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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漫游者 | 人生的两种状态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4-08 11:57

正文

图/ Loika



他开始理解那个男人的选择。自私是本能,爱也是,爱本该自私。筹码两端看似难解,实则不然。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次为爱人毁灭世界的机会。



人生无非两种状态,走的和停的。

能停留的人大多幸运。而走在路上的人,也各有各的原因。

渡是“因果执线人”,有着处理空间波动的使命,每一任“因果执线人”也都因为这份使命而踏上旅程。可没人知道他们的终点在哪,包括他们自己。

渡在这场没有尽头的旅程中,经过许多荒诞莫名的国度,见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人,也遇过不少怪异奇诡的事。

无双国是其中之一。

这是关于一对恋人的故事,但似乎与爱情无关。对渡而言这段经历意义不明,但他还是选择把它记录在自己的漫游札记当中。




张牧选了一颗稍微平整的岩石坐下。头顶的风拨动林叶,光从叶上坠落,落入溪流,波光粼粼是它跳跃足迹。盯着久了,人有些目眩。时间大概是午后,可张牧觉得与深夜时刻无差,某种感觉相通,是看着时光从眼前大胆经过的感觉。

国境边际的密林,张牧第一次来。木头是平日难见两人合抱大小。耳边有风声,水声,草木声,清晰可闻的是自己的呼吸。

张牧走了很远的路,差不多横跨整个无双国,因为听说传闻中因果执线人在这片林子里旅游。是天桥智能算命有限公司买的线索,他以前不信这个,但现在没办法了。

越过溪流,再往前约莫七八百米就是目的地。抬眼能看到,是间门扉紧闭,破败陈旧的木屋。

但张牧没选择直接过去,他还再想缓缓。

愈在眼前,他便愈要缓缓。那可是最后的希望。长久的失去睡眠让他陷入极度脆弱的精神状态。此刻害怕多过期待,杂草在风中飘摇,一如他沉浮的心。




张牧是在一次车祸后失去睡眠的。

那天张牧家对面的商场减价促销,他买了大包小包的日用,路过一家报停二维码还扫了一份日报。过马路时看到某个科技版新闻标题——震惊!第三代磁悬浮飞毯发布会再次跳票。然后是咣当一声,两眼一黑。

不得不说,现在的新闻编辑太会取标题。

刚被送到医院,人就醒了。各种红外激光一顿扫描,医疗机器人显示只是轻微脑震荡,医生也说没啥问题,留院观察几天后就放他回家了。

大概睁眼度过了十个夜晚。张牧意识到,自己似乎失去了睡眠。并不是人们常规意义那种失眠,是作为人,失去了某种生命特征。

张牧找医生。又是各种红外激光一顿扫描。

医生:“老铁,没毛病。”

张牧:“可我为啥睡不着呢医生?”

医生:“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来你扫个码,这APP有调节脑电波的助眠功能。有话你就白天多唠唠,别把心事藏到晚上。”

张牧:“不是,这不是助眠的事儿,我也没心事,就睡不着,但不是那种睡不着,哎我这么说你明白不?”

医生严肃的点了点头,“不明白。”

还是没查出啥毛病,医生分析这是因为车祸引起的一种脑功能障碍。历史上有过这样的例子,但依然没法治。张牧挺郁闷的,城市里这些透明电子屏都他妈是在扯淡,不是说要完成人类科学大跃进了么?不是即将迈入智能社会了么?不是说人类病症难题已成过去式了么?失眠都治不好!都是扯淡!

不用睡觉,这事儿一般人听起来,貌似不错。相当比别人多出三分之一人生。现代人总觉得时间不够,这下差不多了吧。张牧觉得能有这种理解的人大都肤浅,哪个朋友这么安慰他,他就拉黑哪个。是什么感受呢?初时的兴奋,在冗长的时光里稀释,穿梭的车流,嬉闹的人群,霓虹灯,月光,窝在床垫上的你。开始适应黑暗,床上的褶皱数量,屋里陈设摆件的位置,遗落的扣子,塞在角落的杂志。一寸寸去品位孤独,然后情绪失控,那些无去无从的挣扎,终究终究被迫接受。

没办法,夜已然不浪漫,自从阿姆斯特朗登月那天起,人类关于夜与月亮的所有幻想都已经死去。

张牧又去看精神科,看中医,到各处拜访高人尝试偏方,可除了丢掉曾经不错的工作以外,什么都没有改变。

当有些事情科学无法解决时,人们会选择求助于宗教。

张牧去了智子寺。这寺来历有意思。方丈曾是名物理学家,做了一辈子研究,到晚年忽然来脾气了,非要出家。他出家那天告诉自己的学生说:“错了,我们走错了,我们至今无法解释世界,世界却在我们的解释下越来越复杂。到头了,一切都完了。” 说完自己就把头给剃了。不算光滑。

“124号张牧先生。”


张牧坐在寺里等候大厅等待,听到语音提示音,根据指引进入到解惑通道。通道由某种玻璃材质打造,每个人进入都会一段匹配的虚拟图像播放,张牧进去看到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远处有一座雪峰高绝孤寂。

通道尽头是一扇幽蓝的玻璃门。张牧把手放在开启键上,忽然生出种确切预感,门后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张牧推开门,木屋里与外面的原始密林截然两个世界。屋子不大,却收拾的简洁诗意,屏风将空间分割,里面是起居卧室,外面算作书房,屏风上绣着混乱且意义不明的线条。书房内墙上有幅字显眼,写着“因果无常”。渡此刻正端坐在一张红木长桌前用针线在绸缎上缝补着什么。张牧看过一个纪录片,这手艺叫刺绣,会的人极少。

午后阳光刚好,把渡体态映的朦胧秀美,一头普篮色长发盘成髻,像是雨后湛蓝的天亦或深不见底的海,一双眼垂着没什么情感,脸庞在日光下像通透的玉,一身薄青色长袍素雅出尘,如一幅画让张牧看了进去。

直到完成最后一根线条,渡才放下针线。他抬起头看着神色呆滞的张牧缓缓说:“傻逼,进别人屋子不知道敲门么?”

张牧猛然惊醒结结巴巴的回答:“对……对不起,你是……”张牧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没人规定男人不能玩针线活,这种惊讶如若表达便又是一次失礼。

“行了,站着别动。”


窗柩的图案投在渡身上,随着他起身站立变得曲折蜿蜒。他走到张牧面前,左手持印右手翻飞拇指食指如捻线轻抚,悬空停在张牧胸前三寸处。

风雪呼嚎,一只鹰在孤绝雪峰上空盘旋,体态疲惫,无始无终。“不眠不休的雪峰孤鹰……。”渡睁开眼,画面尽皆散去。他转身回到桌前,重新摆弄起刺绣来。

“不眠不休,不眠不休……”张牧神情激动不断重复着渡的话。“看来那个算命的说的是真的,大师你一眼就看出来了。一定要帮帮我呐。”他恍然大悟,跑到渡面前,涕泪直流,神色激动。

“你这毛病小意思。再说,我们因果执线人从不拒绝人民群众。”渡审视着痛哭流涕的张牧,笑着回答。

“因果执线人?”这词让张牧有点懵,听起来好像是类似天桥瞎子的流派。




渡揽袖一挥,五颜六色的丝线从四周汇聚编织,烟雾与光影环绕,构筑成缤纷似幻的无际星寰。

“不是,大哥你有这招干嘛还一针一线去搞刺绣。”张牧抬头看着眼前的景象惊叹道,然后看渡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尴尬的笑了笑。

渡将左手背于身后,右手轻握,食中二指挥动,一副栩栩如生的动画配着文字在二人面前呈现。

万物皆有联系。比方说我们所看到的星辰明灭,那是宇宙呼吸的韵律。又比方那日月交替,不过是天空在舒展身体。人呐,怀揣着无数秘密与好奇来到这世间,看那阳光,海洋,山川,空气,认识到风雨晴明因何而生。感受那沉浮,爱恨,别离,生死,方理解命运无常无相意义不明。

不过这算是到了头,能往前再走上那么一步的人,少之又少。所以那存留于万事万物间,灵光流转的线,鲜有人能觉察。

线的意义很深,存于宇宙又包含宇宙。携着时间与命运在不可预料的亿万空间里,不断纠缠,对抗,分合,编织。很难形容,只有当你触摸它,看到生命运动,因果轮转,才会明白。

尘世第一次有人触摸线,是很久远的事了。

大约四千多年前吧,那个人神共世的年代,黄帝轩辕氏在东麓山第一次触摸到线,那是他个人的一小步,却是全人类的一大步。

其实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谁也说不清楚。

总之从此这世界多了两门手艺。一门凡尘线,也就是裁缝,由他妻子西陵氏嫘祖发扬光大,此艺代代流传,影响深远,到现在那些服装设计师整点什么之前都要拜拜西陵氏的画像。

另一门因果线,相对隐秘,当时轩辕氏只传给伯余一人,后来伯余也是物色了很多年才找到传人。这门手艺非大智大慧之人不可领悟,门槛太高,渐渐也就成了一脉单传,无人知晓的秘辛。

当今世上裁缝无数,可执掌因果线的仅余下一人。

渡右手缓缓垂下,神色落寞,面前的文字与画面迅速拆分成无数线条、光影以及烟雾,然后再次分解成无数晶莹粒子,最终消散在空气中再无踪影。只剩那句”仅余下一人”在他心中反复回荡。

张牧还沉浸在刚刚奇瑰的故事里。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环境变成了另一幅模样,像是换了个屋子。周围是白净墙面,空无一物,只有屋中央摆着一张四方茶桌,渡正盘腿坐在桌前饮茶。

“坐下吧,该讲的都讲讲。”渡给另一个杯盏里倒满茶,搁在了张牧面前。




解惑通道尽头,幽蓝色玻璃门打开,里面是解惑厅。

解惑厅是由方丈本人为信众答疑解惑的场所,这个咨询业务虽然价格昂贵,但每天都有众多信徒前来挂号,和医院那些明星专家的号一样难抢。

厅里运用空间模拟技术,被方丈打造成当年如来讲经的道场。方丈坐在菩提树边儿的金刚座上,顾客坐在周围菩提叶上。张牧进去时方丈正给个年轻姑娘解惑。按规矩该是一个一个来的,张牧也想不明白,俩人一起咨询该怎么收费。信仰要虔诚,账也要算明白。

方丈看张牧进来眯着眼笑,招了招手:“来,你坐。”

张牧一头雾水,在菩提叶上坐下,看了眼旁边的顾客。女生,齐肩发,五官清秀,脸圆圆的,在张牧注视下神色娇羞,这种少女姿态在这年代十分少有,他猜想女生应该和他一样性格内向,看着看着,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方丈还在笑:“有缘有缘。”

张牧:“什么有缘?”

方丈:“两位施主有缘。”

张牧又回头看向那女孩,看到那女孩正好在瞧他,视线刚交汇那女孩就赶忙低头,睫毛向下垂着,像柔软羽毛。

张牧:“不是,大师我们先说正事……”

方丈:“不必说,一个不能睡,一个唤不醒,你们的烦恼只有对方能解。”

张牧:“什么意思?”

噗通,旁边的女孩倒在菩提叶上睡着了。

方丈指了指女孩:“阿弥陀佛,就是这个意思。”

张牧背着女孩离开了智子寺。心里始终琢磨方丈的意思。为啥俩人一起咨询,费用依然照收两份,这合理吗。

到了山脚的位置,女孩醒了。她发现自己在张牧背上,吓坏了。赶忙噌的跳到一边。一边跺脚一边喊:“干嘛?你要干嘛?”

张牧看着面前的女孩像猴子一样上窜小跳,一脸无奈的回答:“吃饭啊,没看现在是饭点吗?”

“喔……吃饭,那好。”女孩一下又回到了她独有的那种羞涩状态,脸通红,低着头,绞着手。

女孩叫许芸。和张牧有着极其相似的经历。来智子寺的原因也一样,有科学解决不掉的问题。

许芸的病类似猝睡症,不分场合地点,随时都可能一头栽倒睡着。张牧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病,想了一会儿,禁不住笑了出来,越笑越觉得好笑。笑了会儿回过神来,看到对面的许芸,低着头,也不说话。

“你……怎么了?”张牧感觉气氛不大对,试探着问道。

“没怎么,也习惯了,反正无论告诉谁,大家反映都一样。刚才那个方丈也是。嘿嘿,也许真的蛮好笑。”女孩微微歪着头像在思考什么,视线看向饭店外来往人行,面带微笑,说不出的寂寥。

张牧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心里懊悔,他该理解许芸的。

许芸脱离社会很久,整日活动范围,只有家里一室一厅。也是一个过程,她刚得这怪病时,生活也没受多大影响,每天只会忽然昏睡过去一次,每次约莫十分钟。别人当她贪睡,她醒了冲人咧着嘴笑,多是表达歉意。每天乐乐呵呵的,心里怀揣环游世界的心思。

后来情况变了,昏睡过去的次数多了,时间也长了,失控的睡眠让生活失控。她无法继续工作,独自外出则意味着危险。她还是爱笑,但多是对镜里的自己。环游世界?没可能了吧。

那次吃饭最后还是以许芸一头栽倒在饭桌上结束。

自那之后张牧开始频繁的邀约许芸。吃饭,电影,郊游诸如此类。

吃饭时许芸睡着,沾了一脸米粒,张牧憋着笑,一粒一粒帮许芸清理。看电影许芸错过情节,张牧试着讲,可总将不明白,面红耳赤的模样让许芸捧腹。郊游爬山,许芸总让张牧背着,睡着了要背,累了装睡还是要背。

张牧最爱背着许芸的那些时刻,有种对于生活的笃定感。走在路上人潮散去,踩着暮光,把许芸背在身上,耳边是她熟睡的呼吸,步履向下,心也向下沉静,像一双鲸鱼向下沉入深海。

两个不健全的灵魂相遇,反成全彼此,大概完满。




渡听着两个人的故事打起了哈欠,他用手指关节处叩击桌面,问张牧:“哎对,我听说你们无双国的人,一辈子只能找一个伴侣?”

“是,是这样的。在无双国,爱是珍贵能力,一生只有一次。”张牧想到远方许芸,神情悲恸。

“噢,看你这丧气样子,她的病应该是严重了。”渡问道。

张牧低着头,看不清脸,手指滑动桌面水渍:“是,芸儿睡去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我守着她,每天坐在床边看着她,有好多话想和她说。可时间不够了,真的不够了。每次她睡去我都无比害怕,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其实我们两个都明白,结果可以预见。我想起小时候买过些五颜六色的鸡仔。那时身边大人会言之凿凿劝诫,说这些鸡仔,活不长的。我那时只觉难过,他们为何会如此轻易便给其它生命写下残酷判决,但真正让我难过的,不是他们所说的话,而是最后现实呈现的真实结果。从那天起,我明白宿命最是可怕……”张牧用手抵着额头,像枯萎收缩的植物。

渡站起身,掸了掸长袍褶皱,走到门口处回头说:“走吧朋友,别那么悲情,带我去唤醒你的爱人。还有,宿命可不是你理解的样子。”

门开了,一阵风涌入屋子,张牧只觉得胸口一窒,他看不清门口渡的身影,一如他从未看清过这世界。




渡面前是苍茫浩淼的世界,满耳风雪呼号。抬头是望不到尽头的雪峰,像是贯穿天地的梯。无尽的白,许是月在白日里乍泄光华,惹得天地无界,四顾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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