专栏名称: 三联生活周刊
一本杂志和他倡导的生活。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新周刊  ·  这位京剧名角,走了 ·  8 小时前  
三联生活周刊  ·  自筹800万,这群广州业主重建了一栋40多年的危楼 ·  10 小时前  
真实故事计划  ·  那些生活里永远有Plan B的年轻人 ·  昨天  
三联生活周刊  ·  43岁,我重新开始打零工 ·  2 天前  
三联生活周刊  ·  金秀贤事件背后:自杀的韩娱女星,和她们的困境 ·  3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三联生活周刊

43岁,我重新开始打零工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3-18 18:00

正文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Metro

四十三岁,我决定重新开始打工。
上一次打工,还是在读大学接零活的时候。毕业后一直工作,到生完孩子才离开办公室。 后来开过民宿和网店,也写稿子挣钱,但没想过有一天会重新返回职场。

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阿光(我先生)失业了。

三年前,我们全家搬到东京,阿光在一家中国 IT 公司工作。 公司是接外包的, 那时行业景气,也缺人手,公司一个月总能安排几次 来自甲方的 项目面试。他靠着刚自学没多久的日语,接了一个又一个项目,几乎没有留出空挡。
图片 《我是余欢水》剧照

阿光曾在北京当了十几年程序员,去过大厂,也经历过当年那股最火热的创业潮,是一个热衷于钻研的技术骨干。来东京以后,他不愿跟过去同事透露自己的近况,他们在国内干得如火如荼,而自己却跟刚入行的新人一样,领着 腰斩 的工资,作为一个老码农,每天打开最多的是 Excel 表格,写的是重复无聊的文档。

半年后,他要求涨薪,社长同意了,却提醒他:项目支付的薪水越多,对日语要求越高。如果不快速提高日语水平,以后能接到的项目会变少。

东京存在着许多类似他这样中国码农,技术好,日语却不流利,于是只能长期维持较低的工资,无法继续上升。

一年后,阿光试图跳槽,败给了从国内来的应聘者,那时他才发觉,有一批来自国内的失业码农正涌向东京。不光中国人,也有尼泊尔人、印度人、越南人 …… 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的报告,截止 2024 10 月,在东京工作的外国人数创下历史新高,达到 59 万人。
一时之间,职位竞争变得激烈起来。从去年冬天起,他结束手中的工作后,就再也没有接到新项目。开始公司还给安排每月两三次面试,后来越来越少,一个月一次也没有。而参加的那些面试,也全以失败告终。

图片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
阿光每天在家待机。

公司发少得可怜的基础工资,没班上,也要求朝九晚六打卡,去学技术、上网课。上午九点,他准时进入网络会议室,屏幕上排列着若干个小窗口,显露出一个个头发稀疏的前额,那些都是在家待业的码农们。

面试安排通常会在每月中下旬,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阿光把手机铃声调到了最大音量,生怕错过任何一条消息。到 20 号以后,还没有通知,他死心了,继续等待下一个月的来临。

阿光不愿让自己爸妈知道他没工作,家里问起,他总说 挺好的,最近没加班

我妈听说了,问要不要给我们寄点钱,她又感慨,没想到日语这么难学。
阿光是我见过学日语最用功的一个人。他从一开始,就坚持天天早起学习,无论春夏秋冬,戴着耳机出门朗读;网上约了口语课,一礼拜上三节课;为了练口语,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硬着头皮和当地人做语言搭子,每月见面聊天。

即使生活里这样的日语够用,但仍不足以应付工作。

曾听有人说,码农只需要会写代码就好了,但是在东京的职场上,码农被要求的东西不仅仅是写代码。

有位同事待了几个月,跳到一家外资公司,工作语言是英语。他问阿光要不要试试应聘,阿光摇头,他对自己学了十几年的英语没有信心,宁可重新学一门新外语。

图片 《0.5的男人》剧照
又过了一阵子,公司不让阿光闲在家里了,安排去给新入职的日本同事培训,只给报销交通费。阿光让我把剩菜给他装饭盒里,带去公司当午餐, 省点钱。

他坐不住了,找猎头谈转职,谈了几次,也安排过几次面试,有的猎头直接坦言,这样程度的日语无法胜任工作。
阿光在家的时候,跟我一起做家务、做饭和照顾孩子。一开始,我们维持着正常生活。靠积蓄过日子,以前也体验过,在乡下住的头几年,即使收入很少,但每天都在劳动和做事,心里觉得很安定。

虽然我们俩互相打气 ——“ 肯定能找到工作的 ,可时间一长,心里开始发慌。 为了省钱,我们很少去下馆子,自己做饭,到很远的超市买打折菜。阿光想买件外套,去商场看了几次,觉得贵没买,整个冬天穿着同一件旧外套。

焦虑会蔓延,阿光在家沉默不语,产生的低气压影响到了正在青春期的女儿。为一件小事,家里常常闹得鸡飞狗跳。

家庭收入骤减,东京物价却一路飞涨,等到最便宜的大米涨到一袋 5 公斤卖 4000 日元(折合人民币 200 元)、一棵圆白菜 500 日元(折合人民币 25 元),我也坐不住了,拿着刚申请到的打工许可,开始寻找兼职信息。

东京打工者众多,从高中生到七旬老人,身影活跃在各行各业:药妆店销售、便利店收银、酒店清洁、餐馆服务员 …… 当我走在路上,看见工作着的人们,总会忍不住想象:我可以干这个,也可以试试那个。

图片

《风吹浪涌》剧照
日语课认识的女孩在便利店打工,问我要不要去试试,工作时间从傍晚五点开始到第二天凌晨。这是个有点让人为难的时间段。要挣钱,就得牺牲家庭生活。

阿光说,他的日语老师也在学中文,还专门花钱找地方学发音。我开玩笑说,我有一级乙等的普通话证书,不如让我来教 —— 他交学费学日语,我再把钱从日语老师那里挣回来,咱不亏。

当一个人下定决心去挣钱,看到的都是工作机会。

老同事问我愿不愿意接份活儿,没问价钱我立刻答应下来。发消息给朋友叶子,让她给点建议。晚上九点多,叶子下班才到家,还没吃饭。我猜她大概是边吃饭边跟我打字,断断续续的。她说,白天太忙了,腰疼得厉害,贴了膏药。

住在北京时,我有好几位朋友都嫁给了程序员。十多年前他们有着风光无限的好工作,工资高、待遇好,如今到了四十岁,却不止一个人面临或已经失业。

叶子说,先生被裁员半年了,去面试,面试不成功,反而遇到诈骗;天天待在家里,跟孩子大眼瞪小眼,家庭矛盾升级。一边是要还的房贷,一边是孩子上学的各种费用。
图片 《星辰大海》剧照

全是负能量。 她说。

还有一位朋友的先生,工作虽然暂时保住了,但因为公司裁了太多人,导致工作量猛增,晚上常常得加班到十一点,一家人一礼拜见不到几次面。每天过得胆战心惊,不知 裁员 那把剑,什么时候落到自己头上。

不是程序员的,过得似乎也不如意。一位朋友的先生在游戏公司做美术设计,没被裁,但她说,快了,因为他跟领导杠,不肯像年轻人那样加班,目前处境危险。

这位朋友说: 我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万一将来连我也没班可上,那就豁出去了,干点啥都行,保洁可以做,别的活儿也试试,只要能挣到钱 —— 我自己无所谓,吃差点穿差点没事,可还得养家养孩子,不能不想办法。
她的声音听起来跟年轻时差不多,可她说,我年轻那会儿,估计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想法。

看着我和我的中年朋友们,不免想到我爸我妈他们的中年时代。

四十多岁时,我爸妈也开始迎接人生的巨变。他们变得异常忙碌,也经常换工作。我爸每个月都在外地跑车运货,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又出门。我妈被迫离开呆了十几年的办公室,从出纳转去做冰淇淋,后来又去饭店掌勺,我们家那几年的餐桌上,大部分都是我妈从宴席上打包回来的剩菜。等到我读高中,她遭遇了停薪留职,只得和我爸在市场支起两张桌子大的小摊位卖粥和小菜,一碗粥卖五毛钱。

图片 《凡人歌》剧照
这几年跟我妈闲聊,她才告诉我实情: 你们姐妹俩上大学那几年,家里差一点就没钱供你们读书了,我都做好了准备去求亲戚借钱。如果再考上研究生,那就是真读不起了。

我一直以为,一个人有手有脚,只要勤劳,肯吃苦,日子总会过得不太坏。此时的我,才开始真正对那时候的父母们感同身受。 即使身处不同的时代,中年人们也仿佛踏入了同样一条大河,我们同样面临的,到底是时代的考验,还是人生的困境。

点赞 ”“ 在看 ”,让更多人看到
图片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