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这样的剧集,能够将所有角色都置于道德灰色地带。而各种疯狂行为的背后,则是人人无法逃脱的人性囚牢。
随着第三季的播出,火爆全网的美剧《白莲花度假村》终于回归。
在过去几年,《白莲花度假村》的前两季已经斩获了多项大奖,还让饰演剧中“神经质富婆”谭雅的演员詹妮弗·库里奇获得了艾美奖最佳女配奖角,并成了炙手可热的电视偶像。
在上一季,谭雅这个人格破碎的老钱看起来显得清流,她“唯一要的不过是爱”,但成长于富贵人家的“不食人间烟火”,某种程度上构成了她本质的空心和虚弱。
谭雅的角色,又讽刺又真实。(图/《白莲花度假村》)
很多人会用“狗血却好看”来形容这个系列剧集。回望前两季,几乎没有一个角色是完全没有道德瑕疵的——看起来温柔体面且支持女性主义的斯坦福男生实际上是“觉醒”幌子下的新剥削者;倡导平等的进步精英夫妻哈珀和伊森在诱惑下暴露了自身对“道德优越感”的执念远大于真实情感;就连第一季的处于鄙视链底层的酒店经理阿默德,也对同为服务者的待产孕妇表现出了极大的冷漠。
《白莲花度假村》讲述的是发生在度假胜地的凶杀案。在继第一季的夏威夷岛和第二季的西西里岛之后,这一次的案发地是充满东方情调和疗愈氛围的泰国小岛。这座藏于大片棕榈树林中的度假酒店以水疗著称,提供以“电子排毒”为名的特色疗愈灵修。
每一季登场的主角不同,但又存在着某种套路。比如,每一季都会有一个傲慢的白人男性角色,有表面和谐但暗流涌动的一家人,以及女性之间的友谊纠葛,等等。
而随着载有各色高净值客人的豪华游艇压着童话般的蓝色海浪逐渐靠岸,度假村的服务者们用统一培训过的微笑欢迎他们的到来,一切又是熟悉的配方,接下来就坐等好戏开场,导演将每个人的面具一点点撕开。
脸上绽放着商品化笑容的酒店服务员们。(
图/《白莲花度假村》)
很少有这样的剧集,能够将所有角色都置于道德的灰色地带;而各种疯狂行为的背后,则是人人无法逃脱的人性囚牢。
东方疗愈的幻象
像前两季一样,这一季仍然是以一桩戏剧性的死亡开头,然后再用倒叙手法讲述一周前发生的种种事件。
一个黑人男孩和灵修导师在宁静祥和的湖边试图进入灵性的冥想,却被一阵断断续续的枪声打断。在佛像的注视下,一具尸体从湖面上缓缓漂来……
这种悬疑将人们置于一个不安的感受中,导演不仅搅扰主角们的美好假期,同时也把悬疑抛给了观众。但是,鉴于此前仍旧是同样的开头,这种猜猜死的是谁的套路,如果不能有新的表达来支撑,也许会让观众感到乏味。
接着我们知道,黑人男孩的妈妈,是来自第一季的人物——被富婆谭雅一时热情鼓舞创业,但最终又被无情抛弃的黑人疗愈按摩师贝琳达。
戏外的我们对这句话也深感共鸣。(图/《白莲花度假村》)
这一次,她似乎是被夏威夷酒店公派到泰国来学习进阶疗愈课程。这个带着破碎创业梦的底层女性,在享受客房服务时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在疗愈班开启前夕的晚宴中,她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富人们的举动,试图模仿、融入富豪圈层。
似乎从第一季开始,导演就埋下了这样一条现代人“疗愈”的线索。只不过这一次,度假空间被设置在泰国这个有着浓郁佛教传统的国家。正如酒店疗愈团队的工作人员介绍的那样,“泰国人相信灵魂无处不在”,这似乎预示着,剧集不再局限于传统西方叙事的悬疑,更融入了东方神秘学的悬疑框架。
新加入的商业巨鳄夫妻带着三子女登陆小岛的第一时间,就向工作人员“自然”地炫耀起了小儿子刚收到两所知名大学的offer。
这两所具有竞争性质的大学将这个家庭分为两派:家里一对具有强烈男子气概的父子毕业于杜克大学,而一对似乎对精神世界更有追求的母女则毕业于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有熟悉美国教育的网友指出,这两所同样位于北卡罗来纳州的大学经常被拿来对比,似乎已经为这个家庭内部的扭曲分裂埋下了伏笔。
这个优雅的女主人在说完“我们家很正常”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之后,我们发现,她随身携带着抗焦虑药物,也提前铺垫了富有阶级内部的脆弱体面。
所有人都在强调:我们很好,我们很美满。(图/《白莲花度假村》)
纵观这三季,导演似乎对于“雌竞”主题也孜孜不倦。这一次光临度假村的是三位自称友情坚不可摧的中产白女,但随后吃饭聊天中,观众很快便可看出这三个人友情之塑料,阶层的微妙差异,让权力的不对等成为她们塑料友谊的最大隔膜。
第三季的新面孔中,中国观众比较熟悉的是韩国女团BlackPink的泰国籍成员Lisa,她饰演了酒店健康中心的经理珍珠。这个脸上总是挂着甜美笑容的本地女孩与酒店保安延续了前两季底层打工人爱情的脉络。她的笑容看起来令人如沐春风,满足了游客们的东方主义凝视。但根据过往经验,甜美背后,可能深藏着不可知的野心。
Lisa甜美的笑容下可能不简
单。
(图/《白莲花度假村》)
最幽默的是,导演借旅居本地的白人女孩吐槽秃头男友,“你知道泰国有很多秃头白男吗?当地人叫他们LBHs”。所谓LBHs,是“losers back home”,意思是在欧美国家混不下去的白人中年秃头男,只能在东南亚国家寻找温柔乡。过往,新闻特写里常见这一类保守白男,他们借助地理套利,在发展中国家重新获得了大男子主义的优越感。
东南亚被认为是“LBHs”的天堂。
(图/《白莲花度假村》)
但仔细看,不难发现,这个被女孩吐槽的秃头白人男友,就是第二季中富婆谭雅的老公。上一季的结尾,他为了得到富婆谭雅的财产精心设计了一个骗局,最后使得谭雅葬身海底。这一次的凶杀案会与他有关吗?
总之,第一集大概将角色关系铺垫了个七七八八。无论是酒店窗外怡然自得的“观看者”猴子,随处可见的神情肃穆的佛像,还是随时会闯出湖边林荫道的巨蜥,都在提醒人们,即便处在这样一个风景优美、绿树环抱的温柔乡中,真正的宁静与疗愈也并不存在。
人在看猴子,还是猴子在看人?(图/
《白莲花度假村》)
你也是那个“食莲者”吗?
在讨论这部剧的时候,有特别喜欢这部剧的朋友认为它近乎刻薄地批判着每一个人,而这一点恰恰也是它让一些人不喜欢的原因。有朋友认为,看这部剧的过程是一种侮辱,“怎么可以把人写得这么丑陋”?
就像有观众在豆瓣留下的短评写的一样:“我平等地、均匀地想抽其中每一个人。”从前两季来看,“白莲花们”几乎出淤泥而全染,只不过有些人伪善得更彻底、更丑陋一些。在看这些主角们一个个被戏谑或是残酷地用放大镜检视,也许是前两季给观众很大快感的原因,毕竟审判别人容易的。但这个过程中,可能也有许多人感到自己被深深地冒犯了。
导演兼编剧麦克·怀特在接受美国娱乐杂志Vulture的采访时提到,人们当然可以选择创作一部道德正义的作品,但他认为真实而复杂的才是最迷人的。
“白莲花”里有许多不经意的冷峻思考。
(图/《白莲花度假村》)
而这大概取决于每个人眼里的真实究竟是什么。对怀特来说,他所感受到的一种事实是——作为出生于1970年的性少数群体,他的成长始终是与主流格格不入的。也许从小的边缘处境,让他需要随时反思自己,并观察思考周遭的一切。这培养了他解构主流社会规则的敏锐。
他曾经在2018年参与过美国大型求生真人秀《幸存者》,这个综艺喜欢把白领、蓝领、无业游民等社会不同阶级的人放在一起PK,让他们各自使出绝招拼得你死我活,因而成了一个被放大的逼真社交试验场,最大限度地挖掘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可能性。“白莲花度假村”其实也是这样的一个空间。
怀特在真人秀现场(中间穿T恤那位)。(图/《幸存者:强弱之争》)
怀特也坦白,《白莲花度假村》的灵感来自于他在斯里兰卡的度假经历。斯里兰卡的热带风情和优美的环境让他思考自然之美,可以在短时间内沉浸在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当中,但同时他也无可回避地碰到了殖民主义对原住民的伤害和改变。
他对度假村这个空间进行思考和创作,实际上开始于2011年HBO剧集《醍醐灌顶》——一位事业成功但精神崩溃的职场女性在夏威夷之旅中觉醒的故事。但回顾起这个剧作,他认为《醍醐灌顶》是一部“迎合时代精神”的作品,满足了人们心灵按摩的需求。但这几年他对理想主义的自我感到矛盾,开始思考其局限性。
人类美好的田园梦是真实的吗?(图/《醍醐灌顶》第二季)
度假村这个空间,恰好成了怀特的人性试验所。与世隔绝的奢华空间里,人们暂时卸下了社会身份的束缚,一点点释放出真正的欲望和焦虑,而这种试验堪称残酷。
就算是第二季里人们原本予以充分共情的老实IT行业新贵伊森和他愤世嫉俗的妻子哈珀,在面临不忠的诱惑、尝到禁忌果实之后,便也心照不宣地接受了婚姻的虚假美满,从心灵上跨过了进入富人阶层的那一道门槛。但这也并非人性本恶,而是处在某个社会结构之中的人性的自然流动。
卡梅隆似乎在说,滥交是迈入富有阶层的门槛。
(图/《白莲花度假村》)
某种程度上,怀特是个悲观主义者。他说“我们都是地球上的寄生虫”,没有人是无辜的,他的批判对象包括他自己。他本人在夏威夷购置了一套房子,把夏威夷当作第二故乡。作为一个普通家庭出身,在好莱坞电影工业打拼,幸运地赚到钱的人,他觉得自己很理解第一季中的瑞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