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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妈妈决定让14岁的女儿离开学校

新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3-18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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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经授权转载自
极昼工作室
(ID:media-fox)
作者:金金
编辑:王珊瑚


14岁的MOMO脑袋里总会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她想象自己在学校有四个朋友,猫狗、鸡还有兔子。那是她的四个面——猫是主体,狗是旁观者,鸡是在学校的状态,兔子是社交场合的样子。有时她又觉得自己是一个“蜗牛少女”,缩进壳里再也不想出来。

在学校的日子,她常常发呆,做“白日梦这些梦最后会落在她的画笔上,比如,夜晚变成了一口锅,熬煮出一份又一份的作业。


面对女儿MOMO的想法,母亲卷儿很羡慕,也小心翼翼地保护这份想象力。44岁的卷儿是重庆一所职业中学的老师,同时也是一名插画师。她奉行快乐、信任的教育原则,抛弃主流的绩优主义,鼓励女儿创作绘画。


但是距离中考越近,熬夜写作业、考试竞争的压抑氛围越重。2024年夏天,卷儿决定彻底脱离主流的教育轨道,让MOMO离开学校,放弃中考,在家上学。


“逃跑计划”


MOMO:在学校最糟糕的就是老师训人的时候,训人就拍黑板,粉笔灰拍得到处都是,全班鸦雀无声,大家都低着头,黑云压城的感觉,特别难受。他骂完别人,还会转过来骂我们,说你们低着头,你们也知道自己有问题。


老师会拿金属探测仪,看我们有没有藏手机手表,那段时间,同学各种奇葩操作藏东西。有些同学居然藏在水杯里,拿塑料袋子装着(手表),里面灌满水,就不会有什么异样。我觉得可以藏在讲台底下,那里有一个地插,开关坏了,里面是空的,刚好可以放手表。


离开学校的那一天,没什么值得稀奇的。正是六月末,重庆已经开启了高温模式,天气是湿、热、闷。MOMO结束了三天的期末考,内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住了狂写的状态,“特别烦,要不停地写写写。”


中学门口,母亲卷儿接上女儿。在她的印象里,MOMO抱着一大堆的书和东西,满头大汗地坐着角落里,整个人被套进硕大的校服里,淡淡说,“太热了,怎么才来?”


那是初二学年的终点,也是MOMO在学校的最后一天。这一天以后,就要开启在家上学的生活了,“很日常,我们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节点或者里程碑。”卷儿回忆。


在这个三口之家,在家上学的计划,已经蕴酿了许多年。念头最初的涌现,卷儿已经追溯不清。她只记得,打从一进入幼儿园,MOMO就很不开心,总喊着,不想去上学。


卷儿告诉MOMO,不想去,那就不去了,以后开个小面馆子也是可以的。她能理解女儿。学校的某些规定着实不可思议。像小学的时候,课间双脚不能同时离地,也就是不能跑跳;开运动会,要求学生全坐在教室里,要比赛的同学再下去,“没有一个小孩会天然地喜欢、适应这样的环境。”


MOMO本来就属于早慧的那种女孩。她喜欢读鲁迅和老舍,也喜欢通过画画表达情绪。虽然成绩不好,但她很乖,初一写作业到夜里12点,卷儿想帮她做,但会被拒绝,“老师能看出你的笔迹,我还要脸。”


“作业必须做完,这是在学校生存的必要条件,不然会被拉到办公室补,或者告家长。”MOMO说。她尽量不让自己被老师注意到,当一个“平平无奇的隐形人”,是在学校学会的生存哲学。


从小学开始,MOMO就常听妈妈说,实在上不下去,就在家上学。最开始,她没有当真,慢慢地,她开始把这句话当作精神支柱,再后来,是真的不想去学校了。


在家上学的想法,最初遭到外公外婆和爸爸的反对,“怎么能对小孩这样说,这样她会觉得有退路。”他们责备卷儿。但卷儿不认为有退路是一件坏事,“我给她兜底,让她能够正常生活。


卷儿在重庆一所职业高中当了近20年的美术老师,在她的印象里,从前的小孩鲜活、有性格,课业之余,会在“榕树下”(注:一个文字网站)写小说,跟着过路车去北方收小麦挣钱,“对生活有很强烈的欲望”。现在的小孩,温顺有礼貌,但也失去了追求,连考大学都是“爸妈让我考的”。


她的工作内容,更多地变成处理学生的情绪问题。有人将写作业变成一种强迫的习惯,不写完不休息;也有人恐惧考试,提起这两个字,身体就发抖、倒在地上。她担心这些也会发生在女儿身上,“什么事情都不如健康重要。”


起初,在卷儿的规划里,在家上学的时间定在初中毕业以后,“基础数学能掌握,她以后能正常打理自己的财务,已经够了。”


转折发生在进入初中的那一年。当时因为疫情,全家被封锁在小区,MOMO却欣喜地说:“妈妈,我终于看到小区的白天啦!”——之前每天天不亮,她就要拖着身体到学校去,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仅有的天光,全耗在课堂和作业里。


还有一些变化正在MOMO身上发生,她失去了精气神,每天都吊着两个黑眼圈。小学放学,MOMO会在家里看书、画画,中学以后,MOMO开始刷短视频,“太累太忙,就只想刷那些无脑的东西放松。”卷儿担心,女儿身上最可贵的东西,好奇心、想象力,还有对学习的渴求,正在被消磨。


只能提前开始“逃跑计划”。


意外的是,真到了决定的时候,反而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了。MOMO的班主任只是稍微劝了一下,要不还是把初中读完?长辈们略显担忧,“没有文凭,以后怎么办?”卷儿想办退学,但家人不放心,最后互相妥协,办了休学,“想给她留一条后路。”


MOMO是不打算再回去了。离开的那天,老师一说放假,同学们全冲出了班级。她直接走到校门口,拍了一张照片,“纪念我那糟糕的校园生活,坚定我的信念。”


进入初中以后,写不完数学作业的夜晚,MOMO创作了《“熬”夜》。(图/受访者提供,左滑查看更多)


“蜗牛少女”和“四个朋友”


MOMO:上课的时候,我经常发呆,有一天考完试,我拿了一张草稿纸,突然就蹦出“蜗牛少女”这个概念了。我就开始画,一个带着绿色蜗牛壳,穿卫衣的形象,其实我也像蜗牛一样,有时候缩在壳里不出来。


在学校混日子的一天,我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让四个动物在那里,最开始是猫和兔子,后面才有鸡和狗,我就画它们。

猫是我的本体。我比较喜欢猫,从小到大都跟猫有接触,我把它作为一种记忆载体;狗就是旁观者,虽然有点极端,但在学校,差不多就是那种训狗的感觉;中国古人虽然觉得鸡是有骨气的动物,我觉得有时候它还挺卑躬屈膝的,所以鸡对我来说,算是在学校对老师的那种状态;兔子是我的社交状态,在学校跟朋友相处,我比较喜欢当倾听者,像兔子一样比较安静,可有可无。


绘画是MOMO在家上学最重要的部分。每天,MOMO用半天画画,余下的时间,再选择看电影,或者书籍——都是根据她的兴趣来选择。

母亲卷儿出身在一个普通家庭,一路保送,直到大学毕业,没有太过费劲。卷儿父母文化水平不高,但给予了足够包容的环境。相比成绩,他们更在意“活着”。有一回考试,卷儿想抄书,被发现后全校批评,父亲抱了抱她,“没事,千万别想不开,0分就0分。”

这样的经历,让卷儿更在乎兴趣、爱好,而非成绩。2016年,在学校干了将近十年,卷儿决定重拾画笔,“我从小的梦想就是画绘本。”三年后,她在全国插画双年展中斩获金奖,就此重新敲开了行业的大门。

与卷儿大条的性格相反,MOMO敏感、内向,别的小朋友摔倒了,她会跟着哭,看到同学被老师批评,她也会难过很久。周遭成绩至上的氛围,影响着MOMO,“妈妈,如果我的成绩不好,你会觉得丢脸吗?”

作为母亲,卷儿不停地给MOMO“筑窝”,“你成绩好不好,都不是作为我们爱你的条件,跟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心里清楚,女儿的性格,注定难以融入当下的校园生活,还更容易被伤害。

她小心翼翼地保护MOMO的想象力。在卷儿的印象里,MOMO从小对美就有自己的认知和判断。她会要求卷儿买《鲁迅全集》,还有未删减版的《红楼梦》。她跟卷儿描述小时候的记忆,坐在摇椅上,阳光从树的缝隙里穿下来,影子晃动,“她说那一刻非常好”。

从三岁到初中,每天晚上,卷儿会给MOMO讲睡前故事,主角就是家里的小熊玩偶花花,从小熊星球来到地球,寻找孩子;她也乐意跟MOMO一起做很多事,比如电饭锅煮好了饭,两个人会双手合十,郑重地说,电饭锅辛苦了。MOMO爸爸也从事绘画工作,家里到处堆着画册,一家三口人会通过画画做故事接龙。

MOMO似乎建立了一个自己的王国,她不喜欢丢东西,会给旧袜子补上破洞,因为“它们都有生命”。家里的空调开久了,她会心疼地念叨“把空调累着了”。14岁了,她依然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发呆的时候,会想起三毛(《三毛流浪记》),“后来是不是成了另一个祥子(《骆驼祥子》)?”

面对MOMO的感受能力,卷儿懂得其中的珍贵,“这是她最闪光的地方,我必须要保护她。”

MOMO在初中阶段创作的《四个好朋友》系列,她表示,这是《马拉之死》。(图/受访者提供, 左滑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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