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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异 | 无用的翅膀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3-02 11:57

正文


图/NOTCH

 




我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面前无人关闭的喷泉拍上砖石发出哗哗的声响。我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盯着那颗离月亮最近的星星。


“鸟人,你晚上眼睛又不中用,每天坐这看什么呢?”


长椅往下沉了几分,刻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转过头去看他,模模糊糊看到一团轮廓正蹲在年久失修的长椅上,把木板踩出一串颤声。


“看星星,你知道的,离星星最近的那颗。”


“嘁,那么远你能看到个屁,还是回吧,我给你指路。”


刻耳这样说着,伸手推着让我站起身子,从长椅一跃跳到我背上。


“前面直走,十步右转。”


挂在身后的刻耳很轻,埋着脸说话瓮声瓮气,蹭了几下又抬起头来添了一句,“鸟人你的翅膀很硌。”


大概在出生三十天左右,我就知道我的翅膀发育不完全。倒也不是畸形,只是关节处存在的很多碎骨在扇动翅膀的时候便会一点点钻进血肉和神经之中,就像是带着倒刺的箭尖刺入。


随着我的长大,翅膀部位的神经完全坏死,我能感受到翅膀的存在,但它就像是一个无用的器官,徒然地持续生长着,我不会飞。


这对翅膀显得十分无用,但却在病毒席卷中,让我成为了第三类转变个体。


那一次的病毒席卷,植物大规模枯萎,动物朝着两个方向进化:巨大化或者化人。病毒入侵了我的身体,控制着骨骼和皮肉生长再塑,我生长出人类的头颅和躯干,但神经早已坏死的翅膀似乎转化失败,变大之后未曾被收容进肩胛骨,而是无力地垂下,从背部直到腿部。

 




背着刻耳回到家的时候,他半睡半醒揉着眼睛就想窜到猫爬架上。


刻耳属于化人十分完全的那类,矫健灵活,但却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猫的习性。尽管如此,在这段被主人抛弃的时间里,他还是成为了那个边叫我鸟人边帮忙觅食的角色,亦师亦友。


关于人类的撤离,刻耳把它定义为避难。这场病毒侵袭,除了植物死亡将造成的食物短缺,对人类的影响微乎其微,然而在意识到动物可能陆续将发生异变之后,广播、新闻,到处都发出了号召人类向稻城集合的指令。


“你们知道稻城里的动物都怎么样了吗?”


在稻城巨大化后顺利出逃的麻雀,在来到这儿后曾这样问着。


“全灭”,在我听着问题愣神的时候,刻耳懒懒地睁开眼睛望着老麻雀说道。

“还没来得及异变的动物被人类轻而易举地踩着脚底,他们或许在血溅一地的时候,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巨大化的那部分无疑是彻底的移动靶,显眼又笨拙,倒在地上的时候血液能流出一条小河,身躯便堆成一座肉山……”


老麻雀这样描述动物们在稻城的遭遇,他说话的时候半句间便要夹着一阵重重地喘息。作为顺利出逃的代价,他的翅膀根部留下了两颗子弹,深深的,他开始回忆的时候就钻心地疼。


然而老麻雀还是向他见到的每一个动物讲述,近乎自虐一般。


“鸟人,我们有机会要向北,往离稻城更远的地方去。”


听完老麻雀的讲述,刻耳便有了计划,而鸽子天生的归巢性让我不确定地望向他。


“你以为稻城里化了人的动物是被怎么处理了?”


刻耳像看傻瓜一样看我,眼睛里尽是冷冷的光。


杀戮会从稻城持续往外燃烧,为此,我们必须要逃。

 




和刻耳预料得不同,屠杀比他想象中来得更早。


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八歧叩开了窗户。“有什么要来了”,他说。


和其他所有我认识的变异动物不同,八歧是最不适应的一个。他不会像大家一样,规整地穿起全套的衣服,而是不知从哪儿找了破旧的床单,随意撕开几个口子囫囵在身上系着。


更奇怪的是,每当刮起风来,他都会静静地在门外一棵高高的树上蹲着,不断伸出舌头来探知着什么,而我总是会有要被他一口吞下的错觉。


八歧是邻居家养的一条蛇,名字是我的主人取的。他热衷于研究所有神话传说,比如八歧大蛇,比如刻耳柏洛斯,再比如我的名字晨星路西法。


八歧传递完这个消息,便缩回了树梢。我坐起身子摸开灯,刻耳睁着圆圆的眼睛在客厅中央坐着,“我们现在就逃。”


开门的时候,风带着雨飘到身上,气温似乎降了几分。刻耳拉着我跑到中央公园,密集的子弹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巨大化的动物奔逃着,不时将化成人形的动物撞飞,无暇顾及反复踩踏。


城市最中心的喷泉,老麻雀在上面站着向四处张望。


“这是一张大网,我们正在中心,出不去了。”


四处传来轰响声,就像是最原始的捕猎,人类扛着炮火,一路将猎物赶到一个既定的位置。我们,被包围了。

 




这一天成了人类的第一次反击,强大的火力线把周边所有动物都围困在这座城里。


在捕猎似乎停下来的时候,站在喷泉上的老麻雀挥动着卡着两颗子弹的翅膀,高高地飞了起来吼叫着。


“我们都会死的!”


仍然是老麻雀从逃来时便不断重复的论调,但几只原本慌乱地四处奔逃的动物闻言停了下来,明明是一句诅咒似的言论,大家这会儿却慢慢聚拢了过来。


“想多活一些时间,就冲出去吧。我们都见过不反抗是什么下场。”


老麻雀说话的时候,重重地喘了口气,我知道那是他体内的子弹又在折磨着他。


静下来听了几句的动物开始躁动着,有只断了条腿的巨犬发出震天的吠声。这句叫声就像是吹响的号角,大家开始讨论着要怎么从包围圈中冲出去。


我望望老麻雀,又望向刻耳,转头的时候发现八歧蹲在公园周边最高的那棵树上。他裹着的床单似乎又脏了几分,或许是离得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只要知道他平安无恙,那便很好。


“我们要怎么办?”


我低着头问刻耳的时候,隐约觉得脑后便是老麻雀的视线。刻耳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拉起我的手握成拳头,“不想在成片的弹雨中被打穿、被践踏,成为地上一块散发着恶臭的烂肉,就只能这样。”


刻耳尖锐的指甲,把我的手背戳得有些疼。周围满是喧闹的声音,有窃窃私语,有大声争论,我听不真切大家说了些什么,但明白大家只有一个简单的目标:活下去,或者等我死了,让你活下去。


我点点头,朝着半空中的老麻雀看过去。塔楼的钟声按时响起,喷泉冒出股股浪花,在老麻雀身后抹上一弯小小的彩虹。

 




再一次攻击之下,漫天弹雨覆盖中,巨化的动物排成排,坚定地向前慢慢挪动。


一步、两步,一米、两米……站在最前方的动物,他们身上有无数个弹孔,血从伤口迫不及待地涌出来,像极了中央公园的那座喷泉。


前排失血过多没了知觉的动物,长久地站立着,等到后方终于又排成一个完整的阵列,他们才像粉碎的岩石般轰然倒塌。


那些巨化的动物倒在地上,有如一颗颗坚硬的磐石,但他们身上还带着温度,和着滚烫的鲜血,排成一个个向前的阶梯。


终于靠近了手持着枪械的人类,巨大的动物义无反顾地伸出爪子张开獠牙,蜂拥而上。


夺下的武器被高高抛起,守在最后方的鸟类挥动翅膀,衔过空中的枪械向所有化人的动物传递。


他们输送着武器,但他们也变成了显眼的弹靶。无数弹火对准了他们,和枪械一起落下的,是大片大片被血液沾湿的羽毛。


“好好拿着!”


老麻雀衔过两只枪递给我们的时候,双爪触地发出重重的喘息声。他已经太老了,翅膀根部原先残留着两颗子弹的伤口被再次射穿,但他仍然继续挥动着翅膀,想向前方飞去。


“先停下”,刻耳收好枪一把抓住老麻雀。


接过枪的化人动物,以面前巨化动物的死尸为掩体,射出一颗颗用命换来的子弹。


人类似乎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大家听到这样一条指令:PLAN B。


持枪的人类退到了后面,管状的金属管向前移动。混着奇怪颜色与气味的液体如暴雨般喷射了出来,大家都被浇得湿漉漉的。


几分钟后,病毒席卷后的第二次异变,开始了。


“或许他们是想将我们完全扭转成与原先一样的生物,但显而易见,他们没有完全成功,或者说失败了。”


刻耳捡起回缩成正常大小老麻雀,捧在掌心。


人为干预下的第二次异变,有部分动物恢复成了正常形态,而另一部分,获得的却是人形与巨化的自由转变。


“攻击!继续攻击!”


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色泽,异变掌控失败之下,人类率先反应过来,枪声从前方迅速推进。


老麻雀在刻耳掌心挣扎着醒来,他摔倒了两次,终于挥动着半秃的翅膀,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他蹭了蹭刻耳的掌心,翅膀拂过我的头顶。最终在连成片的弹雨中,有只小小的麻雀,坚定着向着前方飞去。


他接连被几颗子弹射穿,落下的时候,无力地扇动着翅膀。大家抬起头,望着一团变形的麻雀下落、下落,然后像疯了似得发出凄厉的叫声。


那些完全恢复了原本形态的同类,弱小地、徒然地,仍固执地向着炮火进发。


用生命发出一个讯息,冲出去!

 




在最血淋淋的死中,最血淋淋的生终于向我们靠近。


在城市边缘处,刻耳一把扔下手中再射不出子弹的枪,前扑着打算捡起地上的枪支。


前方一道视线紧紧盯着刻耳,我探出枪头确认了位置,叩下扳机。


两颗子弹同时射了出去,我循着弹道的方向往后看,八歧裹着一身被血迹染得斑斑驳驳的床单,扛着枪,在后方的那棵树后站着。


刻耳捡回了几把枪,招呼了八歧过来。我松了一口气,翅膀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阵一鼓作气,我们能冲出去。”


刻耳这样喊着,所有剩余的同伴举着枪,射击、奔跑、躲藏,从原先的笨拙,终于灵活得像是生来便安装着这项程序。


火力集中地覆盖下,大家向着一个方向,在枪林弹雨里将包围圈生生撕开里一个口子。


发泄似地嚎叫声鼓动着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刻耳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别停,不能停下!”


大家机械式地跑着,前方的八歧却突然停住,然后一刻不停地向着右后方跑去。


“石飞!石飞!”


八歧这样叫喊着他主人的名字,我停下来转过头去看,石飞提着枪茫然地望向八歧。


石飞身旁有弹火纷涌而出,而八歧仍是直直地向他跑了过去。


刻耳提起枪为八歧掩护,我才反应过来,瞄准石飞身后的人类,射出一颗又一颗子弹。


在靠近石飞几丈前,八歧发出一声嘶鸣化成通体漆黑的巨蛇模样。石飞叫着八歧的名字,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


就这几步,八歧迅速卷起石飞,和我们一道迅速向着原定方向奔逃。


石飞手中的枪掉了下来,伸手捡起了一块八歧化蛇时挂在鳞片上的破床单。那是他的旧床单,八歧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冬天便被紧紧裹进这条床单中冬眠。


“石飞,你不能跟它走!说到底他只是个没有温度的畜生!”


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了过来,“不要回头”,刻耳拉住我的手,用命令地语气叮嘱着。


我不敢回头,只能把视线从前方和八歧身上逡巡而过。


八歧将腹部最靠近心脏的部位,紧紧地贴合着石飞。他想带他离开,甚至不敢勒得太紧。


那道熟悉的声音又说了些什么,但不知为何我没有听清。我只见到石飞从袖中取出一个刀,狠狠扎在八歧七寸的位置。


八歧轰然一声砸在地上,成片的弹雨射了过来。掉落下来的八歧将身体绕成一道圈,围成堡垒的形态,高高的,把石飞牢牢护着。


八歧终于死了,他的主人溅得满身是血,在堡垒里茫然地瘫坐着。


我的翅膀开始剧烈疼痛,一身的冷汗中我终于回过头。


主人举着枪,在一群人的簇拥中,意气风发地站立着,他终于成为了所有神话故事中都存在的那类救世英雄。

 




八歧像一座守护着宝藏的山,高耸着,离我们越来越远。


月亮悄悄爬上了头顶,在这场奔逃中,比翅膀的无因疼痛更为棘手的状况来了。天黑了,我看不见了。


“跟紧我,我给你指路。”


刻耳在我耳边这样说着,我在身后纷乱的脚步声中,分辨出他轻轻的脚步,终于安定下来。


我不知是否有其他同类逃了出去,但从身后声响来看,我和刻耳又遭遇了一场包围。


“晨星你听我说,你能飞!你能飞出去!”


有子弹传透血肉卡在骨骼的声音传了过来,刻耳没有出声,只是踉跄了一下,随即又拉着我继续奔逃,第一次郑重地叫着我的名字交代。


鼻腔里涌进了咸湿的气息,哗哗的水声从耳边淌过。


“别逗了,你知道的,我这个鸟人不会飞。”


钻进鼻腔的咸湿气直冲进眼眶,熏出满满的泪水,我压着喉咙,故作随意地这样回答,但眼泪还是混着鼻涕一瞬间都跑了出来。


后方射过来几束白色光线,远远地把黑夜照成了白昼。刻耳一瞬间被强光刺得闭上眼睛,我向前方望了一眼,捞起袖子擦了把眼泪。


前面没有退路了,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


“刚才翅膀的疼痛应该是二次异变,你会飞的!告诉我,你会飞的!”


刻耳转过身子完完整整地面向我,我才知道那颗子弹埋在了什么地方。


他的颧骨被完全打穿,脸颊整个塌陷下一块。他半边脸淌满了半凝固的血液,因为面部神经的损失,嘴唇歪到一边无法闭合,有口水不断顺着缝隙流出,但他毫不为意地张嘴继续向我交代。


每听他吐出一个字,我的翅膀根部便钻心地疼,他长久地望向我。我张了张嘴巴,开口便是颤声,我说:“是的刻耳,我会飞。”


刻耳闻声便笑了,半边上扬半边崩塌的脸显得十分诡异。他重重地推了我一把,“晨星,从现在开始你就飞吧!”


我被推到海边,再回头,我们被围困在这片海滩,他扔下再没有子弹的枪,化成一只巨大的猫,牢牢护在我的身前。


枪林弹雨中,血腥气盖住了海水的咸湿。


“一、二、三……”


我忍着骨刺深深扎入血肉中的疼痛,挥动着翅膀默数。刻耳中了近三十弹,顺着他长长的毛发流下的血液,将我脚下的海水染得通红。


我飞起来了,我终于伸展开巨大的翅膀,转过头向着刻耳大喊。


一道道向我射来的子弹飞了过来,刻耳甩动着身后长长的尾巴,挡住多数子弹的轨迹。


他的尾巴断成两截,一半掉到海中,似乎还跳动了一下。


“鸟人,我其实还是喜欢叫你这个名字。”


刻耳的身音很轻,混在震天的枪响中,又很快被一声嚎叫盖过。


猫的嚎叫近似于哭泣,但刻耳最后发出的叫声却更像是猛虎下山时的吼叫。


我知道的,他不跪着死,更不为死亡悲鸣。

 




“就让他跑吧。”


我往海平面那边飞去,听见主人的声音这样说道。


他们骂骂咧咧地呆了一会儿,最后三三两两转身走了。


我转过头望着离海边最近的那个人类,俯冲着将他扑倒夺下他手中的枪支,末了对准膝盖朝他的腿部补了两抢。


我记得他,那只断了条腿的巨犬在躺下之后,剩下的三条腿被他扫射得血肉模糊。


枪声响了,原本离去的人类提着枪转过身来。


“竟然不跑?”


在从我手畔传出来轰响声中,我听见主人笑了笑,这样说着。


我挥动着翅膀,直直地向他飞了过去。前面的子弹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可我一刻也不能再等了,我现在就要让他去死!


我的翅膀中了一弹,我的腿部几乎失去了知觉,而最疼的一弹来自于我的主人。


他将子弹射进了我右边的脸颊,和刻耳完全对衬的位置。


我终于接近他了,在白色的翅膀几乎被血液染红的时候,我把最后一颗子弹射向我的主人他持着枪的手腕。


他的枪掉下了,没了枪的救世英雄像一个老旧又可悲的笑话。我抱着他高高飞起,曾经围簇着他的人类,尽管他现在是我的人肉沙包,仍是一个接一个地举起了枪。


“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枪声响起,我数到三十五,在海岸边抛下了这团稀碎的烂肉。

起风了,好听的海浪声阵阵响起,上涨的海水一点点爬上刻耳庞大的身躯。


我望了一眼渐渐被海水完全覆盖的刻耳,挥动着残缺的翅膀,在广阔的海平面上飞翔。


“是的,刻耳,我会飞。”


离月亮最近的那颗星星没了踪迹,太阳从海平面慢慢升起,照亮了整个世界。







文章作者:姚一十

图片作者:NOTCH

图片来源:http://www.pixiv.net/member_illust.php?mode=manga&illust_id=48676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