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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的第三条岸(意林杯文学大赛冠军作品)

意林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1-11 18:28

正文


1


一个周末,我正走在路边,天上突然掉下一个女人。场景并不似动漫或电视剧那样美好:从高空中坠落,女人的肌肤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但,周围的人并不吃惊,包括我。

 

大多数人庆幸自己没被砸中后,仍然该干吗干吗,少数几个被血溅到的人骂了几句娘后,也只能悻悻离去。街道办事处会很快通知公安部门,警察会极其迅速地清理尸体,并通过白衣上的证件确认其身份。

 

这只是我们平凡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甚至连谈资也算不上。这对于我们来说,太平常了。

 

你们,看过《夏洛克的网》吗?

 

蜘蛛夏洛克的孩子从卵中孵出后,借着蛛丝,在阵风吹过时飘向远方。不知具体是何时开始,近年的风大了些,也不知是何人发现的:女人们只要将头发留至腰际,就可以似蒲公英一般乘风飞翔。

 

于是,不断有女人将头发留至及腰,登上高楼,随风离去。这么干的以年轻女孩居多。能再得到消息的很少,有太多女孩因此失踪。

 

大自然太过喜怒无常,依发乘风的女孩又太容易折断。风一旦停了,运气好的女孩头发保持散开的形状,这会救她们一命;也有运气不好的,自然是摔死;也有遇到不稳定气流或掉入水中而死的。不过,大部分失踪女孩其实是漂泊到异国他乡,不愿再回来……

 

总之,这种行为在很多人眼中简直不可理喻。政府发布过禁令,社会各界也不断“监督”,但依然不断有女孩为此而死。挡不住了,就疏导吧。政府出台相关政策,欲留发飞翔的女性需到有关部门登记,领取身份证件与高空服(那件白色连体衣)才可飞翔。

 

至于阻拦她们,就让学校、单位、家人负责了。

 

我不知道怎样定义一个社会是混乱的,是整天从天上掉下人,还是人人都在地上很安分;是人人犯罪,还是对犯罪无动于衷,成为冷漠的帮凶。

 

事实上,人们更喜欢将自己划到大多数人那边,然后指着另一边骄傲并自命不凡地、怜悯地说:“看,那就是混乱。”大多数人总是极力想证明自己是理智的,这反倒十分愚蠢。我更愿意给有点儿混乱的人,讲个有点儿混乱的故事。

 

2


这是一个高二的下午,风大了些。“要是男人也能飞,那该有多酷啊!”祝豪抱着后脑勺儿在我面前晃悠。是的,不知为何,男人头发留得再长也飞不起来。在我们的神话中,享受天空的总是女性:女娲是个巨人,飞向天空的是嫦娥,下凡来的总是仙女……先人们毕竟不想让抠脚大汉飘来飘去的,实在不雅。更何况老天爷。

 

祝豪很渴望飞一把,作为他的死党我想告诫大家,你们不会想看见他飞的。极度兴奋的大猩猩看见过吗?那玩意儿飞起来肯定毁三观。

 

最近他对当“鸟人”已经到了饥渴的程度,有天晚上他正打着鼾,突然冒出一句:“太高了,缺氧。”本来以为这就消停了,谁知道过了会儿他又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青筋暴起,大喊:“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我对依发而飞这事没什么看法,既不羡慕御风飞行,也不抵制。因为这的确有一定危险性,摔死人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但说到底有很多逝去的女孩本就抱着自杀的念头,另外很大一部分女孩急于试飞,头发根本没沾着腰。充分准备后摔死的女孩寥寥无几。但这并不能成为人们不抵制它的理由。

 

社会上的仁人志士们整天呼吁女性不要漠视自己的生命,守护和谐社会,不断有所谓“拯救想飞女孩”的活动在网上开展,有的女孩就算只是发了条带“想飞”二字的微博,就马上被人肉到祖父那一辈。人们风风火火,人们众志成城,人们互帮互助,总之,这总比大

 

家一直无所事事强。

 

学校更是对此严防死守,一旦发现有女生头发过长,立刻强制送去理发,并通知家长。就算你并没有想飞,但特殊时期这种行为明显是没有考虑集体与老师、家长的关心的。而对于已经流露出欲飞意向的女生,学校更是积极给予心理辅导……

 

“人家想干吗关他们什么事?你家炒个韭菜还要挨家挨户问闻得了这味不?”祝豪低声说道。主席台上,校领导正一本正经地告诫同学们把心思放在学业上,脚踏实地地学习——是真正地踏着地……

 

台下黑压压一片学生在认真听讲话的很少,听的也是实在无聊得紧打发时间。大家都有气无力地站着等待讲话结束。

 

“我的讲话完了,下面有请××主任为大家……”顷刻间,同学们立刻从萎了的秧苗变成欢呼的小麻雀。场上瞬间掌声雷动。

 

在讲话的对比下,鼓掌对于大家来说多么有趣啊!同学们用力鼓掌,花式鼓掌,一边讲话一边鼓掌……鼓完接着站。

 

杉川悄悄凑过来,嬉笑着对我说:“我正在留头发哦……”

 

我见她不像开玩笑,便有些吃惊:“为什么啊?”

 

“当然是飞喽!”祝豪也贴了过来,“我们一起帮帮杉川吧!”

 

“总之,千万不能有飞的念头!”××主任喊得声嘶力竭。

 

鼓掌!啪啪啪啪啪……大家放松地笑了,看着大家的笑容,××主任欣慰地笑了。

 

“无论如何我也想飞飞看的,放心,我会充分准备的。”杉川的声音被掌声衬得清脆。

 

我搞不懂她为什么想飞,杉川自初中便与我很铁,她品学兼优,漂亮有气质,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女神,却吃饱了撑得想飞。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女神”是神,本就该“飞”的,待在地上反而不正常;“吃撑的”女神反而“飞”不起来,天空是留给“饿”极了的人的。

 

我开始帮杉川留长发。

 

3


杉川是走读生,在学校时戴了顶不长的假发掩人耳目,只要不剧烈运动就掉不下来。

 

回到家里要是足够小心,父母也发现不了——据她所说,他父母忙于工作早出晚归的,在家的时间并不多。事实上杉川此时的头发长度已经到了学校所谓的“警戒线”,站

 

直了能盖半个背。

 

“估计从现在留到高三下半学期能到腰。”杉川顺了顺自己乌黑的头发,冲我俩“邪魅”一笑,立马在操场上向前跑了几步,衣服

 

“噗噗”作响,秋风打在她身上,竟将她稍稍带离地面一两厘米。又很快落下。

 

再跳。

 

再落下。

 

于是她便像个孩子般与风玩耍起来,青丝在空中闪烁飞舞,将夕阳揉碎在发间缝隙,火烧云把她映成了半片剪影,整个天地都是一场巨幕。

 

周末的傍晚,学校操场反而成了世间最安全的角落。我趁机将祝豪拉到一边:“你说她到底为什么想飞?家庭问题?”

 

“不健康的家庭,能养出这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我觉得你这么想就俗了!人做很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你看杉川飞起来的样子美吗?”

 

“美……”

 

“那就让她飞。”

 

貌似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事实上,戴假发是很难受的。冬天还好,三伏夏日堪比酷刑。

 

有天气温直逼四十摄氏度,晚自习下课后杉川连忙把我俩拉到操场的小角落,闭了眼,双手一张,说:“来吧!”

 

我吓到了:“姑娘,我们卖艺不卖身的!”

 

祝豪却一本正经地说:“真的可以由我来吗?”

 

“嗯!”

 

于是祝豪迅速且极其熟练地摘下杉川的假发,帮她刮起了痧。

 

杉川中暑了。

 

我连忙凑上前去一看,杉川的脸都是铁青铁青的。

 

杉川又把我拉上前去:“快帮我挠挠头!痒死我了!”

 

操场上并没有灯,我们踏在秋草上,飞虫在脚边扑腾,在一片黑暗中我们可以稍稍任性。放学的喧闹声仿佛远在天际,反倒是某个女神经病痛并快乐的嘶吼声在我耳边久久萦绕,让人不由自主地微笑。

 

4


我向来厌恶讨论一些腻歪的东西,但还是想搞清楚何谓“喜欢”。

 

我是喜欢杉川的,祝豪也喜欢她。

 

这毋庸置疑。

 

而我在一次帮杉川偷偷修理分叉时,猛然发觉:我并不是那么希望杉川飞走。

 

人类的历史一直与占有挂钩:用占有的名声、财富衡量地位;用占有的学识衡量价值。出生不久的婴孩便自然而然地把喜欢的东西攥在手上;死到临头的人对喜爱的这个世界恋恋不舍。那么占有喜欢的人这件事从任何角度上都是没有错的——我想让杉川永远留在我的身边。然而这又是一个悖论。

 

一个周末,杉川母亲难得来接杉川,我和祝豪与她们走在一起。

 

无非是嘘寒问暖和感谢的话以及一些大道理。

 

一个女人无论之前多么睿智,一旦扮演起母亲这个角色,便会进入一种特殊而有点儿单调的状态。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对子女的爱。但爱又是另一种占有。

 

祝豪似乎从未想将此上升为哲学问题,他只是一心帮助喜欢的杉川,而我却开始用尽各种方式小心翼翼地劝阻杉川,但同时又越发热切地帮助她留头发。飞翔的日子近了。

 

5


不久后的一天,我们三个人说笑着走在操场上,迎面走来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

 

杉川看见那男子便“啊”地惊呼了一声,立即像个木偶似的戳在我们中间,我问她怎么了却发现她漂亮的五官都因恐惧而拧在了一起。

 

我瞬间明白了,这位便是杉川的父亲。

 

杉川父亲人高马大,怒目缓缓走到我们面前,一把揪住杉川的头发!

 

“走!”

 

接着,他竟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拔着亲生女儿的头发,像拉一头倔驴似的将杉川往门口拉去!

 

秘密被发现了。

 

杉川连认错的机会都没有,颤抖着的身体再三失去平衡摔倒,不知是怕还是疼,泪水挂满了她的脸。我们俩竟连动都不敢动……看着他们父女俩消失在校门口,一股无力感深深地刺在我们心上。

 

祝豪瞬间陷入了疯狂,他狰狞地吼叫着,蹲下,双手握得发白,

 

直到瘫软在地面上。他最终也是跟我一样,沉默着,哭了。

 

杉川消失了两个星期。

 

再次见到她时,她的头发又恢复了最初的长短。

 

我们上前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凄惨地笑了笑,说没什么。还能发生什么,还可以发生什么,傻到家的问题。

 

接下来便是全校批评。校领导站在主席台上,涨红着脸举着拳头,点名批评这个反面典

 

型。

 

意思大概是:八班杉川同学不好好学习,不思进取,没有考虑同学,考虑家长,考虑自己(呵呵,排比句,韩寒说得没错,排比句专家果然是这些人),妄图飞翔,予以严肃批评,此事记入档案。如此简单的事竟说了整整一个小时。

 

“批斗会”结束后,杉川便成了“可悲”的代名词。

 

是的,在学生、老师、家长眼中,这个女孩是多么可悲啊,竟然想要放下学业去飞,于是关于她的各种流言开始在校园中流传,关于她为什么想飞的说法有很多,也不外乎“不幸”这两个字。而在祝豪眼中,杉川便更不幸了。一个想飞的女孩,竟连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都失去了。

 

他抓着头发自言自语:“这个世界没有疯,只是有点儿奇怪。这些人没有疯,只是太过正常。杉川的身上没有锁,可就是飞不起来。”

 

说着他便笑了,笑罢,他又哭了。

 

我突兀地感到迷茫,仿佛那位《河的第三条岸》中的父亲,漂流在河岸之间,我无法认同大部分人,也害怕靠近杉川、祝豪他们。一股恐怖感扑面而来。来不及思考所谓的归属问题,不久后的一天,祝豪把我领到了教楼楼顶。

 

天空卷着黄昏阴沉下来,秋风混和着西伯利亚干燥的冷空气冲入我的口鼻,衣服在身上“噗噗”作响。

 

杉川早已在等我们了。

 

她微笑着走过来,笑容温暖柔和,抓住我们两个人的手。

 

我们三个人在楼顶边缘停住。

 

杉川慢慢转过身来,轻声问我:“你愿意和我们一起乘风离去吗?”

 

音符向我飘过来,时间凝固了一般,让这句话变得遥远,远得我不敢接。

 

冷汗开始从我身上钻出来。

 

“可你的头发只有这么短,你也没做过登记,你想死吗?自杀吗?还有……”

 

杉川没理我,只是平静地看向远方。

 

我又猛地拉住祝豪:“你也疯了吗?男人飞不了!这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搞什么啊?”

 

祝豪只是对我笑了笑,挣开我的手说道:“我们只是问你愿不愿意而已。”

 

我战栗起来,瞳孔开始散光。

 

我突然发现无论我如何阻拦也无济于事了,这仿佛便是该有的结局,想跳出命运的两个人的命运早就被书写好了。

 

“不!不!不!”

 

我疯狂地甩开杉川的手,像条落水狗逃也似的向楼道跑,双腿脱了力却又不住打桩似的向前跑!跑!跑!昏暗的天空,跑!昏暗的走廊,跑!跑!跑掉就没事了!像只败犬似的逃掉就没事了!

 

接下来的事我便记不清了,大脑缺氧使我眼球发麻。全世界只剩我的喘息声。

 

可不由自主回头。

 

我清晰地见到:杉川与祝豪面带微笑,俯身跃起,杉川的秀发伴着秋风在空中荡漾,黄昏的太阳把云烧成了一座残楼,世界打了个转,又落在风中,他们先是在空中顿了会儿,便手牵着手,飘向远方。

 

仿佛本就该这样。

 

恍恍惚惚挨过了高三……

 

6


我至今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摔死在了楼下还是乘风飞走了,那段回忆总在我面前闪过,却又是破碎不堪的。原本热忱的人们,在一段时间后便散开了,依旧不断有女孩飞走,只是死亡率奇迹般地降到了极点。

 

原来是这样:这只不过是群无所事事的人的闹剧,无所事事的人对着无所事事的人评头论足,真正长着脑袋的人早就飞走了。他们早已不在这个世界,无论死亡重生。

 

尽管这样,有件事我是知道的。

 

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高考、上大学、工作、结婚……过我的生活。

 

可我常常反思当初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后来我明白,这事我永远明白不了。

 

告密的那个人,也许是我,我。

 

也许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没有我。

 

但这事我永远明白不了。

 

因为我只是一只瘪了的气球,既无法向天空飞去,也注定落不到地面上。

 

我的心灵终究只能徘徊在那不高不低的第三条岸,永无解脱之日。

 

(完)

 

何家豪

双料作家,九六年生人,小鲜肉&高颜值&有才华

第三届“‘意林’杯文学大赛”斩超十几万人后脱颖而出的冠军得主

“华东师大杯”作文大赛,入围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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