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我先暂住在一个在上海工作的同学处,买着“前程无忧”网站出的求职报纸,投着找工作的简历,也到八万人体育场参加招聘会找工作。
工作根本就不好找么!
我看宝洁公司招聘呢,我跟人家招聘的人说话,人家问我要求多少钱工资,我狠了狠心,报了个两千。但是人家笑了,人家说他们的工资就没有低于八千的。
还有个石材公司招聘文案策划呢,我去面试,人家让我说我干过最有成就的一件事,我答不上来,我好像啥成就也没有,就是个普通小伙。
我22岁时的假期期间,赴新疆乌鲁木齐编辑过一本《新疆信息化工作手册》。那是一本内部书籍,我的硬塑料行李箱里拉着一本,书的首页上也用印刷体写着我的名字。于是,在去一家编写建材行业内部刊物的传媒公司应聘的时候,我把我参与编写的《新疆信息化工作手册》带上了,书里还夹着我曾经编写“手册”时使用的名片,名片上印着我当时的身份:执行主编。
这次来面试,我应聘的岗位恰恰是行业内刊的执行主编。
生命的联系是相续不断的,今天做的事跟未来的事之间始终连着线。由于22岁时编写的“手册”,24岁时,我在上海莲花南路找到了一份编写行业刊物的工作。6月29日,我被录用了。
我找到的工作说好实习期工资两千八,三个月后如果转正是三千六,这远远大于我在兵工厂时的收入。我们老板是个行业里的资深人士,他给了我编写刊物的基本框架,我按照他的框架在十天内完成了他设想要一个月完成的活计。于是,他在出差常州洽谈业务的时候带上了我。一个月前,我还在背着板子赶公共汽车。一个月后,我陪老板坐在他的红旗轿车上,感觉有些恍惚。
我老板在与客户谈判时,我拿着笔做记录。做完记录,回到上海后,我主动把谈判记录写成企业专访稿供老板过目,老板是满意的。显然,客户也是满意的,往往这些客户就与我们老板签订了合作合同。
我们老板在公司隔壁的小区给我寻了一个单间,一个月500元租金,房租是交三押一,老板跟二房东谈到缴一押一,我们老板娘先替我交了1000元。单间内设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我在莲花南路春申路交界的“大润发”超市里买了一个布柜子,买了一张人造革皮的椅子,买了一盆绿色植物。
这样,我在上海有了自己的家。
第二个月的一天,老板有事去不了常州,委托我拿着出版出来的刊物去常州对接客户,同时拿了一份他签订过的合同让我帮他去客户处收款。我自己对接了一个客户,与客户签订了三千元的合同,也帮老板收到了两万一千元的客户回款,客户给我的是现金。我第一次签合同,第一次拿那么多钱,既兴奋又害怕,兴奋在我是个能签合同的人了,害怕在这么多钱拿手里被贼盯上咋办?我找了个银行,办了存折,把钱存了进去,回来后交给了我老板,折子中间夹着一片纸,纸上写着密码。
老板想了片刻,他在想什么呢?
老板说:“给你提前转正,你收的回款给你10%的提成!”
第三个月,我继续签着合同,收着回款。月末,连基本工资带提成,我拿到了八千多元劳动报酬。
从此,我不仅仅是执行主编,我走上了做业务的道路。
那年,听说,梁工的职称升了一级,工资快三千了,他连借带凑,凑出十来万元,买了我们单位自己开发的小区里的房子,成了家。
我爸爸患上了肺源性心脏病。
那时,我们当地的农民有农保,居民有居民医保,而且各地居民医保不互联。我爸爸不是农民,没有在他的户口所在地办理居民医保,也不是当地居民,所以看病只能自费。这样熬了好几年,出现了居民自己缴纳社保办理退休的政策。我爸爸以前的同事与他联系,我爸爸去缴纳了一笔费用,说是将来可以领退休金。
2010年11月,我带着我爸爸去他曾工作的煤矿迁户口,好用于回家办理居民医保。我开着车,上高速,走国道,三四个钟头就从铜川到了爸爸工作过的煤矿。想当年,爸爸从家里到矿上,要在铜川火车站的候车室待一夜,第二天清晨坐火车到阎良,下午一点多,再从阎良坐火车到黄河边,晚上九点多,从黄河边的火车站坐上拉煤车后面带着的“闷罐车”,凌晨时才能到达他工作的煤矿。
我们开车到煤矿的当晚,我让我爸爸邀请他的朋友们聚在一起,我请叔叔伯伯们吃了顿饭。第二天早晨,办完户口手续,我拉着我爸爸在他工作过的地方查看。
当年看马戏的地方堆放着垃圾,长着荒草……
矿工俱乐部陈旧不堪……
食堂看起来要倒塌……
浴池外,“来宾浴池”所在的地方,挂着一个陈旧的硬纸板,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四个毛笔字:“来宾浴池”……
我爸爸站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来回打量,他很孤独,也有些落寞,他捂着胸口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路旁的梧桐树叶快落光了,一片叶子落下来掉在我爸爸面前,我爸爸把叶子拾起来看了看,又拿叶子在自己的鼻子上捏了捏,不知他是在闻树叶的味道还是在擦鼻腔里流出的液体。
半晌,爸爸慢慢起身,对我说:“不看了,走,回!”
2016年,因肺源性心脏病导致心力衰竭,我爸爸去世,只有63岁,他领了两年多退休金,一千多元,去世的那个月,好像刚涨了一百。
我在我们那个公司工作了很多年,跟着我老板干过许多有意义的事儿,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老板不断地教导着我更好的工作方法,引导着我走上更广阔的道路。我很感激我的老板,老板换新车的时候,我感觉比自己换新车都高兴,我兴奋得坐在他新车的副驾驶上,说这车好,这车像是给您造的。
后来,我成家了,曾两次带着爱人回到山东的兵工厂,看我待过的地方,拜访我的同事们。
同事们依旧友好,我们部门的领导叫了各个科室的负责人,大家热情地请我和我爱人吃炒鸡,吃爬虾(皮皮虾)。我向主任致歉,主任手一挥说,人往高处走,水往高处流,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主任像大多数山东人形容上海这个城市一样说:“上海生活节奏快,走路都是‘噔、噔、噔’的……”
梁工那天晚上也在,他和我碰杯,脸蛋红扑扑的。
一路皆贵人啊!
由于行业升级和个人发展的原因,我自己也走上了创业的道路,开始了水果领域里的工作,帮农民把种植出的水果卖到城市。随着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我们这个事业算是“甜蜜的事业,不败的产业”,我一直在努力劳动,为城乡要素流通架设力所能及的桥梁。
最近几年,无论任何产品、服务,都是供大于销,市场利润很少,各行各业的创业者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和风险,我这个行当也不例外。
于是,我在工作中注意压缩开支、减少经营性投资,工作重心偏向了行业服务和咨询;同时,还在搞写作,一是为爱好,二是尽可能的打造自己的个人IP吧。我想,现在万物互联,如果有了IP,我也去跟一切“联”。
我妈的药卡里每年有几百块钱买药钱,我与她开玩笑:“你这个好,每年给你打药费,你干啥都有保障呢。”我妈从乡村小学退休了,有退休工资,看病、住院也都有保障。
我妈说:“你放着好好的单位不干么,怪谁呢!”
她问我:“你后悔不后悔?”
我说:“不后悔,我不可能为了吃个药而放弃我的奋斗么!”
2022年,梁工来上海,我们俩闲聊,聊到当年的工资一两千元,我就顺便问他,现在工资是什么情况,梁工没有正面回答我,他红光满面地说:“‘铁饭碗’比较稳,以前社会上工资高,‘铁饭碗’工资低,现在大家差不多,一样多……”
我和我爸爸都曾是工人,十八年前,我爸爸劝我回厂里上班我不回去,我来到了上海。我出发的时候,劝不动我的爸爸又叮嘱我一句话,他说:“一个人都不能得罪,就连要饭的都不能得罪,拉个架子车上坡坡,没有要饭的搭一把手,干看你就上不去。”
沪漂这么多年,如今我也是个新上海人了,我遇到过许多困难、吃过很多亏,但我家里的老工人给我这个青年工人说的这句话,常常鼓励我于困苦之时,救我于水火之中,也支撑目前的我扛住压力生活。
我们家的那个老工人,他人已不在了这个世界,但他说的话,还蛮有力量!
(本文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