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爱看小说的人来说,《流俗地》这本书绝对算得上近几年阅读体验感极佳的一本小说。起初,因为作者黎紫书是马来西亚的华人,这本书的设置背景又是以她的故乡怡保为原型,所以我以为这本中文小说会和一些外文小说的中文译本类似,有些翻译腔,读来总觉得有些地方隔着一层纱,看不真切。但是翻开书页,只几页我就发现作者文笔老道,语言简练,并没有什么晦涩难懂的句子。小说里偶有出现的方言俚语也只是让故事显得落地而真实,全然不会影响阅读。
整本书以盲女银霞为主线展开,从她的童年伙伴细辉、拉祖写起,写到她的有限的人际交往圈子,写到“锡都”这个城市里发生的与其有关的枝枝蔓蔓。小说的故事时间跨度长达数十年,这数十年里有女主古银霞自己的个人成长经历,也有许多普通人的人生际遇,这些人物或许普通却各有性格,他们的故事互相交织,共同建构了这一方天地里的红尘万象。
好的小说里总会有很多细节,这些细节是作者精心编织而成,先让你相信故事里人物的存在,再让你为各色人物命运的起伏而揪心。《流俗地》这本书却不只有这些,作者的写作主体以及她在写书之时的巧思给人独特的阅读体验。
一是小说本身的背景环境--马来西亚的小城“锡都”。从文化环境而言,银霞的邻居小伙伴拉祖是印度移民来的,而银霞和细辉是马来华人。他们三个的原身文化之于马来本土文化都算是一种外来文化。这种多民族文化的交织混合构成了整本书的背景,给人一种新鲜的异域感。从地理环境来说,马来西亚处于赤道附近,属于热带雨林和热带季风气候类型。故事里读者看到的不是四季更迭,而是热带特有的雨季和非雨季的气候变化。该书的书封上就印有这样的句子:“因为雨下得频繁,人生中不少重要的事好像都是在雨中发生的。那些记忆如今被掀开来感觉依然湿淋淋,即便干了,也像泡了水的书本一样,纸张全荡起波纹,难以平复。”
二是叙述视角的特别。小说的女主古银霞是个视障人士,以她的视角展开的叙事描写,叙述中视觉上的描写相对较少,更多的是通过触觉,嗅觉和声音以及心理活动的描写来让人感知事件的发展。另外,银霞的身体受限决定了她在社会上的边缘身份,这本书虽以她的视角展开,很多时候讲的却并不只是她自己的故事,而是借她的身份去看这明眼人世界,似乎在提醒读者“真正本质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去看”。银霞这受限的第三人称叙事,或许就是作者的特意为之,暗含了作者的一种期待,希望读者不是囫囵吞枣地看个热闹,而是能用盲女的慧心去体味这“锡都”的浮生百态。
三是叙事的手法。《流俗地》的故事并不是按照线性的时间发展,也不同于金宇澄在《繁花》中的双线叙事,而是用女主的回忆和不断跳闪的插叙串联起不同人的故事。作者黎紫书在采访中说:“我不是历史学家,历史学家会用编年史的概念,我们一般的市民是不会这样记东西的,我们只会记得谁消失的那年、谁去世的那年,记得的只是这些事件,由事件一直在后面推动着时间的齿轮向前走。”这样的手法会自然而然地将一些悬念嵌入故事之中,引人入胜。
《流俗地》这样一部现实主义小说,看似写一群市井中人的故事,实则将人物的命运浮沉和“锡都”的世事变幻紧密相连,既可见众生相,也能感受到一座城市数十年间发生的沧桑巨变。大多数时间,我把看小说当做一种逃离现实世界的方法,按理说应该很容易被其中的现实击退。然而,恰恰相反,我很快地读完了这本小说。我想这是因为小说的作者虽冷眼旁观,但下笔时始终留有一丝温情。人物命运或许有起有落,书中人物却真实而有温度,看书的时候,我一时为铁三角(银霞,细辉和拉祖)最终离散而失落,一时为“人长大了就有许多的难言之隐”而感伤,转过头又为女主银霞在无光的世界里努力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色彩而高兴。
这本书的最后,作者后记的标题是“吾若不写,无人能写”。这标题乍一看上去有些唬人,会觉得作者是不是夸大其词,但如果读过全书,会觉得这句话算不得托大。作者在后记中提到,写《流俗地》之前,上一本长篇小说,已经是十年以前。这“十年磨一剑”的作品是一个故乡人写的故乡事,用她独有的生活成长体验作为整本书的基石。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无人可替。此外,作为作家本身,黎紫书写这本书也有她的初心,她在后记里写道:“我一直都在等待人生中适当的时机,等自己有了足够的见识和积累,并且对自己的写作能力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向年轻时的梦想回身致意。”这本书就是她对年轻的自己最好的回应,也充满着她对自己梦想的赤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