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赛
1月18日是“天格会”每月一次的月赛。这天是周六,临近春节,天津光荣道与天平路交口一片显得有些热闹。“天格会”的位置也在这里,具体一点说,是“鹿鸣青年社区D座”的5层。单元入口处有一幅宣传考研课程的易拉宝,电梯并不宽敞,5层有很多美甲店、私人影院一类的店铺,天格会给人的第一感觉也像这样的私密空间。
月赛下午2点开始,但大家总会来得更早些。我到的时候是1点左右,每台显示器前都有好几个人,两个人在《街头霸王6》(下文简称《街霸6》)里对打,旁边的人抱臂围观,态度称得上严肃,喝彩、笑声和嘘声都很正经。屋子正中的桌子上堆着麦当劳的外卖袋子、摇杆、手柄和HitBox,椅背上搭着书包和羽绒服,不大的房间一下子拥挤起来。
室内有一种暖意,和音箱里传出的音效、摇杆按键的响声混在一起。有两个人似乎是第一次线下见面,神情激动地握起手来。房间最里侧有一片地毯,一张矮桌和两个懒人沙发。下午1点38分,一个男生推门进来,他头发乱蓬蓬地翘着,看起来有点疲惫。有人打趣他又熬夜了,他附和了一声:“我睡一觉,昨天4点才睡。”眼睛却弯弯的。旁边一个男生说“那我也一块儿”,两个人靠到一起,在地毯上、桌边的狭小空间躺下,披了一件长款羽绒服当被子,一起眯上眼睛。
他们没能睡太久,因为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天格会的全名是“天津格斗游戏同好会”,今天的比赛项目是成员们熟悉的《街霸6》和《罪恶装备:Strive》(下文简称《GGST》),还新增了有“怀旧”意味的《街霸5》。Omi在电脑前排出一份比赛表格,又站起来去调试设备,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上面也印着“天格会”几个字。
Omi的手边放着一个扩音器,这是用来喊人的。他喊了两个名字,二人便是《街霸6》1月月赛第一场比赛的对战双方。天格会的月赛没有门槛要求,也不需要报名费用,但每次入场要付30元。付了钱,就可以无限制使用这里的设备和网络,睡在这里也没关系,如果办了月卡,则连这部分费用也不用支付。
一切看起来都有模有样。有实时直播、现场投屏和赛后录像,解说由Omi和其他人轮换担任,还有奖品:“送葬的弗利萨”或“葬送的芙莉莲”手办任选其一、“传说中有可能会举办的总奖金5万元的天格会年度总决赛的参赛资格门票”,以及参赛选手均可获得的参与奖——“Omi的口头表扬”。
现场很热闹,某个精妙的“升龙”后会有赞叹声,也偶尔有掌声。但这种热闹并不类似于电竞赛事的、热血的欢呼,非要说的话,更接近于“道场”——每个人都很“懂行”,带着一种观摩和惺惺相惜的意味,并且似乎都对格斗游戏抱有一种深厚的情感。
外人很难准确地描述这种氛围,但总体上有种不真实感。不过与此对应的一个现实状况是,天格会在2024年5月成立,至今开办不到1年,每个月都是亏损的。
2、俱乐部
Omi是天格会的创始人,或者说“老板”,这个称呼很难有清晰的界定或区分。2024年12月30日,他主动联系了触乐,简略地描述了创办天格会的原因:“因为在美国的格斗游戏俱乐部里获得了很多提升和支持……回国之后希望在国内也做一个。”他还写道,“天格会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俱乐部,它是小众文化的守护者,是一群人如何在逆境中坚持初心的故事。”
1月8日,我和Omi在天格会见面。当天的场景十分冷清,这也是大部分时间天格会的常态。Omi有些感冒,他戴着口罩说话,声音闷闷的。屋子很整洁,进门右手处有一台老式街机和一台SOUND VOLTEX(由Konami开发运营的街机音游),是Omi自己的收藏。
因为是新年,场地增添了一些海报装饰
还有很多东西是其他成员们“捐”来的。Omi一个个数过去:这台PS5是他老板家里闲置的;电视、显示器、键盘、鼠标是某某、某某某捐的;中间的几张桌子,是一个年轻时喜欢打格斗游戏的“老哥”搞来的。刚开始决定办“俱乐部”的时候,老哥想直接出钱,Omi担心合伙的形式容易出矛盾,因此拒绝了,于是老哥帮忙订下了场地整套的桌子,实木质感很好,边角被他们贴上了“天格会”的Logo贴纸,这几个字也是由朋友写的。
“天格会”最初的构思是对标Omi曾经在美国读书时接触过的格斗游戏俱乐部。这是美国常见的一种同好组织模式,由资深玩家或爱好者在线下场地运作,为玩家们提供线下切磋交流的机会。2015年,Omi在北加州湾区接触到了一家格斗游戏俱乐部“The Game Center”,它的场地不算很大,但“挺有名的,也出过不少冠军”,收费是每人每次2美元,比赛日6美元。
在Omi的回忆里,这段俱乐部的经历让他“进步飞快”。高中时,他也有一些网上结交的朋友,几个人约着去某个人家里打《GGXX Slash》,或者干脆开个酒店房间,但没有那么正规,人员也偶尔因为时间、场地而散落。俱乐部则不是这样,有更切实的帮助,彼此的联结也更紧密。2023年6月2日,《街霸6》发售,当时Omi就有了在国内也组建类似的俱乐部的想法。
只是他一直没找到好的契机。《街霸6》吸引了不少新玩家和粉丝回流,但在国内,格斗游戏依然属于小众。Omi不太确定,真的在天津开一家线下俱乐部,愿意来的会有多少人?
转折发生在2024年春节。当时,Omi的朋友在电视台工作,刚巧在准备组织一场漫展,现场还留有一片小区域。“他就来问我,要不要组织个格斗游戏比赛什么的,”Omi说,“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就是弄呗,他那边宣传,我这边也宣传了一下,结果没想到最后来了60多个人。”
漫展上的《街霸6》线下赛
他们组织了不少此类线下活动
漫展在清明假期开办,比赛正式开始前,Omi通过《街霸6》里一个名字带有“天津”的工会,联系上一拨人,大部分是40岁左右的老玩家。
“我提前和他们见了一面,吃了饭,说清明节有个比赛,大伙要不要参与一下。”Omi说,“我举办完这场比赛后,发现在天津对格斗游戏感兴趣的人比我想象得要多很多。”这给了他正式建立天格会的信心。
不过,那场在漫展举办的比赛,冠军是一个之前没见过的玩家,“一个读大学的小孩”。
3、大剑
大剑的ID是“βinαrΨ大剑”,这串名字的前缀出自《音乐世界CytusII》中的一首歌,他觉得这首歌很帅。后缀则来源于他一起打《街霸5》的朋友,朋友的真名叫“刘小见”,他起了个叫“LiuDaJian(刘大见)”的账号狙击对方,结果被很多人读成“大剑”,他干脆沿用了下来。
大剑2004年出生,是当天到场的成员里年纪最小的。16岁时,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台电脑和第一副摇杆——一台拳霸的Q1W。电脑是一台不太好的笔记本,花了1700多元,摇杆花了250多元。这些钱一部分由家里人贴补,另一部分是大剑自己打工挣来的。有了电脑和摇杆后,他开始到处“在网上约架”,那时玩得最多的游戏是《拳皇13》。
大剑很早就出来打工了。他曾在一家饭店的后厨里帮活,干了没几个月,店铺黄了,他经朋友介绍接触了外卖行业,做了一名兼职骑手。这份工作给大剑的感觉更自由,他因此一直干了下去。
送外卖的时候,大剑总是“凭心情决定”,甚至可以说“轻松”——每周只工作4天左右,天气不好、前一晚熬了夜需要补觉,都可以不出门——但依然能够赚到不错的工资,在他看来,这是因为他掌握了一种更节约时间、更聪明的工作方法。
“实际上我每天只工作3个小时,上午10点半到下午1点半。不是我只想工作3个小时,是因为除了这三个小时,其他的时候生意都非常惨淡。”接触这份工作渐久,大剑觉得,这其中也存在像技巧一样的东西,要在高峰期同时送很多单、拉高效率,争取完成平台规定的任务拿到奖励,才能“通过少量的工作,得到大部分的金钱”。而有的骑手觉得很苦很累,“是因为自己没有磨炼技巧,也没有总结和思考”。
他喜欢这种通过磨炼、总结和思考得到明确回报的事物,但这一切不一定是持续的。在年纪更小的时候,18岁之前的“中二期”,大剑喜欢过不少东西,起初“深入地钻研和沉迷”,最后却“半途而废”:有一段时间他喜欢上剑道,刚入门就放弃了;还有一段时间他痴迷将棋,于是下载了电子书自学规则,又加了不少群聊找日本的玩家切磋,但也“摸到初段”就中止了。
某种意义上,格斗游戏是他坚持最久的东西,虽然喜欢上的原因和之前也很类似:“要花很长时间去做到基础度和完成度——就像滑雪一样,你肯定要能完整地从一个山坡滑下去、不摔倒,然后才能享受到它的乐趣。”
但在以前,他很自负,也远远比现在要孤僻。很早地离开学校,一定程度上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可能是青春期吧?不太想和别人接触,搞得大家都很讨厌我的那种感觉。我也觉得和人说话很烦。”大剑说。最“孤僻”的一段时间,他几乎不会、也完全不想在现实生活中和人交流,张口时甚至忘记了该怎么说话。
我不确定这段经历是否到现在还在影响着他:交谈的某些时候,大剑似乎会控制不住音量,说话的音节忽然不自然地拔高,然后回落。“你能这样和我聊天,其实还挺不容易的。”他说。
但就像《孤独摇滚》里的后藤独在公园里被伊地知虹夏搭上话一样,某一天,他来到天格会,认识了这里的人,然后一切出现了变化。“可能是这个剧本吧?只不过是我自己主动找到天格会的。”大剑说。
大剑喜欢天格会的氛围,来到这里的人目的都是明确的,交流也直接、自在,可以“发自内心地和别人沟通”。线下的环境很热血,和在网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每个人都“生灵活现”地围绕在身边,除却游戏技巧方面的东西,他还感觉自己得到了很多“人生经验”,交到了很多跨越年龄的朋友,这种感觉之前从未有过。
“感觉我整个人改变还是挺大的。虽然只来了半年,但是变得敢去和大家交流了,‘活泼开朗’?差不多的意思吧。”大剑说,“能够和更多的人打,和更多的人的交流。以前我心态很不好,总是抱着‘要证明些什么’的想法去打,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
“现在最想打败的是边老师。”他看向这次月赛的冠军,“因为他是最厉害的。刚刚的对局输得很全面。”
第一次参加线下活动的时候,大剑沉默着和别人对打,只有结束了才会说几句话。现在慢慢熟起来,大家赛后还要聚在一块儿讨论,“刚刚我哪里有失误”。每次比赛的录像,他都保存下来看上好多回,翻来覆去地想自己哪里失误、哪里能做得更好。月赛是来的人最多的时候,大家好久不见,心情都很激动,吃饭的时候喝了些酒,短暂聊起人生和未来,然后又转回刚刚某个对局里的一个小失误。
“前段时间,我们去帮俱乐部做宣传活动,在滨海广场那边办了一个线下的比赛。”大剑对我说,“其实我觉得我们那场宣传活动挺失败的。在商场里面,大部分来参观的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孩子感觉特别有意思、想玩,但家长都觉得游戏玩物丧志。”
为了宣传,天格会会在商场组织一些比赛活动
“但要让我说,我觉得倒是应该反过来,因为其实格斗游戏就像一个体育项目一样,能够帮你理解很多东西,比如心态,比如你要付出很多,还有改变自己,已经超出了一个游戏(能够做到的)。”他说。
4、初心
“我们每个月都有一个账目表,月底就发到群里,数字都是透明的。基本是稳定的一条折线,稳定地亏钱。”Omi对我说,2024年刚刚结束,他做了一张总结图,不算最初的投入,天格会靠收入场费和一些周边盈利,从5月份一直运营到年底,扣除掉房租电费、改善设备和采买奖品一类的投入,累计亏了9000元。
Omi的态度很平静,没有什么抱怨的意思,但整体还是显露出一种艰辛。基本上,天格会能够维持到现在,大部分是靠他支撑,大部分的亏损由他个人负担,还要加上组织比赛、统筹表格、直播解说、上传录像等工作,以及一些不大不小的杂活。他现在在几家教培机构挂职当老师,上课时间很自由,天格会的内容可以用工作的间隙来完成,偶尔有一些老朋友帮衬。
月赛结束的那天晚上,大家按“老规矩”,去一家熟悉的饭店吃饭,Omi和我们分成两路。和另外两个朋友一起等车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和我闲聊,“昨天Omi批了一晚上卷子,我们开玩笑说,靠批完这堆卷子的钱,天格会又能支撑一阵。”他的语气实际上是担忧的。
我不确定这种“坚守”会不会是一种持续的消磨。实际上,和Omi第一次见面交流到最后,他的心情并不是非常乐观。他作出过一些努力:去商场办活动,效果就像大剑评价的那样;运营小红书账号,没什么回应;在B站和边老师一起录制格斗游戏的“相声体”科普,播放数据不错,但基本没有为天格会拉到新人;他很羡慕上海的一家格斗游戏俱乐部——他们井井有条,靠成员们自发就可以维系运转。
但天格会还是不太一样。他直觉这里欠缺某种东西,但有些话没办法直白地讲出来。“我没有抱怨的意思。”Omi说,“但这里好像还是没有达到理想的状态,我觉得我可以继续坚持下去,其实现在半年,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可能最近开始有点累了。并不是钱这方面特别困扰,就是很难看到……希望,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他说,自己很讨厌“为爱发电”这个词,但事实上就是这样。
“格斗游戏对我来说是一个挺……”说这句话的时候,Omi重复了几句,“挺、挺重要的东西。我从2006年开始打格斗游戏,后来去美国打比赛,格斗游戏让我认识了很多朋友、学会了很多东西。最简单的一个事情就是,你只要去练,你就会玩得越来越好。我觉得这很重要。”
“它确实是非常小众的一件事,但是你经历过的事情,你会希望能让新的玩家也重新体验一遍。在这里,老玩家非常重要,他们可以把自己的经验、体验,传给下一代的玩家,我觉得这是一个渠道。在线下,没有一帧的延迟,有一些时刻,你会觉得你和你的对手心灵相通。”
“大部分人可能无所谓。但这就是我希望让他们感受到的东西。”他对我说,“如果你没有打过线下的格斗游戏,你没有和人面对面地去交流过,我会觉得这一切不够完整,也不是格斗游戏能带给你的百分之百的体验。”
某种意义上,线下的交流是天格会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5、交流
宏哥今年43岁,习惯用一副很老的拳霸Q2摇杆,这种型号的摇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了。这副“老古董”拆修过几次,依然坚挺。2013年的时候,他考过了一级项目经理,这是他当时给自己的一份“奖励”。
宏哥的摇杆
宏哥是天格会里少数经历过街机厅盛行时代的人。他清楚地说出自己第一次打格斗游戏的年纪,“8岁”——1990年,那个时候他还在读小学,父母离异后的暑假,他在大街上游荡,溜进游戏厅偷看别人玩,其实别的街机也有,但只有格斗游戏让他一看就“着迷了”。围着看的时间多了,有人喊他:“小孩,你也上来玩会儿吧?”
“那个时候的游戏厅都在一个房间里,还没有这里大。”宏哥说,他指的是天格会的场地,“一个房间里大概有四五台游戏机,也是卖币,3毛钱一个。有的初中生,或者再大一点的人,他们手里有点钱,能玩得尽兴。我们这种小学生呢,手里可能只有几毛钱零用钱,更多时候是看人家玩,实在太想玩了,再去买那么一两个币。”
天津是一个沿海城市,格斗游戏街机从日本那边传过来。“有一段时间(街机厅)遍地都是,当时也管得不严,有渠道的人都能搞来几台机子。”宏哥说,他语气顿挫,脸微微泛红,“而后是2001年的某段时间开始,网吧——那时候还叫电脑房——瞬间增加了很多,我就经历过,一条街上大概有30多家网吧,每家规模都不一样,有的有30多台机器,也有的有上百台。从那时候再往后,到2005年,街机厅就已经赚不到钱了。”
“其实我也没经历过特别的故事。但是那个地方给人一种感觉,就是什么人都可以进、都可以去。”他说,“因为没有门槛,你不花钱,你可以在那里看、你可以认识一些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讲到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话题被打断了,宏哥那种来到天格会后一直保持的、放松的神情也微微地收敛了。他和对面交谈起来:“我们这边只有高款……你知道,这个补货补得不是特别勤……对,你要的不是特别多……这样,我给你找个照片吧,你稍等……”
他出门去讲电话了。类似的情形之后又出现过几次,包括在比赛开始的前几分钟。再回来的时候,宏哥告诉我,他现在在做瓷器生意,“年底了工作忙,就会这样。我刚打比赛的时候,脑子里也在想着别的事,注意力集中不了。”上一局,他犯下了几个失误。
“天格会最好的一点在于可以和大家一起打比赛,打比赛就是氛围嘛,就是有人可以沟通。你看,怎么讲呢?我们平时每天接触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一些比较烦心、比较头疼的事。”他坐回我的对面,“到这来玩的,无论是输也好,赢也好,都是放松的感觉,这个是最难得的。大家的交流很单纯,没有利益往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烦心事是和客户打交道吗?就像刚刚那样?”我问。
“对,做生意嘛,这几个月一直在赔钱。”宏哥说,“疫情之后,反正一直在赔。”下一句话,他的语气又轻松起来,“也没有别的放松方式了,时间不允许啊,晚上回到家也是看个电影,或者打游戏——还是(《街霸6》)这个游戏——因为天天会有人在群里喊你呀,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聊这些,可能晚上你吃完饭了,还没想玩呢,结果群里一定有人喊你,大家说‘快来快来’!”
这时候,有人喊他:“宏哥,来打《街霸5》了!”他应了一声,揣起那副摇杆,走了过去。“给我加个油吧!”他对我说。
我看着他重新回到比赛中,表情变得专注,微微皱着眉。听其他成员们的说法,和别人相比,宏哥似乎没那么在意输赢。前面的某局比赛,他本来想选擅长的金佰莉,旁边有人起哄:“来把嘉米吧宏哥!”“别煽动选手啊。”“来一把嘛,想看。”起初他状似苦恼,“我都快忘了嘉米咋玩了!”但到最后几秒,他还是用一种高涨的气势切了角色,“行!来一把!”
“和其他人比起来,我可能确实觉得高兴最重要,争强好胜的心没有他们这么强了。就是希望能和更多人一起玩,我以前喜欢玩‘拳皇’,后来没落了,没有人玩了,就去玩‘街霸’。现在《街霸6》火,我们就去打《街霸6》。”在这场比赛之前,宏哥这样对我说,“但是其实谁都不想输啊——你见到的人越多,你在他们当中,你就变得更厉害一点、看得更远一些,这是格斗游戏最吸引人的。”
这一局,宏哥选了露西亚。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街霸5》了,但是基本功还在,那种大量的练习堆积出来的、接近于直觉的一种反应。几局下来,他保持着优势,压制着对面,身边有人叹服起来“宏哥还是厉害”。宏哥略扬起头——最后一击落下,他举起手,做了一个胜利的动作,被身边的人围着,笑了起来。他似乎带着那种骄傲、自信的神情看了我一眼,又似乎飞快地掠过了。
6、修行
大剑说:“格斗游戏是一种修行。”这是边老师的名言。
边老师很清瘦,给人的感觉特别沉稳,说话也轻轻柔柔的,他之前真的当过某所大学的老师,这也是“边老师”这个称呼的由来。2016年,他接触《街霸5》,兜兜转转认识了秋哥——他指向不远处一个扎了根小辫子的男人——秋哥又和Omi认识,那时候他们在玩《GGXRD》,圈子就此连上,此后成为一个六七个人的小团体,每周见面,一起打格斗游戏。
他们很早就有过搞一个线下基地的想法了。当时大家都年纪不大,但街机厅已经很难找到了,因此总是来回变更地点。“Omi一直想弄一个这种地方,我之前就一直阻拦。”边老师说,“但后来还是办起来了。”
“说白了,这个地方想要去长期去维持人流,其实是很难的。因为玩格斗游戏的人可能比较多,但是想出来玩的并不多。”他说,“如果是一个线下的店,最重要的就是房租,目前来说也一直是这个问题,大部分都是Omi自己在往里面贴钱。”他们几个“老人”有时候私下聊天,大家表达的都是对天格会的担忧。
对边老师来说,格斗游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每次线下聚会后,晚上一起吃的那顿饭。饭桌上,大家一起聊天,他喜欢那种氛围,让他想起刚开始玩格斗游戏时的自己——那时候他也才20岁,圈子里的“大哥”则是他们现在的年纪,二十六七,或者30来岁。他们一起打游戏,然后吃饭,探讨招式,也谈天说地。天格会让他在某些时刻唤起这些记忆,以前别人教他,现在他教别人。
某一次天格会的集体合照
他讲起“修行论”:“我想,在格斗游戏里边,你是能感觉到自己在一点一点改变的。不管是能赢更多的人也好,以前做不到的、现在能做到了也好,都算是一种修行吧。你能感觉到格斗游戏在慢慢地改变你。”
“它是一个没有退路、没有任何借口的东西,输赢就是你自己的问题。所以,打格斗游戏就是在和自己较劲。”边老师最喜欢使用的角色是“豪鬼”——“把武艺磨练到极致”,一心求道,只为变强。他也喜欢豪鬼的性能:战斗风格非常平衡,可以应对各种战局,血量很少,需要通过精细的操作去弥补,适合磨练自己。
他又说:“格斗游戏其实也在挑选它的玩家。”
7、感情
现在再去回忆学生时期,Omi会感觉记忆里存在一片空白:他没有什么熟悉的班级同学,对上课内容也没有印象。除了周末时和打格斗游戏的朋友们集会,那种兴奋、愉快、胜负欲和高涨的情绪,其他的一切都十分模糊不清。他相信格斗游戏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自己,此后再遇到任何困难,他的第一想法是:“不会比格斗游戏更难了。”于是都可以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