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组织作为新的政治形式的起点,进一步的发展则是达成国家政治的问题解决,梁漱溟认为当时中国的最大政治问题是国际上国家主权不能独立,国内军权和政权分裂,政治问题的解决目标是实现国家统一稳定。要实现这个目标,国内各个群体的团结是必不可少的。
中国社会向来有士农工商四民社会之称,放在近代中国,则还有一个军人群体。军人和工商业者,各有实力,农民则不然,既无军事实力也无经济实力。但梁漱溟认为要解决中国问题这两个阶级都靠不住,所能依赖的群体是知识分子和农民的结合。在这方面,梁漱溟接受了儒家贤能政治的观念,并将现代的士阶层,即知识分子群体作为贤能的代表。梁漱溟认为传统社会的士阶层很重要,科举废除后,知识分子主要由城市培养并留在城市里,这造成农村缺乏知识群体的知识传播和礼俗教育,因此,要挽救乡村失败的局面,首先是知识阶层要到乡村去。“今所谓知识分子,便是从前所谓念书人。如我们所讲,他是代表理性,维持社会的。其在社会中的地位是众人之师,负着创导教化之责,很能超然照顾大局,不落一边。在辟建理想新社会的工作上说,他是最合条件不过的。”因为新的理想社会的建立必须有一批先知先觉者,对农民 进行启发和教育,而其自身又没有阶级立场。
政治问题的解决必须依赖于经济基础,经济问题包括生产和分配。那么在梁漱溟的乡村建设思考中,是如何思考解决经济问题的途径的呢?
梁漱溟认为,由于帝国主义的经济压迫,中国的民族工商业发展受到阻碍,而农业相对受压迫较轻,所以要依靠农业谋求中国的发展。发展工商业需要资本,而资本控制在西方列强手中。发展农业主要靠土地,而土地则是一种现成的资源,最终以农业为基础,引发中国工业的发展,是唯一可能的中国复兴之路。“这样,我们所走的路,就显然与西洋近代国家所走的路不同了!西洋近代是从商业到工业,我们是从农业到工业;西洋是自由竞争,我们是合作图存。”所以,乡村建设是从乡村的组织建设开始,发展农村经济,推动工业化,最后达成一种新的文化和制度体系。
文化改造和民族自救方略的落实需要以教育作为基础,即政治和教育的结合,他称之为“政教合一”。他说西方现代国家的建立主要标志是政治和宗教、知识和道德的分离,在中国不存在西方意义上的宗教,所以政教合一,主要所指是道德和政治的结合。在这个意义上,梁漱溟认为教育不仅仅是文化知识教育,关键是道德,“教”是“关乎人生思想行为之指点教训”。他说:“在其他过去历史上的民族,‘道德’一事常归宗教包办,故我们政教合一之‘教’与宗教有关,可包宗教。”因为中国的“教”与宗教并无直接关系,所以将之理解为宗教与教育都不甚合适,最合适的说法是“教化”。
在这一点上,梁漱溟提出了两种途径:其一是知识分子要去乡村发挥其教育和教化作用;其二是他认为政教合一的精神是中国传统的政治哲学的核心,甚至,西方最新的政治学说也逐渐放弃政 教分离而转回到这个精神上了。
后来,为了区别当时国民党政府喜欢使用的“政教合一”的提法,梁漱溟喜欢将这种结合社会秩序和经济秩序合一的模式称之为“建教合一”即建设和教育的统一,因为他觉得政治和教化的合一太具有行政色彩,而难以真正发动农民。
由此,我们便能理解梁漱溟将乡村建设视为“建国运动”的理由,梁漱溟认为从乡村出发来建构中国现代国家是一条最为合适的路径。他说:“中国国家可说是集家而成一乡,集乡而成县,集县而成省,集省而成国。中国这个散漫的国家,一定要求组织,但我们求组织,如果是从家入手,那就太小,从国入手又太大,事实上不能一步登天,所以要从乡村入手。先求乡村有组织,人民有乡村的组织生活,一步一步地做到国家的组织生活。……世界上所有的国家,他的组织不是自觉的。中国今日从乡村完成这个组织,完成中国的大社会组织。等到中国完成了这种自觉的理性的国家组织,他就可以领导全世界,领导全人类。只有中国人就没有狭隘的国家观念,才没有狭隘的民族意识,以中国人大公无私四海为家的精神,就能够稳定世界的和平, 就能够为人类谋福利。”梁漱溟说未来的中国会避 免成为西洋和日本人那种以压制弱小国家来谋取 利益的霸力国家,而成为世界上最为理想的新的国家形态。
因此,梁漱溟的乡村建设运动,不仅是要解决中国现代化以来的社会危机,还要矫治西方现代化的一些弊病,并将中国因为理性早启而压制的潜能释放出来,而使历史进入中国文明的时刻。“一方面引进先进的生产技术,另一方面倚靠合理的社会组织。……此一两面共进的结果,将会产生出一个新社会。”
他分六点来描述这种新文明:“ 一是新社会是先农而后工,农业工业结合为均宜的发展。”“二是新社会是乡村为本,都市为末;乡村与都市不相矛盾,而相沟通,相调和。”他认为西洋社会放弃农村的做法造成了都市和乡村的不平衡,而合理的方式是都市成为经济文化中心,而乡村成为社会生活的中心。“三是新社会以人为主体,是人支配物而非物支配人。”“四是新社会是伦理本位、合作组织而不落于个人本位或社会本位的两极端。”“五是新社会内政治、经济、教育(或教化)三者是合一而不相离的;合一的是正常,相离的非正常。”“六是新社会秩序的维持,是由理性替代武力;而西洋近代国家其社会秩序之最后维持是在武力的。社会秩序出于理性,靠理性来维持,是正常的;反之,靠武力便非正常。”
对于通过工商业的发展而使中国进入现代化的方式,梁漱溟认为不仅在理论上不合适,而且在现实中也行不通。之所以说理论上不合适,梁漱溟的依据是认为人类历史已经进入合作经济时期,超越了资本主义的个人竞争的阶段,而中国因为不能建立起强有力的政府,合作经济难以开展。在现实的困境方面,近代工商业需要机器工厂及市场,中国因为农村凋敝难以构成有效的市场。梁漱溟说,后进工业国家,只能依靠农产品出口去换取机器,而相比之下,农产品的竞争并不如工业产品那么激烈,因此,中国只能走先农业后工业的道路。“中国根干在乡村,乡村起来,都市自然繁荣。可是如走近代都市文明资本主义赢利的路,片面地发展工商业,农业定要被摧残,因为农业不是发财的好道,在资本主义之下,农业天然要受抑压而工业畸形发达 (这亦是我们中国不能走资本主义路的缘故)。 ……所以此刻我们唯有到乡村来,救济乡村,亦即救济都市;如往都市去,不但于乡村无好处,于都市亦无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