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宪政危机的本质及其对半岛形势的影响

FT中文网 · 公众号 · 商业 · 2024-12-17 18:39

正文

韩国这场宪政危机本质上是尹锡悦追求独揽的权力与在野党维护民主权之争，是韩国民主制度的一次“自我救赎”。

文丨张烈夫

对于韩国来说，今年12月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韩国总统尹锡悦12月3日宣布紧急戒严，11天后的12月14日下午，国会以204票赞成、85票反对的结果，通过了针对尹锡悦的弹劾动议案。韩国国务总理韩悳洙依照宪法，暂时代理执行尹锡悦的总统职务。自此，由尹锡悦制造的韩国宪政危机趋于结束，转向宪法法院180天最终裁决阶段。

一、尹锡悦坠下独裁决策与“对抗到底”性格的悬崖

尹锡悦早年命运多舛，50岁因办朴槿惠案奉调回首尔，才与金建希结识、成婚。有评论称“尹锡悦一怒为红颜”，固然有些夸张，但尹锡悦一再独断专行的决策与“对抗到底”的执拗，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谓性格决定命运。

（一）只对抗、不对话。在政治斗争中，妥协是必要手段。但尹锡悦不懂得妥协，对反对派不对话，只施压，激化了矛盾。据韩国媒体报道，总统与（在野党占有绝对多数席位）国会对某项重要议案有不同意见时，很少有交流、对话、讨论，经常互相行使否决权。据报道，“反对党一直滥用其立法地位强行通过尹锡悦认为不符合国家利益的法案，并对尹锡悦的妻子展开法律调查，同时对政府高官提出了一系列弹劾动议。”媒体和公众对反对党的行为有诸多批评，尹锡悦似乎误以为这意味着他拥有比实际更多的支持。分析人士表示，这位韩国总统选择了错误的时机对政治对手发动攻势，这一决定使他的处境比以往更为糟糕。在国会12月7日投票未通过弹劾案后，12月12日尹锡悦向国民发表谈话，再次表态要与在野党对抗到底，客观上起到了动员国民支持弹劾的作用，促成了12月14日国会以204票通过弹劾案。

（二）把反对党当作敌对势力是严重误判。尹锡悦在对外关系方面经常说，韩国坚持民主价值外交。韩国是民主国家，又是世界的枢纽国家（尹锡悦语）。按此逻辑，韩国内政自然也是民主体制的体现。在野党在国会中对内政的不同政见和主张，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尹锡悦在戒严声明中称，共同民主党自他上任以来发起了22项弹劾提案，并单方面削减下一年度预算案，“这些行为导致国政瘫痪……是明目张胆的颠覆国家行为”。在这里，尹锡悦的潜在逻辑是：总统作出决定，在野党就必须服从；在野党不同意，就是颠覆国家行为。媒体近日透露，尹锡悦宣布紧急戒严前，将当前局势定性为“内乱”：指定当前政治局势为“与敌对势力交战”状态，把在野党定性、构建为所谓与朝鲜配合的“颠覆国家势力”；下令在戒严时抓捕国会、执政党领导人、在野党等“政治上的反对派”；甚至安排军事人员装扮成朝鲜军人暗杀国民力量党党首韩东勋，嫁祸于朝鲜，引发更大事端，配合紧急戒严。韩国宪法第77条第1项规定：“在战争、动乱或类似的国家紧急状态下，为应对军事需要或维护公共安宁与秩序，总统可根据法律规定宣布戒严。”而韩国民众有自己的逻辑判断：现在并没有战争，也没有冲突，国家也没有遇到真正的紧急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总统宣布紧急戒严，禁止国会、政党活动，进行媒体审查等，是为了在权力斗争中挽回败局的铤而走险，既违宪又违法。

（三）冲动而违法的决策。据韩国媒体的新近报道，9月尹锡悦就与他的高中同学、国防部长金龙显密谋动用军队戒严，压制在野党党首、国会议长、反对派议员等所谓“颠覆国家势力”。宣布戒严令前只有他和金龙显知情，此次戒严令是由金龙显提议的。据戒严法规定，国防部长官可以经国务总理向总统建议宣布戒严。但金龙显绕过总理直接向总统提出建议。

在12月3日晚宣布紧急戒严前，尹锡悦于晚上9点多在龙山总统室召开国务会议，并提交了戒严宣布案。国务总理韩悳洙等国务委员接到前往总统室的通知，19名国务委员中约半数抵达总统室。韩悳洙等多数国务委员事前不知晓将审议戒严宣布案，到现场方才得知。包括韩悳洙在内的多数国务委员强烈反对宣布戒严。讨论宣布戒严的国务会议（包括等待时间在内）只有5分钟。在国务委员们以经济、国际信誉度等为由对戒严持消极态度后，尹锡悦在其特有的“愤怒”状态下，起身出去对全体国民宣布实施紧急戒严。据一位出席当晚国务会议的委员透露：“总统对（必须宣布戒严）的谈话内容立场十分坚定，谁也无法动摇。”

综上，尹锡悦宣布紧急戒严，是一个违宪违法的错误决策，引发了这场宪政危机。

二、韩国宪政危机的本质

韩国12月宪政危机，早在4月的国会选举中已出现端倪。执政的国民力量党败选，共同民主党继续控制多数（170席），在野党一共有192席。尹锡悦与执政党没有建立与在野党对话机制，定期对话，消除分歧和对立情绪，以顺利施政，而是选择了对抗。

此后，执政党与在野党在国会中开始对立，各自立场强硬。在野党针对尹锡悦以及其他被指违法的官员推动弹劾案，同时也推动针对金建希等人的调查。国会三次通过的“金建希独检法”（《关于任命独立检察官查明第一夫人金建希操纵股价案等真相的法案》），均遭尹锡悦否决。在来年的预算之争中，反对派也扣减了4.1万亿韩元。在野党的这些行动，终于激怒尹锡悦。他十分冲动地下令戒严，并密令军队抓捕国会议长、在野党党首等政要。但由于实施不力，戒严仅维持六小时便宣布取消。在野党立即发动了弹劾总统动议，韩国陷入宪政危机中。

政治家的冲动无异于自杀。尹锡悦12月3日晚宣布戒严令的草率之举，奠定了他被弹劾的基础。国会12月7日的弹劾案，由于执政党的退场失败。但这好像是一剂催化剂，广泛地动员了反对派的力量。国会先是在12月12日举行全体会议，表决通过“金建希独检法”。据韩国媒体报道，在尹锡悦竞选总统期间，金建希被揭露硕博士论文有四成以上为抄袭，尹锡悦就任总统后，她又接连爆出操纵股价、收受名牌包、与政治掮客明泰均合谋影响选举等违法案情。在国会占有多数席次的在野党提出针对金建希的特检案，却三度被尹锡悦否决。12月12日该法案的通过，振奋了在野党的斗志。进而，国会又在12月14日表决通过了针对总统尹锡悦的弹劾动议案。

调查金建希违法嫌疑的“金建希独检法”，既是执政党与在野党斗争的焦点，也是压倒尹锡悦的最后一根稻草。纵观韩国这场宪政危机，表面上是执政党与在野党维护本党民主权力的缠斗，本质上是尹锡悦独揽决策国事的权力与在野党维护决策国事应具有的民主权之争，是韩国民主制度的一次“自我救赎”。

三、韩国宪政危机下，半岛紧张局势暂现缓和迹象

第一，尹锡悦被弹劾后外交政策将会有微调，半岛局势将有所缓和。尹锡悦上台以来，采取的外交政策是亲美日选边站、与朝为敌、疏远中国。尤其在与美同盟的基础上，打造“铁甲同盟”，秉承拜登政府意见，迅速改善与日关系，建立美日韩“三边合作机制”，延伸威慑力。韩国连续两年举行有战略轰炸机、核动力航母、核潜艇参加的美韩“自由之盾”大型军演，以及各军种军演、定点打击、定点清除、特种部队执行斩首任务等演习，施压朝鲜“无核化”。韩国不断“惹毛”、激怒朝鲜，不但没有迫使朝鲜去核，反而使半岛局势陷入危险状态。

弹劾尹锡悦案通过后，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领导人李在明12月15日表示，在野党不会弹劾韩德洙代总统。他还提议设立一个国会与政府之间的国政协商机制来稳定国政。李在明表示：“民主党将积极与各党派合作以稳定国政和恢复国际信任”；“国会将与政府合作，迅速化解已经席卷整个大韩民国的危机。”作为响应，韩德洙访问了国会。他在与国会议长会晤时曾谈及李在明的提议，表示“政府已做好与包括朝野在内的国会积极合作的准备”。有关资讯报道，韩德洙的意识形态色彩不明显，是各方比较认可的领导人。由他代理总统职责，韩国内部局面会稳定，外部紧张关系也会缓和一些。

另一方面，被弹劾后尹锡悦仍然坚持“对抗到底”，不排除在韩国法院审理批准程序上出现新变数的情况（因九名大法官已经退休三人，补齐三人需较长时间）。有人估计，补齐可能需要近一年时间。也有可能六名大法官中有一名不同意，而使尹锡悦重返总统位置。这样一来，韩国政局可能重置或再次面临不稳定，给国家经济和安全带来威胁。

第二，特朗普要与金正恩“第四次握手”，半岛局势可能出现转机。尹锡悦上台后，对朝路线之强硬，超过了历届自由派前任。而尹锡悦戒严失败后，朝鲜当局没有借机发起宣传战和舆论攻击，令人感到意外。据观察，一方面韩国自12月3日晚宣布戒严以来，国会内部执政党与在野党、总统与国会反对派、民众与政府对戒严令反应不一，分歧较大，形势发展变化也很快。各方都在观察，朝鲜也同样在了解和观察。另一方面，朝鲜也在密切关注美日韩领导人更替后对朝鲜政策的变化。到目前，朝鲜尚未发表任何与特朗普要恢复与金正恩“高层接触”计划相悖的言论。朝鲜高层可能也在制定相应预案，应对可能出现的变化。这也意味着，前段时间出现的朝鲜半岛紧张局势可能会有变化。

第三，朝鲜半岛的稳定与中国利益紧密相关。中国在密切关注朝鲜半岛出现的新情况，希望有关各方以积极态度促进半岛稳定。随着三国领导人的变化，拜登一手策划建立的“美日韩三边合作机制”这一冷战组织，有可能将成为“弃子”。中韩、中日正在改善双边关系，加强经济领域的合作。中国与特朗普也有互动，双方都有改善和发展双边关系的良好期望。一个稳定的朝鲜半岛，有利于中国的经济发展。

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张烈夫，察哈尔学会研究员
责任编辑刘波 [email protected]
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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