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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识经典 | 干春松:“融国家于社会”乡村建设与中国政治、社会、经济秩序

通识联播  · 公众号  ·  · 2017-11-08 18:00

正文

博雅哥说


文本选自干春松教授《乡村建设与现代政治习惯的建立——梁漱溟“乡村建设理论”探究》一文“'融国家于社会'乡村建设与中国政治、社会、经济秩序”一节。原文发表于《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4期。注释有删节。


干春松教授认为,乡村建设理论在梁漱溟的思想中占有重要地位,这一理论是将其多元现代化理论在实践中落实的途径。同时,在对乡村社会的思考中,梁漱溟提出了“伦理本位”、“职业分途”等理解中国社会特征的核心观念。并强调基于乡村建设的途径是培育中国人现代政治习惯、建成现代国家的最为合理的方案。


Vol.592

含英咀华

“融国家于社会”乡村建设与中国政治、社会、经济秩序


干春松


北京大学儒学研究院


梁漱溟说过,假如不是民国以来社会矛盾的全方位爆发,不是中国社会陷入彻底的绝望,那么人们就不会寻求新的解决中国问题的方法和途径,新的方向也不可能转出来。“譬如清末康梁学说盛行的时候,一切问题都含糊不清,到中华民国新青年派就清楚一些,到共产党更清楚些;就是因为当时对于中西文化的真正冲突处,尚不能辨别得清,所以不能产生一个解决之道。”这就是说,虽然不同时期的政治力量对于中国问题的症结的了解逐步清晰起来了,但是解决之道却并不明朗,而梁漱溟提出的方案是进行乡村建设。


大多数后发国家的现代化之路一般都是国家主导型的,日本和德国都是如此,而乡村建设却把着眼点放在农村,这的确是有悖于“常规”的“追赶型”现代化方案的。但在梁漱溟看来,这正是他立足于中国的文化和政治的特点而发现的唯一可行的出路。在他看来,中国人素来没有现代民族国家的观点,古代国家一般以无为而治作为最高理想,所以,很难依靠国家的意志来推进社会变革。任何政策如果经由政府提倡来推行,必然会走向其初衷的反面。但是,传统中国以家为范围的血缘共同体又难以推进乡村经济活动。所以,启发培育中国人的团体的生活以乡为单位比较合适,然后逐步从乡村小范围的发展才能扩展到整个社会。


图为梁漱溟


在比较了吕坤等设计的古代乡约原则和民国时期根据个人权力的原则而设计的乡村自治条例之后,他发现,个人至上的地方自治实践导致传统中国乡约中“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的精神已不复存在。在现代社会中,一个人犯了错,通常的做法是通过法律严肃处理,而不是进行教化,让其改过,其后果是使犯错之人因失去脸面而无法在乡村社会中容身,他的现实处境会十分恶劣。这样的组织样态失去了中国人价值中的伦理情谊、人生向上的精神支撑,不能称之为良善的秩序。因此,他提倡乡村建设运动,是要将传统乡约的精神与现代的组织结合起来,在组织样态上不仅是一个自治组织,也是一个教育组织。


乡村建设固然负有培育新的政治习惯的使命,但也要发展经济以改善民众的生活水平并以此为基础整体提升中国的经济能力。所以,乡村建设还具有经济组织的内容。梁漱溟所设想的乡村建设的过程和目标,分为以此循序的四个阶段:乡村组织、政治问题、经济建设、理想社会。而作为乡村建设起点的乡村组织的制度构架,则是一种叫“乡农学校”的组织。


梁漱溟指出,乡农学校的前身是传统中国社会乡村自发产生的乡约。这个机构有四部分构成:校董会、校长、教员、乡民(学生)。看上去与一般的学校没什么不同,但其内容却是大不同。这类学校有—个覆盖的范围,由一百多户到三四百户不等,校董会由当地的乡村领袖人物担任,并从中选出一个校长,教师则从外边请过来。主要担负给乡村农村推广科学技术知识并沟通乡村和城市。


不同的乡农学校,要建立互相联系的机制,这样可以处理一些跨区域的问题,并建构更高一层级的称为“乡”的新制度体系,也有四部分构成:乡长、乡农学校、乡公所、乡民会议。乡公所与政府的序列接轨,而乡民会议则决定该地区的事务,以实现地方自治。而乡长则超越这两者,既要负责行政事务,同时也要担负教育训诫的责任。在这样的框架下,乡村组织可以做如下的事情:其一,使农民的精神复苏而发动其进取心;其二,引导农民在新组织中学会合作办事;其三,将科学技术引进到农村;其四,提高农民的信用以有助于金融流通;其五,为建立合作社作准备;其六,从经济上加强社会的一体性;其七,帮助解决阶级问题,从而杜绝以阶级斗争为引子的农民暴力革命;其八,完成合作主义,并使之不偏于团体,也不偏于个人。


图为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书影


乡村组织作为新的政治形式的起点,进一步的发展则是达成国家政治的问题解决,梁漱溟认为当时中国的最大政治问题是国际上国家主权不能独立,国内军权和政权分裂,政治问题的解决目标是实现国家统一稳定。要实现这个目标,国内各个群体的团结是必不可少的。


中国社会向来有士农工商四民社会之称,放在近代中国,则还有一个军人群体。军人和工商业者,各有实力,农民则不然,既无军事实力也无经济实力。但梁漱溟认为要解决中国问题这两个阶级都靠不住,所能依赖的群体是知识分子和农民的结合。在这方面,梁漱溟接受了儒家贤能政治的观念,并将现代的士阶层,即知识分子群体作为贤能的代表。梁漱溟认为传统社会的士阶层很重要,科举废除后,知识分子主要由城市培养并留在城市里,这造成农村缺乏知识群体的知识传播和礼俗教育,因此,要挽救乡村失败的局面,首先是知识阶层要到乡村去。“今所谓知识分子,便是从前所谓念书人。如我们所讲,他是代表理性,维持社会的。其在社会中的地位是众人之师,负着创导教化之责,很能超然照顾大局,不落一边。在辟建理想新社会的工作上说,他是最合条件不过的。”因为新的理想社会的建立必须有一批先知先觉者,对农民 进行启发和教育,而其自身又没有阶级立场。


政治问题的解决必须依赖于经济基础,经济问题包括生产和分配。那么在梁漱溟的乡村建设思考中,是如何思考解决经济问题的途径的呢?


梁漱溟认为,由于帝国主义的经济压迫,中国的民族工商业发展受到阻碍,而农业相对受压迫较轻,所以要依靠农业谋求中国的发展。发展工商业需要资本,而资本控制在西方列强手中。发展农业主要靠土地,而土地则是一种现成的资源,最终以农业为基础,引发中国工业的发展,是唯一可能的中国复兴之路。“这样,我们所走的路,就显然与西洋近代国家所走的路不同了!西洋近代是从商业到工业,我们是从农业到工业;西洋是自由竞争,我们是合作图存。”所以,乡村建设是从乡村的组织建设开始,发展农村经济,推动工业化,最后达成一种新的文化和制度体系。


文化改造和民族自救方略的落实需要以教育作为基础,即政治和教育的结合,他称之为“政教合一”。他说西方现代国家的建立主要标志是政治和宗教、知识和道德的分离,在中国不存在西方意义上的宗教,所以政教合一,主要所指是道德和政治的结合。在这个意义上,梁漱溟认为教育不仅仅是文化知识教育,关键是道德,“教”是“关乎人生思想行为之指点教训”。他说:“在其他过去历史上的民族,‘道德’一事常归宗教包办,故我们政教合一之‘教’与宗教有关,可包宗教。”因为中国的“教”与宗教并无直接关系,所以将之理解为宗教与教育都不甚合适,最合适的说法是“教化”。


在这一点上,梁漱溟提出了两种途径:其一是知识分子要去乡村发挥其教育和教化作用;其二是他认为政教合一的精神是中国传统的政治哲学的核心,甚至,西方最新的政治学说也逐渐放弃政 教分离而转回到这个精神上了。


后来,为了区别当时国民党政府喜欢使用的“政教合一”的提法,梁漱溟喜欢将这种结合社会秩序和经济秩序合一的模式称之为“建教合一”即建设和教育的统一,因为他觉得政治和教化的合一太具有行政色彩,而难以真正发动农民。


由此,我们便能理解梁漱溟将乡村建设视为“建国运动”的理由,梁漱溟认为从乡村出发来建构中国现代国家是一条最为合适的路径。他说:“中国国家可说是集家而成一乡,集乡而成县,集县而成省,集省而成国。中国这个散漫的国家,一定要求组织,但我们求组织,如果是从家入手,那就太小,从国入手又太大,事实上不能一步登天,所以要从乡村入手。先求乡村有组织,人民有乡村的组织生活,一步一步地做到国家的组织生活。……世界上所有的国家,他的组织不是自觉的。中国今日从乡村完成这个组织,完成中国的大社会组织。等到中国完成了这种自觉的理性的国家组织,他就可以领导全世界,领导全人类。只有中国人就没有狭隘的国家观念,才没有狭隘的民族意识,以中国人大公无私四海为家的精神,就能够稳定世界的和平, 就能够为人类谋福利。”梁漱溟说未来的中国会避 免成为西洋和日本人那种以压制弱小国家来谋取 利益的霸力国家,而成为世界上最为理想的新的国家形态。


因此,梁漱溟的乡村建设运动,不仅是要解决中国现代化以来的社会危机,还要矫治西方现代化的一些弊病,并将中国因为理性早启而压制的潜能释放出来,而使历史进入中国文明的时刻。“一方面引进先进的生产技术,另一方面倚靠合理的社会组织。……此一两面共进的结果,将会产生出一个新社会。”


他分六点来描述这种新文明:“ 一是新社会是先农而后工,农业工业结合为均宜的发展。”“二是新社会是乡村为本,都市为末;乡村与都市不相矛盾,而相沟通,相调和。”他认为西洋社会放弃农村的做法造成了都市和乡村的不平衡,而合理的方式是都市成为经济文化中心,而乡村成为社会生活的中心。“三是新社会以人为主体,是人支配物而非物支配人。”“四是新社会是伦理本位、合作组织而不落于个人本位或社会本位的两极端。”“五是新社会内政治、经济、教育(或教化)三者是合一而不相离的;合一的是正常,相离的非正常。”“六是新社会秩序的维持,是由理性替代武力;而西洋近代国家其社会秩序之最后维持是在武力的。社会秩序出于理性,靠理性来维持,是正常的;反之,靠武力便非正常。”


对于通过工商业的发展而使中国进入现代化的方式,梁漱溟认为不仅在理论上不合适,而且在现实中也行不通。之所以说理论上不合适,梁漱溟的依据是认为人类历史已经进入合作经济时期,超越了资本主义的个人竞争的阶段,而中国因为不能建立起强有力的政府,合作经济难以开展。在现实的困境方面,近代工商业需要机器工厂及市场,中国因为农村凋敝难以构成有效的市场。梁漱溟说,后进工业国家,只能依靠农产品出口去换取机器,而相比之下,农产品的竞争并不如工业产品那么激烈,因此,中国只能走先农业后工业的道路。“中国根干在乡村,乡村起来,都市自然繁荣。可是如走近代都市文明资本主义赢利的路,片面地发展工商业,农业定要被摧残,因为农业不是发财的好道,在资本主义之下,农业天然要受抑压而工业畸形发达 (这亦是我们中国不能走资本主义路的缘故)。 ……所以此刻我们唯有到乡村来,救济乡村,亦即救济都市;如往都市去,不但于乡村无好处,于都市亦无好处。”


图为梁漱溟与毛泽东


梁漱溟的乡村建设理论,尤其是梁漱溟对于乡村和都市关系的理解,特别是反对工业化的一些主张,引起了许多反对的声音。干家驹、李紫翔等人认为梁漱溟看不到社会发展的整体趋势,所以其结论是与全球性的经济发展方向相背离的。另外的批评声音主要来自代表“西化”立场的《独立评论》杂志。尤其以陈序经所撰述的一系列批评文章最具代表性。陈序经认为把中西之别概括为都市文化和乡村文化是不对的,西方的都市文明的发展并没有摧毁乡村文化,只是因为生产力水平的提升,所以农业生产所需要的劳动力减少,这些人自然就会去都市,因此现代化是都市文明和乡村文明并行发展的。接着他又认为梁漱溟以乡村文化来定位中华文化也是不准确的:他与其他人所从事的乡村建设运动一样,“多是空谈计划,偏重理论”。他认为邹平等地的乡村建设试验区并没有达到乡村建设理论所设想的成果,“梁漱溟先生本来是一个理论家,现在还是一个理论家。这不但是一般普通人的见解,就是从事乡村建设工作的人也有这种感想。邹平的乡村建设运动对于国人之所以有了不小的影响,与其说是由于邹平试验区的实践,不如说是全由于梁漱溟先生的理论。”陈序经最后还不无讽刺地说,乡村建设运动在西方早就开始有人提倡了,国人的乡村建设运动事实上是不了解西方的人误打误撞的“全盘西化”的一种表现,故不可能真正达到文化自觉的目的。


1938年,梁漱溟访问延安,将他的《乡村建设理论》一书送给毛泽东,他们对中国的出路进行了连续几个晚上的讨论。毛泽东认为梁漱溟只看到了 中国社会的特殊性,而不能看到社会发展的普遍性。而梁漱溟则认为毛泽东只看到了普遍性,而不能意识到中国社会的特殊性。毫无疑问,如何理解中国和世界的关系,这是近代中国政治家和知识分子所共同关切的问题。梁漱溟所提倡的乡村建设运动因为日本的侵略而被迫中断,因而也难以获得在社会层面的实证性效果的证明,但其理论则依然可以成为我们理解中国社会独特性的一个极其重要的途径。



杨光 编辑  /  含莹 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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