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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宗周办《电脑报》

左林右狸  · 公众号  ·  · 2021-07-28 20:01

正文

(2019年,陈宗周在塔克拉玛干沙漠。)


左林右狸频道转发此文除了向陈宗周先生致敬外,也感谢刘韧、朱芳文两位老师产出了如此高质量的文本,更感谢此文对后辈微不足道的努力仍然加以记叙,文中提到的《沸腾新十年》将于8月付梓,陈宗周老师是这本书的总顾问,他的全程关注也是我们前行的力量,再次致以深深地谢意!


一、我不能攀登科学高峰了


1953年春,重庆市西南税管局宿舍大院。5岁的陈宗周仰着头,看墙壁上的告示,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好多汉字,端详许久,认不全,他猜是人名,然后突发奇想,爸爸妈妈的名字是不是也在上面?很快,他从家里找到户口本,折身返回,比照户口本和告示,一笔一画,最终得以印证,这让他很兴奋。多年后,那张告示榜,成了陈宗周童年最深的记忆。

宗周在上海出生,没几个月大,就跟着父母一路奔波,由上海,经湘潭,过洞庭湖,最终落脚重庆。
陈父一生颇为坎坷,东北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在民国政府做税务官,1930年代末,任四川省富顺县税务局局长,1946年解放战争开打前回东北,任三个省的税务局局长。1948年,跟蒋经国在上海打老虎。1949年没去台湾,之所以留下,一是认为国民党太腐败,身在税务系统更容易看清这一点。二是宗周的弟弟宗光即将出生,一家人不愿奔波劳苦。建国不久,陈父任职西南税务管理局,主编西南税法,还担任西南税务培训班的班主任,为新中国培训税务干部。
陈母是四川人,与陈父在东北结婚。解放后努力干革命,曾被评为全市劳模,还作为调干生,在四川财经学院 (现西南财经大学) 念国民经济与统计,那是一套苏联式的计划经济治理方式。改革开放前,重庆日化系统的工厂建厂工作,陈母几乎都有参与。
父母工作忙,无暇顾全四个子女的学习和生活,长子宗周不得不学会照顾自己。大人没时间管,宗周无忧无虑,跳房子、滚铁环,都玩过。最开心的还是读书。父亲带他去税务局的图书室,他几乎翻遍所有的画本,识字后,常常一个人从住处米亭子跑到解放碑的新华书店,那儿有新出版的单行本苏联小说,他最喜欢讽刺小说。1950年代,正是中国和苏联老大哥的“蜜月期”,意识形态上的认同,加上权力的“助推”,全国各地形成一股苏联文学热,很好地弥补了当时社会阅读视野狭窄的现实。
宗周7岁读重庆大同路小学,没两年,父亲被划为右派,母亲从区委下到工厂做工人。宗周最直接的感受,是不停的换学校换住处,短短几年,换了4所小学和4处住所。有段时间,母子几个住曾家岩,恰好在周公馆对面,房子很好很高档,但很快就被某领导找借口调换,逼到别处,父亲还在农村改造,母亲只能忍气吞声。
父亲被划为右派,只因说了三句话,第一句,考试用人。第二句,不要事事学苏联。第三句,光明伟大的事,不要自己说,要让别人说。1979年平反时,这些说法又被承认是对的,不构成右派言论。可惜,20多年的光阴一去不返。
家庭出身的压力,小宗周也感受得到。同龄娃儿骂他“右派右派,像个妖怪。”他不喜欢骂人,也不知道怎么骂,总不能说“右派右派,不像妖怪”吧?为了维护父母,他跟人打架。只有打,才能回击。日后回忆,他认为赢多输少,毕竟,自己挥舞着正义的拳头。但再正义的拳头也抹不去那道阴影,“家庭出身不好”的帽子,戴在头上有多沉重,是今天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
母亲担心儿子上不了初中,跟他讲高尔基的故事,鼓励他自学,还说“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幸运的是,从重庆实验小学 (后改名重庆市人和街小学) 毕业后,宗周还是进了重庆四十一中,这所学校后来恢复旧名巴蜀中学,以名人辈出闻名。2013年,巴蜀中学值80周年校庆,推出“杰出校友”名单,国务院原副总理邹家华、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著名物理学家刘寄星以及陈宗周等数十人名列其上。
不幸的是,陈宗周在班里有点孤立,跟几个走读生勉强聊几句,与那些住读生,则像两个世界,无话可谈。其中,既有出身原因,也有性格原因,更是社会与学校氛围使然。在那特殊的“三年困难时期”,连学校足球场都做了菜园,种牛皮菜,作粮食充饥。可是,还有位同学,居然告诉别人,他家吃荷兰炼乳。现实,比讽刺小说更为讽刺。
同学眼里的陈宗周,是另一副样子。“开学第一天,他在桌上画了一道三八线,稍一过界,他举拳就打。”多年之后的一次同学会上,任育浦还记得这个男同桌很难接触,不敢跟他说话,不过,“他做几何题,辅助线画的非常好。”任父当时是个比较大的干部,在陈眼里,任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没法交往。
他也想有所改变。入团申请书,提过很多次,但是,写简历要与家人划清界限,令他痛苦,感觉备受侮辱。宗周不滑头,不瞒报,有一说一,最后当然没有结果。彼时,陈宗周自觉唯一出路,是努力学习,读高中,上大学。

(陈宗周自重庆四十一中毕业。)

可惜,生活从不依照小人物设想的道路前进。
1964年夏,陈宗周从班主任手上接过一张“不录取通知书”,一时无法接受,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念叨——“我不能攀登科学高峰了,我不能攀登科学高峰了!”老师听完,默默无言。说不录取出乎意外,也不合理,只是宗周不愿承认,念念不忘自己是初中部数学竞赛第一名,作文比赛第三名,甚至连长跑都是第四名。
当时的社会,总号召青少年勇攀科学高峰。这种召唤,从小刻在宗周骨子里,抹不去。今天再回忆,他仍黯然,说,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梦想依然是当科学家。
班主任名叫周天应,后来成了重庆很有名的化学老师,他也多次提醒陈宗周,如果考不上高中怎么办?16岁的陈宗周怎会想到这个问题早有别的答案。

(1968年,陈宗周与何健生。)

哭了两天,不能解决问题。初三毕业生陈宗周去新华书店买了高中课本,还拉来生死兄弟何健生一起自学。第二年,二人再考,成绩都挺好,但只有何被重庆电力学校录取。何父不像陈父,没被明确的划为黑五类,领导认为何这种家庭可以读书。陈宗周继续自学。说是自学,也不算,一是课本找不全。二是许多知识点理解不了,一个人死抠硬记,学不到精髓,顶多搞清楚高中要学什么。三是还得考虑如何养活自己,补贴家用。

上学的路断了,另一条路不由自主地在脚下展开。

二、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

1965年,“工业学大庆”运动依然蓬勃,四川展开石油大会战,相关部门韩信点兵,要求身体健康,有力气,肯吃苦,不问出身。陈宗周们大声高歌“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进了“四川石油钻前二团”。所谓钻前,就是钻井之前,包括修路,平井场,运土石方,这份工作与民工无异,与石油工人无关,要知道,当年全靠人力,没什么工程机械可用。这群年轻人苦中作乐,创造出一个名词:“✕✕工”,既不是合同工,也不是正式工,一个没有身份的“身份”。
半年后,一批表现良好的年轻人,被选入四川石油管理局地质调查处,陈也进了205地震勘探队,还是不明身份的“✕✕工”,还是繁重的体力活,但是,哪怕感受到现代科技的一丝气息,也让他们大喜过望,唱起“是那山谷的风,吹动着我们的头发”这样的《勘探队员之歌》。
1966年5月,连在校学生都放下了书本,无助的陈宗周默默调整自学方向,从高中课本中抽离,开始自学《电工学》和《电子技术》,甚至请母亲买来一本苏联版的《地震勘探》。稍有余暇,也是在阅读中度过,遇到什么读什么,阅读更多,内容更杂。

(1967年,陈宗周与一起钻研无线电技术的好友谭先铭。)

慢慢地,在这段岁月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对报刊广播中的宣传已失去兴趣,对官方批判的事物,反而格外关注。批判孔孟之道,让他们了解儒家学说。批判“投降派”宋江,让他们读起了《水浒传》这样的古典名著。反击右倾翻案风,让他们对邓小平的“反动言论”佩服不已,甚至对这位实事求是、善于用朴素语言表述真理的领导人,满心崇敬。这些年轻人,在黑暗中叛逆、摸索、前进。

离地质调查处很近的南充石油汽修厂,有几名年轻的汽车机修工,与陈宗周关系好,听陈抱怨无书可读,顿时萌生“洗劫”学院图书馆的大胆想法。想到就做,他们真的闯进藏书室,拿走一批封禁的翻译图书。周先福是领头人,他招呼大家把禁书全数交给陈宗周,还说了一句让后者终身难忘的话:“你以后当了工程师,不要忘记我们!”这些书里,有基辛格的《选择的必要》,它教人发散思考,考虑事情不能只有一个方案,要在多种方案中选择一个。《蓬皮杜传》里的戴高乐令陈印象深刻,一个要求选票超过2/3才肯连任的总统,是何等的骄傲和自信……

那段岁月,因为阅读的乐趣,精神上的压力和痛苦不再强烈。令人欣慰的是,物质上已有不错的回报,40多元的工资,大大超出周边许多人。
1971年,陈宗周离开地质调查处,回到重庆,在金属冲压厂做电工,靠着自学的电工知识,评到三级工,工作轻松,工资将近50元,而同时期从农村进厂的同龄人,只能拿18元的学徒工资。知识对收入的贡献,显而易见。


(1981年,陈宗周在重庆日化食品技工学校做电工老师。)

此后,陈宗周陆续在重庆第二轻工业学校、重庆轻工局的食品日化技工学校工作,做电工,做电工代课老师,做图书室管理员,读书,写作……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多年之后,他更加相信母亲说的这句话。
同时,中国社会也在发生深远变化。1976年10月6日,在华国锋的领导下,四人帮被打倒。1978年12月18日,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召开,开始实施“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新国策。顿时,整个社会,欣欣向荣。
也是在这段时间,陈宗周通过四川省电视大学电子专业自学考试,拿到了“电子专业”大专文凭,甚至还结婚生子,人生,焕然一新。

三、偶然做了编辑

1982年5月的一个下午,陈宗周在重庆市劳动人民文化宫参观展览,偶然间看到一张手写招聘广告:重庆市科协的《科学爱好者》杂志招聘编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34岁的陈宗周走进藏身科委5楼的编辑部,见到了60出头的曾昭闿--《科学爱好者》杂志的负责人。后来,陈说,曾老师是他这辈子最要感谢的人。而曾老师也在晚年的自述文章中,把发现陈宗周看成工作经历中令人欣慰的重要事情。


此前,陈写过多篇科普文章,有篇谈英国科学家巴贝奇的原始机械计算机,文章在《重庆日报》发表,还意外地拿到16元钱稿费。更意外的是,那个下午,那篇文章改写了陈的一生,使其从70多个应聘者中脱颖而出。
两个月后,陈宗周报到第一天,还没坐稳,分管领导赵义熙给陈安排了18个版的任务,超过整个编辑部三分之一的工作量。陈赵两人此时还算“陌生”,起码陈不了解赵。赵老师却通过女儿掌握到陈的情况,赵女苏宁与陈同校同级不同班,这位出身“另一个世界”的女同学,对陈的评价颇为客观:很聪明,成绩很好,因为出身不好,没机会念高中。
曾昭闿毕业于中央大学化学系,是编辑部唯一有理工科背景的大学生。赵义熙念的是育才学校。二人都是老党员,吃过不少苦,经历过大风大浪,对年轻人包容。二人都很照顾陈。曾告诫陈:“编辑出版工作一定要细心认真,稿件一定不要出差错。稿件上一处错误,刊物印刷出来,就会变成几万甚至几十万处错误。”
编辑这份工作,有一定“弹性”,一篇文字的质量,通常由投入时间多寡来决定。这对人的自律性,也是一种残酷的考验和磨砺。在曾的示范下,不出错,是折磨陈宗周编辑生涯的基本要求。

(1983年,陈宗周采访科学家茅以升。)

陈也争气,不停地编,不停地写,参与刊物制作的所有流程,组稿、编稿、采访、写稿、校对、排版、打样、印刷、发行、组织活动、搞经营……经验逐渐丰富。1984年,杂志改名《课堂内外》,陈宗周升任编辑室主任,而曾、赵两位前辈即将退休,二老找陈商量。陈自我评估,做内容,他在行,搞管理,他不行。所以,他欢迎新领导。陈对搞管理的基本要求是:能指导下属做正确的事。对此,二老有点失望。赵甚至提醒陈宗周:“如果有一天,你们关系处不好,你怎么办?”陈想也没想,说,“那我走呗”。
自信和谦虚,一体两面,谦虚是外在表现,自信是内在表现,一旦反过来,就变成傲慢了。以前,赵忍不住会批评陈的这种“傲慢”式的自信,他说,“陈宗周同志,你还是谦虚点吧”。但陈没想那么多,他以为,所有人都做得到就事论事,而且,所有事都可以就事论事。

四、为了生存办《电脑报》

1987年夏,陈宗周突然接到通知,从《课堂内外》杂志调任重庆市计算机普及中心做负责人。这个结局既意外又合理。他第一时间想起陈登凡,电话打过去,那边却哈哈大笑,登凡说,“来来来,我们的蜜月开始了”。
陈登凡是重庆市科协普及部部长,比宗周小4岁,多年来,宗周一直称登凡是他“年轻的老领导”。在一次全国性的青少年科技发明与科学论文竞赛上,登凡是重庆的带队干部,宗周是记者,二人结识,彼此印象深刻。登凡是工农兵学员,学化学,中学基础好,知识扎实。宗周服他,有两点原因,首先,登凡尊重他,他能感受得到。其次,登凡为人厚道,值得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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