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女性电影统称为“小妞电影”是如此地狭隘。女性视角的叙述是珍贵的,它依然未被完全发掘,依然充满可能性。在《极限女性》系列视频、专题杂志推出之际,我们想聊聊本年度的“女性视角故事”。它们来自于出版物、电影电视,它们仍然在叙说着新女性叙事的可能性——比如,更强调“互助”而少雌竞。
作者 | 谢无忌、Nico
编辑 | Felicia
今年,在文学界和影视圈,有了更多的“her story(她的故事)”。曾有人质疑为什么需要将这类故事作为单独门类来分析,或许,正是因为在传统的叙事当中,女性视角、女性友谊向来不是主流,甚至长期处于缺位的局面。
戴锦华教授有这样一个说法,“女性主义最大的意义不仅在于男女平权,更不是两性对抗,而在于以女性的整体生命经验作为新的文化资源,为世界提供想象力空间和新的创造。我们需要一个不同于现代逻辑,不同于男性逻辑、父权逻辑、资本逻辑的现实……去想象和创造一个更合理的别样的未来……这是女性文学和女性文化最富意义的部分。”
正如《好东西》当中被网友称为年度最浪漫的叙事片段——女儿听着每一段来自妈妈工作和做家务的日常的声音,都在想象当中,将它们比拟成世界万物的浪漫之声。女性的声音是属于世界的声音,这些优秀的女性视角作品,正在以多元的女性发声,向人类和历史提问。
《住宅区的两人》
相较而言,海外的影视作品似乎呈现了更多较为“直给”的女性视角作品。今年这部高分日剧让很多人看到了女性互助和“重组家庭”的可能性。在老龄化和少子化程度加剧的东亚国家,养老困境是当代人无法绕开的一大议题。
《住宅区的两人》给当代独居人群提供了养老新思路——与闺蜜同住在一个小区,平时搭伙吃饭,悠闲地开发副业,工作日钓鱼、种菜,在小区打太极,帮街坊邻居修纱窗……它像一部回望昭和黄金时代的怀旧影像:久违的邻里互助,温情的女性友谊,包裹在经历了由盛转衰的社区里。这犹如乌托邦故事的轻喜剧,也许不够现实,但它熨帖地将日常生活和其中的人情味展现得细腻、真实。这在人际交往疏离、愈显原子化的当代都市,显得极为难得,亦抚慰了人心。
《我的天才女友》第四季
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改编的《我的天才女友》系列必须得有一席之地。今年播出最后一季,也是所有剧集里争议最大、评分最低的一季。这一季争议最大的在于主角选角的更换,以及觉醒的中年莱农让不少网友觉得过于“恋爱脑”。
但这一季依旧延续着残酷的现实主义,挖掘那不勒斯女性面临的真实处境。这种“不讨喜”,或许正是一种因剖析、深入到真相所触发的刺痛感——中年女性的现实生活或许要到如此破碎不堪的地步,才能迎来真正意义上的觉醒和救赎。最后一季对于女性视角的探讨,延伸到更广阔的领域:母职是不是被过度强调,如同枷锁附着在母亲的身上?身为女性的“自我”和被赋予的母性的“超我”之间的冲突如何面对?爱情里的祛魅,正是自我成长、蜕变的过程。带刺的女性友谊、母女关系,或许是一种女性重新审视自我、超乎于血肉、窥探幽微深处的镜像关系。
《素食者》
随着韩江成为了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韩国女性作家——其代表作《素食者》被放到了大众视野的聚光灯下,甚至在韩国引发了不小争议。名为“全国家长同盟协会”的团体呼吁学校图书馆撤下《素食者》,称其内容对未成年人有害。这本书描述英惠在一场噩梦之后拒绝吃肉和煮肉,作为对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生活的反抗。最后,英慧甚至拒绝再作为“人类”活着,将自己变为了一棵树。
相比起同样由韩国女作家书写、前两年大火的《82年生的金智英》,《素食者》将抒情和创痛共冶一炉,超脱现实,有一种更荒诞的实验性。它直面父权、人性的欲望与残暴,乃至书中的臆想,带着自我摧毁的恐怖力量。
这种力量也在预示着女性表达的多变性。韩江在颁奖礼上说“我想通过《素食者》刻画一个誓死不愿加入人类群体的女性”。它对抗的是一种吃肉的残酷,通过一种不愿意加入暴力的涅槃重生,展示了女性主义的表达并不是狭隘的,而是一种能引起人类共情的,直面家庭暴力和脆弱人性,渴望自由呼吸的独立生命体的发声。
《某种物质》
如果要给今年的惊悚片颁个奖,不能没有《某种物质》。一部聚焦女性容貌焦虑的小成本恐怖电影,魔力在哪?它尤其尖锐地抛出了一个问题:对自己最残忍的暴力,到底是来自他人,还是“我”?
电影的开头,伊丽莎白已经50岁了。年轻时的她是顶级女明星,如今只能在一档减肥节目里当主持人。老板对她的衰老日益不满。为了不被抛弃,她用一种邪恶的药水,分裂出一个更年轻、完美的自己“Sue”。
Sue很快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健身明星,她们七天轮换一次身体,共享人生。然而随着伊丽莎白潜意识里对老去本体的厌恶日渐增加,两人之间的平衡被打破,Sue占用身体的时间越来越多。她每拖延一天,伊丽莎白醒来时就会加倍衰老,直到她被掏空殆尽,成了一只苍老干枯的怪物。
伊丽莎白有过挣扎与反抗,但对“被关注”的渴求,使得她一次次纵容Sue对自己的贪婪和暴力。电影反复强调“你们是同一人”,但戏中人显然忘了,当Sue对本体开启了血腥的追杀,折射的全是女性对自我的极致剥削。
从始至终,故事讲述的都是“我”与“我”的斗争。比身体变异更恐怖的,是伊丽莎白畸变的焦虑和恐慌。残忍在于,她不爱自己,偏偏希望所有人爱她。这是一部久违的大胆cult片,也是一曲唱给好莱坞美人的哀歌。
“如果你想羞辱一个女性,就骂她是恶女;如果你想羞辱一个男性,就骂他是女人”,语言能带来赞美,也能带来暴力。我们要如何看见潜移默化的刻板印象,和看起来自然而然的贬低?
《语言恶女》强调,许多习以为常的表达方式实际上都隐含着对女性的歧视,而许多脏话在最初也并不“辱女”,随着社会文化的影响才逐渐演变为贬义。
有时提及身份是一种讨论的需要,但有时女性身份被毫无必要地强调,甚至带着一种隐形的分化的惯性。比如外科医生、科学家、律师、企业家,在谈到许多受人尊敬的职业时,许多人第一反应总是认为他们是男性,除非在前头加一个“女”字,比如女医生、女科学家,这种微妙的表达,就是一种偏见。强调“女”字,非但不能消除隐约的歧视,反而会强化了歧视。
这几年,被创造出来的流行热词越来越多,看懂词语背后的隐喻,似乎成了现代人的一种本能。而辨别语言,纠正语言,正视语言,是女性主义向前迈进的重要一步。
《关于女儿》
当年轻人的新生活方式成为了主流文化里常被讨论的东西,被“边缘化”的“传统妈妈”又在经历怎样的困惑?改编自同名小说的韩国电影《关于女儿》,显然是当下谈论东亚母女议题的影视作品里很特别的一部,它把镜头从女儿身上移开,聚焦于母亲的挣扎与转变。
50多岁的林世美,在养老院当护工。女儿顺利地结婚、生孩子,是她最大的期盼。可经济困难的女儿,却在某天给她一个意外的冲击。她不认同”生活西化的女儿”,不理解女儿的处事,同时焦虑着逐渐老去的自己再也无法给女儿兜底。
养老院里住着一位罹患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林世美亲眼看着这位年轻时光鲜亮丽的女强人,因为没有家人,年老后成为了被机构嫌弃的包袱。她不厌其烦地为老人穿上纸尿裤,为了老人不惜与养老院对抗,甚至把对方接入家中照顾,因为这位老人的处境看起来就像是她的女儿的孤独的未来。
偏见、迷惑、妥协和同情心,同时在一位传统女性身上汇集,因此发生了化学反应。老一辈的焦虑与新世代的困境,是当下社会逃不过的话题。而故事的珍贵在于,它并不想要激烈地辩论。它就像纪录片一样,呈现着个体与个体间“不舒服的共存”,同时给予一个理解的切口。
温馨建议,电影搭配原著小说观看效果更佳。
《好东西》
某种程度上,《好东西》预示着当代女性题材创作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在影视叙事当中,新时代的劳作的女性真正作为主体被看见、听见需求,当中的情感焦点,也不再围绕着男女之情展开,而是关乎女性成长的课题。
这种革新不是靠性转版的强者叙事逻辑,也不单纯是女性主义先锋口号的呼吁,而是有了具体的、轻盈的、丰满的女性故事主线——戏里的女性可以是事业型,也可以是恋爱脑,没必要追求完美和平衡,爱情是为了取悦自己,可以只是占到“课间十分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命题和成长轨迹,而不是被规训成执着于“情感归宿”,她们的生活可以是“不再玩他们的游戏了”。
在电影背后,导演邵艺辉的创作和表达,也在印证着女性创作者的处境,她们努力找到主体和属于她们的话语——即使困难重重,但能发声就能迈向一种新的局面。
2024年,女性故事依然在被书写、被展望。有些女性作品残酷,有些女性作品温柔……实际上,它们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尝试挖出盘桓在女性困境下的错综复杂的症结。
12月,新周刊《极限女性》杂志上线,我们记录了不同领域的女性故事与她们想说的话。希望她们的所见、所思,也能给你带来新的视野,新的勇气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