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金身 | 先问问我的砍刀

图/awanqi

1

祖国东北部有个地方，叫大砍省。这儿天冷，人都爱喝酒，喝酒脑子就热，加上民风彪悍，冲突多。所以人人出门都要备把砍刀。

大砍省的人信奉一套很简单的处世原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儿是一砍刀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刀。

刘二狗是这片儿刀法最厉害的。有本事，也有名气，大街上随便问问，无论敌人朋友，都会竖个拇指称赞上几句：“刘二狗这货心狠，刀子也凌厉，是成大器的人物。”

谁都看好他会上位。

2

这些年刘二狗开疆扩土，拿下不少堂口。兄弟越聚越多，名气越来越盛，俨然成了当地黑道龙头。再打照面，无论谁，都会尊敬喊上声二爷。

也有叫爸爸的，大都是要死的人。就像今天北山扛把子王猛，此刻就跪在刘二狗前喊着爸爸，神态虔诚，估计他这辈子对亲爹都没这么喊过。

一旁黑鬼问刘二狗：“二爷，这人留不？”

黑鬼是刘二狗手下得力干将，这些年比勇斗狠，杀人放火，总冲在第一个。立下不少功劳。

刘二狗：“留，留个求，今天端了北山，咱再无对手。搁到乱世这叫统一天下，大事，多少要庆祝庆祝。”

黑鬼挠了挠头：“二爷，咋庆祝啊？。”

刘二狗：”所以说你虎，空有身蛮力，格局太小。这种日子肯定要杀人，不光杀，还要放血祭旗，这叫腔调，懂么？”

王猛听到这儿忍不住了，砰砰砰的直往地上磕头，“爸爸，爸爸呦，您是大砍省的天，我再您面前就是只小蚂蚁，求爸爸给条生路，我念您一辈子恩德呐！”

刘二狗乐了：“行，爷我是个惜英雄的人，给你出个题，你要是答的上来，门在那边，让你活。”

王猛一听有戏，连忙又磕了几个头，脚趾抠着鞋底，手指抠着裤边，立着耳朵生怕错过这个活命的机会。

刘二狗：“你觉得我帅么？”

王猛一愣，以为听错了，看着刘二狗认真的眼神心里一喜，这是送分题啊。

 “帅，帅极了，您老帅的出尘绝世，惊艳无匹……”

刘二狗的刀哐当一声劈下去，血溅了一屋，“老子就他妈烦别人说点儿废话。”

黑鬼一脸懵逼，忍不住又开始挠头，他总觉得这两年混社会头发要被挠秃，“二爷，这题是啥意思啊？”

是啊，啥意思？人要是有三魂七魄此刻王猛肯定和黑鬼一样懵逼。

刘二狗哈哈大笑，“哈哈山炮，没啥意思，就找点乐子。”

刘二狗手机响了，公安局的王局长。

刘二狗：“哎，老哥，听得见听得见。我这边收拾差不多了，后面事儿劳烦你了。”

王局长：“兄弟，这话见外，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啥叫劳烦。放心吧，我已经打好招呼了。”

刘二狗：“行，知道你仗义，不和你客套了，下次见面一定礼到。”

刘二狗挂了电话，嘟囔句傻逼。起身走出屋子。

北山的夜静，能听见刘二狗鞋底踩草皮的声。月光把山头照的亮堂。衬得山谷深不见底。“当上老大了，又能咋地。”刘二狗点了支烟咬在嘴里，烟雾吞吐间把身影显得落寞。

今天月亮又圆又大，刘二狗记得他头次拿砍刀那天月亮就是这样。想不明白，从小混混到龙头老大，月亮都没变，人凭啥就牛逼了？

该不明白的事儿，还是不明白。

3

收了北山地盘，刘二狗便开车去了市里娱乐城。

这几年刘二狗很少回家，平日里没事就在市里娱乐城泡着。家里有个老婆，这些日子正办离婚。离婚原因就在结婚原因里。

当年结婚，刘二狗看中她家的势力，她也正需要形婚来掩饰性取向问题，两人一拍即合。刘二狗觉得这种结合很纯粹，比世上不少婚姻来得都干净。

因为只有利益没有感情，离起婚来容易很多。大家把需求都放在桌面上，一码一码的谈就行。

“二爷，嫂子托律师把正式离婚协议书送来了，这要份本人签字，您看啥时候方便，我给送过去。”

刘二狗躺床上正回味刚才技师手艺，划开手机看见微信。他寻思半天。打几个字又全删了。最后发了条语音过去。

“我又琢磨了一下，那个虎子啊，这婚不离了。缘分尽了，我也挺伤心的，就别再伤财了。你帮我把人给办了吧，事情做干净点。挺大个家业，真离了也不好。要我说，都是现在这个婚姻法闹得。”

别人说刘二狗心狠，不是没有道理，糟糠之妻，他也没有顾忌。

刘二狗倒觉得自己颇有古风。古人说女人如衣服，是衣服那也就是个物件，穿不了，留着也没用。

手机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半天没憋出个屁，刘二狗正要打电话过去，微信过来了，俩字，好嘞。

刘二狗满意关上手机，躺下，过了会儿寻思不对，又坐了起来。

古风是有，但有些地方还是不讲究。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刘二狗觉得自己多少都该难过下。趁着这股念想，胸口的疼劲上来了。

对，是这么回事儿。刘二狗心里想。

哎，不对，老子好像是肺疼。

4

张医生：“您这肺之前有疼过么？”

刘二狗：“好像疼过，也没当回事儿，我说大夫，你到底能不能治啊！”

张医生：“这位先生您别着急，有没有家属陪您来？我想和您家属谈谈。”

刘二狗：“我没家属，大夫你尽管说，我自个听着就好。”

张医生舔了舔嘴唇，拿出片子指给刘二狗看，“先生您的肺里面有了个肿瘤，恶性的，扩散的哪都是，没得活了……”

刘二狗没等张医生说完话，从背后掏出砍刀，哐当一下，直接就劈到桌面上。

“大夫，这话我听太多，说我活不了的人，都死我前面了。”

这刀用劲不小，刀片立在桌面上颤动着。

张医生面色惨白，心里寻思：这人我听过，是真能下手杀人的主。先试探看他是不是求财。要是就好办，不是我就跳窗，反正是二楼。

“祖宗呦，您可别冲动，这病也不是我害的，您要是心里委屈，这钱就先收着。说句您不爱听的，这病让谁来，他都治不了。”张医生战战兢兢的把银行卡从桌面上推了过去。

刘二狗看着这人的怂样更气了，伸手要抻刀子，正好看见刀面。

刀面上映着自己的脸，有点认不出来了。怎么就成了这样。刘二狗想起以前刀口舔血的日子，天天在鬼门关遛弯，就没怕过死。临了真要死怎么就开始怕了。

想着想着，这事儿也变得没那么接受。刘二狗把刀收了回去，站起来看着正在开窗户的张医生。

刘二狗：“大夫，不好意思啊。头回得癌症，没啥经验，吓住你了。你给个准信儿吧，我还有几天活的。”

张医生看刘二狗意思不打算动手，将信将疑的从窗边回来，把桌面上的银行卡揣回兜里。

“半年左右吧……”

“得嘞。”刘二狗点了点头。他拿起大夫桌面上的片子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肺里那颗肿瘤长得像只乌鸦。还挺有意思。

刘二狗决定死前再办件事。

5

大砍省的北部有一片林区，本是人迹罕至。前些年不知打哪儿来了个和尚，在山头寻了个破败古寺，拾掇拾掇起了香火。后来人们口口相传，都说这寺灵验，有不少外地人为了这寺专程赶来。本来挺荒凉的地方，渐渐有了人气。

这一趟刘二狗只带了黑鬼，两人一路跋山涉水，到山门前已是夜间。

黑鬼：”二爷，这寺庙名字还挺别致啊。”

刘二狗：“我看这方丈应该是个高人。”

两人看着寺庙门牌匾上大小二字议论不止。

门打开，走出个小沙弥，“二位施主，今日夜深了，方丈已经休息，有什么事，明天起早再来吧。”

黑鬼一手抵着大门，不让小沙弥关，大声吵嚷着，“咋地，嫌命长敢拦我们？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家二爷是什么人物！”

“你再厉害也拦你，寺有寺归，不分访者贵贱。”

“行啦别墨迹，我们要捐香火，大钱！”

小沙弥愣了愣，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既然施主与我佛有缘，便请随我去见师父吧。”

三人沿着坡道来到禅房，隐约能听见禅房里的音乐声。

黑鬼：“小师傅，你家方丈品位挺有意思，出家人还听周杰伦呐？”

小沙弥：“我师傅常说，世俗的音乐要多品，品透了才能脱俗。两位施主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进去和师傅说说。”

刘二狗：“有劳小师傅了。”

在禅房外站了约莫十分钟，里面传来老和尚声音，让两人进来。

禅房里灯光昏暗，看样子灯泡的瓦数应该不高，光影关系让整个屋子凭空多了股神秘感。老和尚坐在椅子上面露微笑，小沙弥站在一侧沏着茶水。

老和尚：“世人行善大多名目张扬，二位施主趁着夜色前来做这等善事，真是难能可贵。”

刘二狗：“大师过奖，钱财乃身外之物。今天来是有点小事儿，想请大师帮忙。”

老和尚：“施主名号老衲早有耳闻，既已是一方豪强，只手遮天，世俗这些事，贫僧又能帮上施主什么呢？”

刘二狗让黑鬼先到外面，人走后点了支烟接着说，“大师，我得了癌没几天好活了，兄弟们都还不知道这事儿。”

老和尚只是微笑，他示意徒弟把茶水端了上来。“阿弥陀佛，施主，我佛可没有起死回生的神通。”

刘二狗接过茶水点了点头，“我不求生，更没怕过死，就寻思这辈子我来的不怎么光彩，想着到死了能有个说头。”他见禅师不言语，接着说，“听说咱佛教里有个塑金身的法子，让人身体不腐不朽，受后人香火朝拜，跟成佛似的。”

老和尚：“阿弥陀佛，施主要肉身坐佛。”

“对对对，就是这个，这个忙大师能帮吗？”

老和尚师掀开茶碗盖子，轻轻抿了口茶水。氤氲的热气浮在他面前。昏暗的灯光在水汽中折射出了斑斓的色彩。刘二狗只觉得此刻老和尚高深莫测。

老和尚：“忙能不能帮，要看施主有对我佛有多虔诚了。”

刘二狗把烟头插在了面前茶碗里，“虔诚，大砍省这地方没人能比我虔诚。”

“我全部身家，都捐。”

“阿弥陀佛。”

6

刘二狗出家这事儿在大砍省引起轰动。谁都好奇原因，为什么呢？情债？避仇？又好像不是。可惜没人能回答。刘二狗宣布出家那天就闭起了关。

帮派里兄弟也好奇，可他们见不着刘二狗。只能抓着黑鬼问，日也问夜也问，黑鬼逢人就挠头，挠着挠着果真成了个秃子。

群龙无首，各分舵推上来的竞选者又互不服气。几股势力明里暗里使尽手段。整个帮派人心相离，以致分崩离析。北山黑道再次陷入混乱，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羸弱。北山公安局的王局长主动出击抓住了这次黑社会力量更替的阵痛期，仅用不足一月时间，就荡平所有非法帮派社团。

刘二狗看到电视上王局长一身正气，在全省人民面前慷慨激昂的演讲。指着电视上画面回头对小沙弥说，“阿弥陀佛，你看这傻逼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小沙弥：“施主，所谓不求他过失，亦不举人罪，离粗语悭吝，是人当解脱。我们出家人可不能随便说脏话。”

刘二狗看小沙弥一脸认真，也不计较，“得，你叫师傅来吧，就说我准备好了。”

小沙弥神色庄重的向刘二狗行了个礼，离开了厢房。

刘二狗关掉电视，走到厢房门口，双手背后看着面前青石板路出神。一块快青石板铺的平整笔直，表面乌青晕着日落的红，角度不一，色泽不同，像副棋盘。刘二狗讨厌下棋，因为每次下棋，他总是陷进去。

老和尚口喧佛号，打断了刘二狗的思绪，“阿弥陀佛，时候差不多了。”

刘二狗回过神来，耸了耸肩，”我日，大师你真是神出鬼没的，走吧走吧。“

智空禅师：”还不急，有道题想考一考施主。“

刘二狗：”哈哈，大师这话还挺耳熟的。我跟你说我以前当黑社会的时候，也跟你似的，乐意给别人整道题做做。“

老和尚：“所以说施主与我佛有缘呢。”

“这题是关于南泉禅师的一段公案。说是一日南泉禅师不在寺中，有一只野猫跑了进来。寺里东西两堂看这猫可爱，便起了争执，都想把这猫占为己有，养在自己的厢房，南泉禅师回到寺里以后，两方依然争吵不休互不相让，希望得到南泉禅师的裁定，若施主你是南泉，当如何裁断呢？”

刘二狗哈哈一笑，做出了劈砍的动作，“裁定个屁，要是老子，肯定当场就把猫给劈了。谁他妈都别要。

老和尚畅怀大笑连说三个好字，然后转过身轻声说，“施主，上路吧。”

刘二狗跟着老和尚离开厢房，嘴里还嘟囔着：我日，这就要成佛了，还挺他妈紧张。

两个人踩着棋盘似的青山板路，越走越远，影子被斜阳拉的细长。

7

不过一年光景，大砍省治安变得空前安定。公安局王局长成了省里标杆人物，受到多次表彰，各地也时常会组织官员前来交流经验，仕途变得明朗可期。

局长夫人也是春风满面，前几天花大价钱请回尊佛祖金身，每日悉心擦拭，虔诚跪拜。

王局长从外地交流工作回来，看到家里玄关多了个佛龛，“媳妇，这是你电话里说的，从山上请回来的佛祖金身？”

局长夫人：“嗯呢，可费老功夫了。老王呐，之前就跟你说指定灵验吧。自从我们一年前跟佛祖请过愿，你这官运就开始往上走，还有这日子也顺，一整年没病没灾，佛祖对咱，可真是没啥说的。”

王局长想起这一年来的事儿，脸上也不禁洋溢起笑容：“是没的说，佛祖是真仗义，这必须要好好拜拜。”

局长夫人伸手去接王局长的外衣和挎包，引他到佛龛跟前。

王局长走到佛龛前，刚抬头，忽然愣在当场，怔怔的看着佛祖的金身出神。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变成惊恐，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像，太他妈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