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们写专栏说,批评者总把川普比成四岁小孩,这样对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身为发表了上百篇学术论文、出版了4本畅销书的儿童发展心理学家,她指出,根据过去几十年的科学研究结果,四岁的孩子好奇、专注、已经明白幻想与现实的区别、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知道照顾他人的需求和感受、愿意遵守社会规则,而川普的所作所为呢,就只有一个自私自利固执己见的老混蛋才干得出来。
虽然作为一个学院派科学记者,我一向对比我渊博还比我毒舌的研究者有天然的亲近敬仰之心,但作为一个八岁男孩的妈,对于戈普尼克教授的这番言论,我一开始还是不太能苟同。很显然,甭管川普怎么一举一动不招知识分子待见,但人家毕竟当上了总统,还在太平洋两岸收获了数以千万计的川北凉粉——啊不,川氏铁粉——可一个小孩但凡沾一点儿川普的毛病,比如推人啦、插队啦、不懂得跟人分享啦、品味低俗脾气暴躁啦、说了不算胡搅蛮缠啦、动不动对人下黑手啦、公众场合大喊大叫胡说八道啦,难保不会变成爹不疼、妈不爱、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熊孩子。
地球就是这么的不公平,要不,咱们回火星吧?
正因如此,虽然出于资料狂的惯性,随手在亚马逊上买了戈普尼克2016出版的新书《园丁与木匠:用新的儿童发展科学来讲述亲子关系》(The
Gardener and the Carpenter: What the New Science of ChildDevelopment
Tells Us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arents and Children)来看,但其实并没抱太大期待。根据我多年来生孩子照书养的经验,越畅销的育儿书,就越容易有两个毛病:
一是不说实话。只要有了娃,一切问题不算啥。孩子就是活宝,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而且越来越好,好到不得了;
二是不说人话。育儿好辛苦,因为你还没遇上救世主。左手科学右手爱,人生的万千烦恼,都不过一碟小菜。
可真相呢?
反正对我来说,是事不临头,没个屁用,事到临头,也就顶个屁用。
然而,周末带娃洗臭袜子烧黄焖鸡陪玩马里奥赛车的余暇,看了一眼这本书的前言,我却就此陷进去,爽到不能停。戈普尼克深厚的毒舌吐槽功底,当然是加分因素,但更关键的,还是那种这年头不多见的有一说一的实诚劲儿:没错,咱是大名鼎鼎著作等身的儿童认知发展学权威耶,说起理论来一套一套的,但我跟你讲哈,在把三个儿子拉扯大、近来又开始当奶奶带孙子的这么多年里,该掉进去的坑咱一个都没躲过去。
让我觉得最有趣的,是在书的最后一章“孩子的价值”(The Value of Children)里,或许是因为觉得三观不合的读者此刻早已弃书,姐们终于露出了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讲一会儿穆勒的功利主义,扯两句康德的道德律令,又大段引用以赛亚·柏林、L.A.保罗和弗吉尼亚·伍尔夫,如此兜兜转转,因为要传达的中心思想,实在太政治不正确:娃这东西吧,在现代社会,如果纯粹出于理性考虑,不生也罢,因为根本得不偿失。
戈普尼克在书中写道,如今中产阶级父母的焦虑,很大程度上源自这事儿没后悔药卖,既不能像狩猎采集部落的原始人那样,把女婴、发育不良的男孩和总是哇哇大哭不招人待见的熊孩子用棒子打死或活埋,也不好听从18世纪英国作家乔纳森·斯威夫特的忠告,发现养孩子太贵影响生活质量的时候,把他们做成既能自用也可宴客的美味佳肴。在家庭生产消失、消费主义盛行的后工业革命社会,生儿育女意味着接受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更漫长的育儿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被照料的对象、还是提供照料者,事实上都极其脆弱,因为其生产力或是不被主流社会承认,或是会显著减少变现的可能,如果再无法作为一个消费者存在,很多时候就会被认定为没有存在的价值。
换言之,前一阵传遍朋友圈的爆款网文里,打着娃的名义跟自己的钱包和时间拼了的“郑开欣”、“王富贵”、“俞奉献”和“张发财”夫妇,固然在中国的现实情况下,有其近于悲壮而令人同情的英雄主义,但诛心而论之,又何尝不是在用符合当下消费主义价值观的巧妙手法,开展甩锅运动呢:英文名给你起了,国带你出了,米奇妙妙屋和海底小纵队让你看了,贵族幼儿园让你上了,英语补习班也给你报了,我这爹妈当得仁至义尽了,你这娃要是还混成一副熊样儿,那可就怪不到俺们头上了。
但问题在于,把自己变成提款机、司机和导游,就算为人父母了吗?在戈普尼克看来,这种育儿之道,是在用木匠的方式对待并非一块死木头疙瘩的孩子:心里有蓝图,手上有小刀,你敢不听话,随时等挨削。然而,孩子更像是一颗有生命的种子,需要肥沃的土壤、足够的耐心和适度的宽容,才能慢慢的长大,有的变成一朵花,有的长成一棵树。园丁虽可修剪,但无法全权控制,长歪了要及时扶,有虫子了要打药,浇水拔草施肥,样样都要照顾到。而做一个好园丁,最大的挑战,不是钱,是时间——对于全世界中产阶级来说,都最宝贵的时间。
如果你有耐心把这本300多页的书看完,很难不会得出一个结论:尽管戈普尼克在里面各种花样自黑,但她无疑是一个好园丁。但在自黑也渐渐成为一种自吹套路的这年头儿,让戈普尼克格外与众不同的一点,是她冷静的自省与自知之明:当个园丁挺好,但人生一世的终极意义,肯定不只是当个园丁。无论是木匠式育儿还是丧偶式育儿,甚至打光棍当丁克根本不育儿,都有其合乎进化意义的存在依据。由于智人在过去的10万年里步子迈得太大,改革开放的太成功,每一个依然携带着主要定型于十万年前的生理特征小孩子,生在现代社会,默认出厂设置,都会是熊孩子。要在此后的岁月里以园丁之力和风化雨式地逐渐化解掉他们身上的熊特征,是一种道德选择,但也正因其为道德选择,不能完全期待商业社会的回报。
然而,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也从生理和心理上为我们做好了不变成熊爸爸熊妈妈以及熊叔叔熊阿姨的准备——孩子会改变我们,或许不是变成更好的生产者和消费者,但因其无法言喻、不能理性计算的感情回报,让我们变成可以在或长或短的某一特定时刻、针对某一特定对象、愿意放弃自我的舒适和利益换取他人快乐的更道德的人。至于具体怎么做,从这本书的第2章到第7章,戈普尼克给出了在我看来相当靠谱的操作指南和买家秀。当然,智者以手指月,愚人只见手指,但还有一类育儿专家,关心的是姐们涂的是不是O.P.I.本季限量版指甲油。如果是最后一种,恐怕要失望,因为基本上是一些老道理,说起来一句话,做起来很难——就算是大教授大心理学家,也是一样难。
可你知道熊和人的差别在哪儿吗?
熊知道冬天很冷,食物缺乏,就自己找个洞冬眠了,春天到了才出来撒泼耍横。
但人学会了生火,做棉袄,存冬储大白菜,以及在所有人的生存空间都受到挤压和威胁的时候,抱团取暖。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后台。
点击以下封面图
一键下单「中国人从哪里来?」
▼ 点击阅读原文,今日生活市集,发现更多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