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
我的朋友韵白,今天凌晨三点在朋友圈里感慨。
他是一位记者,供职于武汉某报社。疫情不严重之时前往东北探亲,大年初一,从新闻里发觉形势不对,一场醉酒后独自离去,找到民宿自我隔离——昨天是他隔离期结束的第一天,所幸,没有中招。
惶恐散去,他投入了远程办公。
2月2日起,武汉开启“四类人员”的集中收治与隔离工作,包括确诊患者、疑似患者、无法排除感染可能的发热患者、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昨天开始,韵白参与其中,负责部分信息整理工作。
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工作模式。从昨天凌晨5点开始,他的电话铃声就没有停止过。人们诉说着相似的故事,他此前在媒体报道里见过很多次,然而,只有在电话里亲自听到,他才真正明白了这场疫情对于这座城市、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伤害。
截至今天凌晨三点,他已经接到300多个来电。手机显示,他还有几百个未接电话、几百条微信和QQ好友添加申请。
他尽可能详细地登记着信息,也与无力感作着斗争。比如上午11点半,他在忙碌间得知,昨晚刚刚登记完的一位阿姨已经去世了。
以下是他的自述:
凌晨两点,40多岁的杨女士向我打来求助电话。当时她和父亲就坐在医院走廊里,他们来医院整整10天了,没有床位。这是社区诊所给的建议,耗在医院,总比在社区强。
她是单亲妈妈、独生女,10天来,只留下6岁儿子和七旬母亲在家,无暇顾及。父亲已经有多日未进食,自己还是昨天早上草草吃了点早餐。
我说,“您要坚强,你倒下了可就真倒下了。”她说,在父亲面前她仍然会露出笑容。电话那头,她疲惫不堪。
明明确诊,父亲有时候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为何得不到救治?床位,根源还是在床位。可是,社区始终说,要经过核酸检测确诊才能够协调床位,而她在医院排了好几天,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个死循环,杨把我当作救命稻草。而我,除了让她坚强,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谭是一位医生,更是一个儿子。
父亲确诊数日,仍无床位治疗,更别说氧气瓶。他很无奈,更怕父亲责怪。作为急诊科医生,他说自己会努力抢救更多的生命,来获得上天的原谅,以及换取父亲的健康。
可是,他又是如此的理智,哭诉着央求我帮帮他。凌晨一点半了,谭医生让我早点休息,他要去做下一趟手术了。
“如果可以,希望先救我妈妈。”李子高度疑似,在等待核酸检测。她的母亲已经呼吸困难,却只能母女在家隔离,相依为命。
她怕母亲活不过明天,我在做信息统计时,她说如果只能报一个上去,就把她的名字删掉。
“我是有4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电话接通,吴爹爹开头便报党龄。接着他说“活了68年了,也差不多了,但我不想耗死。”
吴爹爹放心不下老伴,知青时相爱,膝下无儿女,两人携手一起走过多年风雨。自己撒手离开倒也干脆,可眼下老伴儿也疑似感染,这让他如何放心得下?
登记完信息,素未谋面的吴爹爹跟我连说了5声“再见”,我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集中隔离酒店里,英子觉得自己和母亲是被社区抛弃的。酒店里,什么也没有,连希望的火苗都在慢慢熄灭。
英子会像往常一样给母亲唱歌,逗母亲开心。一转头,眼泪就不停地流。
在不远的家里,孩子,丈夫和父亲还在等待着母女两回去。收到去酒店隔离的消息时,她原本是满怀信心的。
“我不想死去。”她告诉我。
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
恐惧,是从4日凌晨5时到现在,我接听到的300多求助电话里,每一个人都流露出的共同情绪。
他们是大学老师、白领,是子女、是朋友。
有一个确诊患者,他的至亲、同事、朋友,还有或许在生命中几乎快要忘记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给我打了电话,帮他作登记。
他如果知道了,肯定会十分开心,病也会好大半。
我是个普通人,也会恐惧。
我是名记者,可我羞愧于直到今天,我才对他们抱以同情。我很惭愧。
昨日立春了,我很想念坐402慢悠悠地过长江二桥。然后在五福路附近,要上一份热干面、一个面窝,在街头树下,于素不相识的人围坐在塑胶板凳上过早的日子。
偶尔不小心碰到了,武汉人会笑着说“冒得事”。
武汉加油,奥利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