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弧:一位犹太难民的人生故事与历史反思》序言
门罗·普莱斯教授是我尊敬的长辈、学者、同事和朋友。他家住纽约,坐火车来费城上班,单程大约一个半小时。但他来来往往总是很轻松,即使顶风冒雨也如同出门散步。有一次我跟他一起从办公室去火车站赶车,他说不急,步行到火车站不多不少只需要17分钟,于是我们就掐着点儿出门,准时上车。直到我读了他的自传,他这种在两地间随意穿梭的生活,才顿时具备了丰富的象征含义。
门罗于1938年在奥地利的维也纳出生不久,便随父母作为犹太难民逃亡美国,从此开始了一生的远游。像其他移民家庭一样,他随父母在美国辗转多地,后来大学考入耶鲁,毕业后先后成为律师、法学教授、法学院院长、传播学教授,著述思想影响一方,更因其不遗余力地提携晚学后进而广结善缘。
读书的境界有多种,较难达到的是读懂书的言外之意和不言之意。做到这一点,则需要知人论世。门罗教授的回忆录,记录了他的事业、人生以及他的成长和家庭。它的主题是个人与家庭,也是世界与人生,所以这不是一本普通的自传。这是一位远游的行者和智者对多灾多难的20世纪的思想录。书中的描述非常细致,如下文:
(宾夕法尼亚大学安南堡传播学院杨国斌教授)
我们家有一个来自维也纳的带玻璃面板的柜子,那是离开塔波尔斯塔瑟时打包在那神圣的木条箱中的一件家具。这个橱柜是我们家的神龛,她以一种静默的方式发挥着回忆往昔和缅怀故里、故人的功能。它兀自立在那里,显得很庞大、黯淡,有时还显得混乱。它是我父母离开维也纳之前,从海路托运到纽约的……我们家到美国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丢失了什么,损坏了什么,添置了什么,这个橱柜一直伴随我们……对于我们这样的难民家庭来说,它就像一个通俗的经卷柜,我们流浪旅途中的方舟,承载(并保存)着律法的真实画卷。
这种小细节所触及的却是永恒的主题,如背井离乡的苦涩、家族的延续、传统的承继、对时光和空间的记忆、历史的创痛、宗教信仰等等。这些问题从传记作者个人的体验展开,却能在普通读者中引发共鸣。这是因为,门罗教授个人和家庭离乡的体验,也是现代社会每个家庭都或多或少有所经历的。他的父母所面临的抉择和未来的捉摸不定,同样也是现代生活的缩影。门罗的离乡,使他一生都在探索漂泊人生的意义,同时也使他更懂得、更努力去理解他周围的人。所以在日常的交往中,他对待来自异国他乡的学生、学者才格外呵护。
书中充满对漂泊人生的绵绵思考。见诸语言,这些思考既有如同上文那种精确的细节描写,也有婉转缥缈的一面:
我在维也纳漫步……。我在寻找一些留下过记忆的地方,而这些地方因为偶然机会和时间碰巧被记住。但我不会因为去过这些地方,去过我曾经在婴儿期到过的一个公园而感到满足,我更想漫步于我实际上不得不离开却假定自己没有离开的地方。我是在尝试着去建立一种传统,创造一些记忆。
坦白说,这一部分我没有阅读原作,读的是龙耘教授的译文。上面两段话都是出自龙老师的译笔。有这样的佳译,对于作为中文读者的我,愿足矣。龙老师对待本书的翻译,超乎一般翻译者的职责。她追求的是与原作者在精神世界上的沟通,因此她才在“后记”中写下深刻的感悟:
翻译是什么?一个希望与失望交织、惊奇与迷惘杂陈、欢乐与痛苦同在的过程?一场与原作者的对话?一次不可能的旅行?
龙耘教授所思考的不仅是翻译与沟通,还有历史和记忆。她笔下的记忆有温度、有色彩,所以她翻译的回忆录,也同样鲜活。其实龙老师何尝不是一位行者呢。她也有远游的历练,她恰是在远游的途中结识了门罗教授,并与之成为知己。由龙耘教授将门罗的故事翻译给中文世界的读者,给读者所带来的,是一次充满期待的心灵之旅。
杨国斌(宾夕法尼亚大学安南堡传播学院教授) 2016年5月18日于美国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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