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到底有多长?这是个很难说清楚的事情。我猜,喜欢新海诚的观众中间,好多人的青春期都在无限延展。他们从童年起就看日本动漫,且似乎会一直看下去,看到老。当然,一直,到老,这个句式是跟新海诚学的。《你的名字。》里有许多斩截的句式:“我一直在寻找,寻找某个人。”“如果再遇见,一定会认出你。”电影结尾,男孩泷和女孩三叶经历了庄周梦蝶般的穿越,在东京的同一时空里相遇,脸红心跳地擦肩而过,走出几步远,泷鼓足勇气回头:“请问,我在哪里见过你吗?”两个人认出了对方,同时欣喜地开口:“你的名字?”歌声响起,镜头上摇,是新海诚颇有特色的空镜,绿树,白云,澄澈的蓝天,我被这情节的直率给稍稍震慑了一下。
多少年了,除了神话剧和三流网络小说,没有人敢这样处理男女主人公的相遇或重逢。《红楼梦》里,宝黛在贾府初次见面,宝玉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可现代作家写起人海相逢的都市传奇,都是电光火石,似有还无。波德莱尔在巴黎大街与一位戴着面纱的寡妇交臂而过,爱情的电光一闪,随后即是黑夜,丽人的眼波使诗人如获新生,但他接着就哀叹:“去了!远了!太迟了!也许永远不可能!”本雅明从这里解读出大城市存在着的悲剧性震惊,最初的一瞥就是最后的一瞥,着迷的一瞬契合于永远的告别。这是拥挤的都市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的故事。在地铁上被挤成肉饼的男女的眼神偶然交错,思绪飞出去一万公里,在地铁门开合的滴滴声中,二人却分隔在门里门外,咫尺天涯。如同茶杯里的风波,泛起涟漪与重归寂灭都是几乎无事的悲剧。这种日常生活显露出的戏剧性为海派作家施蛰存着迷,男子为陌生少女在梅雨之夕撑起一把伞,情动到漠然不过是从北四川路到文监师路的距离。重逢?重逢是一定不行的。这不,在他的《春阳》里,抱着牌位成亲的婵阿姨去上海银行取利息,为年轻职员的殷勤逗引起情思,冠生园的一顿午饭之后,她怀着憧憬重返银行,遐思被掐灭在一声无情的“太太”里。对此,张爱玲的意见更为透彻,《封锁》当中,翠远和宗桢的电车艳遇,只是“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