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头民 | 车窗上的女人头发

图/思堂

1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秦所在小区里的停车位变得很脏。必须说明一下的是，小秦的停车位是租的，只要180块一个月，露天，但是靠近一排高层公寓。

小秦的车子停在那里，只是一宿，残羹，姨妈巾——哦，居然还跟小秦用的是同一个牌子，反正什么越脏就越会扔什么下来。小秦曾经向小区物业反映，物业就叫看门的老大爷回复她：“住户那么多，也没有人可以24小时给你监控，没办法的事。”

后来小秦又从旁人那里听说真正的答案：“物业的经理说，才收4毛钱一平方的管理费，这个管理水平已经很不错了。”小秦听了为之气结，也知道申诉无门。有一次小秦远远看见自己那辆黑色的车子简直变成了灰白斑点的，为啥？一些浸泡过的纸屑，是的，就是你们平常上洗手间用的卷纸，浸泡过变成纸屑洒了一车的样子，而且肯定是兜头淋下来的，因为已经干结在车子上了，别想着一发动车子，它们就会被风自动吹走，不会。

小秦的内心简直要炸了，不是酥炸了，是怒炸了。小秦顶着上班迟到的风险，回去公司先自助洗了车——这么早洗车店都还没有开门。

又隔了一天，小秦的车子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是她一坐下来就发现了，车前窗上有一大坨女人头发——相信很多长头发的女生都有这样的经历，每次洗完头发，都会有一小撮头发堵住了浴室的地漏，如果你没有及时清理，那么一个星期下来，就肯定是一大坨。这大概就是一个星期的量。

后来，也确实是每隔一个星期，小秦的车子就会被一大坨女人头发扔在车前窗。那些头发也总是被水浸泡过的样子，还夹杂着一些粉尘形成的干结，小秦看着恶心，不想去碰它，就开了雨刮想把它刮走，那自然是理想主义，三大五粗的雨刮，怎么能把头发刮走呢？小秦把那坨头发拍了下来，想发个朋友圈诅咒这种“中国好邻居”，可就是在小秦要发朋友圈的时候，她发现朋友圈里有个旅游广告，泰国的来回机票只要一千多块。小秦突然就不想发朋友圈了，小秦即便发了，也许会有寥寥几个朋友陪她一块诅咒一下那个缺德的女人，但事实上那个女人还是不痛不痒，在下一个星期，依旧会把以头发为主的各种垃圾扔下来，于事无补。

于是，小秦拿了个镊子把车前窗上干结的头发清理了，装进了一个塑料密封袋。

2

东南亚降头术，在一个月之前，小秦都以为只是三流恐怖影视里的桥段。可是同事雨铃这样告诉小秦：“不是”。那天，小秦跟雨铃约饭了，饭毕，她们就随意在周围逛了逛，两人一路走回小秦居住的小区，那小区门外有一排店铺。雨铃神秘兮兮地指了其中一间告诉小秦：“那家店里卖泰国佛牌。”

“这东西不就是一种二次元装饰么？”小秦随口说。

“当然不是”，雨铃有点生气地告诫小秦，“你千万别碰这东西，本来也不想多说的，可是就在你楼下，你平日好奇，就怕你沾上了。”接着，雨铃又用诡异的神情看着小秦，补充道：“确实非常灵验，一旦供奉了，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是代价绝对是你预想不到的。”

听她这么说，小秦越发好奇。小秦拽着她说：“就在那店门口看一看？”

“行吧。”雨铃拗不过小秦，只好同意了。她们走过那店铺，虽然只在门外，依然能感受到奇异的芳香，那是因为店门的屏风前就用鲜花、线香供着一尊美丽丰腴的南呱招财女神，传说这位女神虽然不能挡煞，但招财能力远远在关帝之上，而且如果主人还能用唇膏、指甲油等化妆品供奉的话，女神能让主人愈加美貌，人见人爱。

小秦露出疑惑的神色，更加好奇了，雨铃牢牢抓住小秦的肩膀，把小秦推到远离店门的一侧，并撵着小秦继续往前走：“我认识店主，她本来就已经一贫如洗，丈夫又好赌欠下巨债，不知怎的，就卖起了泰国佛牌，现在不仅把债都还清了，还买了辆保时捷。”

在此又要说明一下，小秦所在的城市，是一个小城市，停车位月租才180块，那么一家小店，半年能依靠盈利还清赌债并买到保时捷（即使是最便宜的卡宴），真的不是那么真实可信。

雨铃似乎知道小秦算了这笔账，眨眨眼说：“顺便告诉你一下，她买的不是卡宴，是911，同学聚会时，她开过来了。”

“那就太可怕了。”因为如果是真的，一个泰国佛牌能让人得到的东西越多，那么肯定越不容易控制，到时佩戴者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小秦当时真的只是好奇，所以一旦雨铃用高昂的代价来压抑了小秦的好奇心，小秦自然就不当一回事了。毕竟小秦是一个欲望甚少的人，她不会因为特别想要什么而对或然会发生严重代价的泰国佛牌铤而走险的。

3

愤怒真的会令人智商为零（怪不得有些娱乐新闻形容一些明星没有智商的时候会形容成“好像被人下了降头”），看来愤怒跟降头的确是有某种联系，小秦没有好奇心，但她不能好好地控制自己的愤怒。

小秦听从雨铃之前的告诫，不把佛牌请回来，但是她觉得自己可以走出去，请人给这坨头发主人下个降头。

小秦查了查资料，降头最早见于干宝的《搜神记》：“秦时，南方有‘落头民’，其头能飞。”这应该是降头师里最高级的飞头降，秦时南方邪术，不知怎的，后来就变成了东南亚邪术了。小秦收集了那些头发之后，并没有立即去泰国，直至又一天，小秦穿了新裙子，走到车边，正要拉开车门，楼上，不知哪户又泼下了一盆脏水……

同时，小秦的手臂传来搔搔痒痒的触觉，小秦扭头一看，竟又是一坨头发！小秦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立即走出了小区，直奔那家卖泰国佛牌的小店。

在异香扑鼻，烟雾缭绕的店里，狐媚的女店主肯定是看出了小秦并不具备吸引异性的能力，使劲地向小秦推销九尾狐佛牌：“你会变得像狐仙姐姐一样美丽……”“不不不，我不需要这个，你们这里能不能替人下降头？”

她一听脸色就变了：“我们做正经生意，哪里会有这种邪术？”她把话撂下来之后，就不再理小秦了。

小秦突然想到：“店主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是雨铃介绍来的……”

“雨铃？她不是不信么，好吧，一场同学”，她把小秦拉到店的深处，低声说，“我们不能替人下降头，但你可以亲自去一趟。”

“给代办费行么？”小秦又心怯了，她从来没有去过泰国的寺庙。

“不行”，店主诡秘一笑，“从不代办，因为下降头搞不好就会反噬。得你本人去，自己承担一切后果。不过——”

“不过什么？”

“我这里有一个推荐，口碑甚好，找过他的人，至今还没有遭到反噬。”说着，她塞给了小秦一个名片，上面潦草地用泰文写着名字和电话。

“真的没有人遭到反噬吗？”

她笑道：“祝你好运。”小秦匆匆地塞给她一百块钱，赶紧从店里逃走，这是个南方人的幸运仪式，如果你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比如随便在街上捡了只流浪猫，是有忌讳的——最好在原地扔一个红包，所以小秦给了钱她，就当是百无禁忌。

4

一连几天，小秦都观察雨铃有没有发现自己盗用了她的名义去了那个店。雨铃倒是一无所觉的样子，这让小秦稍作安心，毕竟，雨铃作为同事已经有言在先，提醒小秦不能碰这些东西，而小秦却反而想对一个自己心怀不满的陌生人下降头，反思一下自己，真的是个人渣。

小秦偷偷办了加急签证，订了机票，要赶在公众假期时去一趟泰国。她捏着那张名片，去到了普吉，本是想躺在沙滩上晒晒太阳，完了再去找这个降头师。当天，小秦去得很早，沙滩上还没什么人，却有一个白衣白裤的男人朝小秦走来，他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却保养甚好，用蹩脚的中文与小秦交谈：“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小秦诧异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人？”

“我是降头师”，他微微一笑，“凡是拿了我名片的人，我自会找上那人。”

小秦不由得感慨道：“这服务真好。”

“听说你下降头从不反噬。”小秦直说了自己的顾虑。

降头师颔首：“暂时没有收到这样的反馈。也许不是不反噬，只是来得比较晚。距第一次给人下降头已经二十五年了。下的是情降，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刚度过了银婚纪念日。”

小秦把一直携带在身上的袋子给了降头师：“我不知道任何信息，只有这些头发。”

“你要达到什么效果？”他问小秦。

“我要这个女人，有生之年都感受到天天被人泼脏水的滋味。”想着自己的爱车，每天都被残羹，姨妈巾，头发什么的泼下来，小秦就特别生气。

降头师嘻嘻一笑：“只要这样吗？”

小秦反问：“不然呢，还要置人于死地吗？”

他正色道：“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只是想收到这样的效果，头发是够了。否则还需要生辰八字等等更多信息。”

他又匪夷所思地对小秦说：“看来你真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图个清静，下个狠手。”说完，他就快步离开了。

小秦踢掉鞋子追上去：“请大师明示。”

“你是不是喜欢一个男人？”

“是。”

“他是不是有一个不能离婚的妻子？”

小秦愕然，却只能如实回答：“是。”

“如果这些头发是那个女人的呢？”

“那就让她立即死掉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秦自己都打了一个激灵，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内心竟是如此冷酷。

“你有她的信息吗？”

“自然。”小秦有一万个办法把情敌的信息查出来，当然时辰是没有的。但降头师说时辰不要紧，对效果没有多大的影响。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小秦战战兢兢地问这个无所不知的降头师：“要多少钱？”

他真的很爱笑，又对小秦魅惑一笑：“事成之后，我自会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