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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行书就被淹”,河南小伙回乡下开二手书店

新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2-20 13:49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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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半以前的涿州水灾给周边的书商们留下了心理阴影。原先他们都嫌上下楼麻烦,周边仓库的一楼出租率更高;水灾后,仓库的二楼先被租完。这里的图书仓库重新充实,有人离开,也有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行业。把书店开下去,也许会遇到新的可能性。


作者 | 阿瑞

编辑 | Felicia

题图 | 《彼布利亚古书堂事件手帖》



如今,赵朝辉的身边,已经很少有人提及涿州水灾了。


最近要换手机,赵朝辉无意中重新翻看了一些照片。2023年夏天,就在水灾前夕,他参观过中图网在涿州的仓库。彼时,刚入行不久的他面对书海,“除了羡慕,还是羡慕”。他刚租下1000多平米的仓库,接着便迎来了那场重创图书行业的水灾。


但是,还有书籍。仓库会重新充实,有人离开,也有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行业。三十岁出头的赵朝辉一头扎进去,被现实泼了盆冷水,却仍然想做特价书批发这件事。


2024年,赵朝辉关闭了位于漯河市区一直亏损的老书店,着手改造他家乡阴阳赵镇的农村小院,逐步建起一家二手书库。


位于书库二楼的朝辉乡村书店。(图/阿瑞 摄)


漯河市地处河南省中部,京广铁路穿城而过,多条高速公路在此交会,本就是河南省重要的物流枢纽。至于赵朝辉的老家阴阳赵镇,距离漯河高铁站和高速路口都很近。他把书库搬到这里,既是顺理成章,也像冥冥之中的命运注定。


不久前,我逛过这家书库。从漯河高铁站出发,打车十几分钟,到一家“批发鸡鸭鹅”的小店对面,走进小路,再拐个弯,就能看到不起眼的招牌——“朝辉书库”。蓝色的铁皮大门旁是红色的方形柱子,棱角上有几个豁口。这是个有些年头的院子,确切地说,它是整个村子最老的院子,有五十多年历史,墙上的标语“团结奋进,开拓创新”已经褪色。


一楼库房挤满了书,书架之间仅容一人通过。儿童绘本、专业教材、人文社科、科幻小说、《孤独星球》的绝版旅游指南、外文原版书,不分类别地摆在一起,只有其上的编号显示着它们已被纳入管理。

乡村的阅读角。(图/阿瑞 摄)


二楼则是精心布置过的模样,复古文艺风的陈设与稍显破旧的木质坡屋顶相得益彰。阳光洒进来,照在椅子旁的绿植上,令人放松。书架上有许多老书,我淘到一本20世纪80年代出版的《卡尔·马克思夫人传》——她的名字叫燕妮,我没有查到新的关于她的中文传记,所以花15元买下了这本书。


书店的工作人员说,很少有人会空着手离开这家店。在农村开一家二手书库,很自然地会引起一位记者的好奇。于是,我联系了老板赵朝辉,想听听他的故事。


以下是赵朝辉的自述。


刚入行,就被淹了 二三十 吨书


“老大对不住,书没保住。”


2023年夏天,我记得那天是周六,有一批书刚到库,周一就要给北京的十家单位发货。当时我人在漯河,一直在线关注着涿州水灾的情况。晚上,负责管理仓库的小兄弟给我发了这条微信,我一下子就蒙了。


最开始我进不去涿州,只能干等着。情况紧急,抢救书已经不可能了,而是要保证工作人员的生命安全。等大水退去后,我赶到涿州,仓库里就和新闻里看到的一样破败,绝大部分书都泡了水。

水灾后的“书海”,不是爱书人愿意见到的。(图/受访者提供)


我们在涿州的书库是2023年春节后建起来的,刚开始做,规模没那么大,淹了二三十吨书。(我认识的)同行里面,最多的淹了有一千多吨。大家老底儿都没了,原来可能几百万元、上千万元的身家,在货上面压着,一下子全部归零了。


泡水书是不可能二次销售的,尤其我们做特价书的,翻晒消毒的成本比书本身的价格还要高,所以这些书只能当废品卖了。 平时卖废纸,一吨也有一千多元,但泡水书是两三百块钱一吨。


最惨的一位同行,多年来一本本地淘,积攒了很多绝版书,全没了。他元气大伤,甚至不想做了。我有些朋友也离开了这个圈子。


不过,很多人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可能外面没有合适的机会,他们还是想做自己最擅长的事。说到底,如果不是碰见天灾,图书行业相对而言是比较稳定的。如果书卖不出去,起码还能转手给同行(笑)。

被淹前两个月,朝辉拍下的同行仓库。 (图/受访者提供)


当初来涿州建仓库,是听了读客创始人吴又先生的建议,他告诉我,出版业的核心圈子就在那里。的确如此,水灾后,山东泰安给书商们提供优惠政策,不少人也试着去那边了。但考虑到物流成本是一个大头,涿州仍然是书商们首选的仓储地之一,因为离北京的图书生态圈很近。


几个月之后,这里的库房慢慢重新充实起来。不过,那段时间书的价格比之前要高不少。那场水灾给大家留下了心理阴影, 原先 (书商们) 都嫌上下楼麻烦,仓库一楼的出租率最高,后来都是二楼最先租满。


现在大家依然过得很拮据,抱着随时会离开的心态,有的老板业余会去跑滴滴来补贴主业。和同行们相比,刚入行的我的损失不值一提,也没想过离开。


我一直很喜欢读书,每去一个新的城市,一定会逛当地的书店。大学毕业后,我北漂了两年,从事影视行业。由于工作的关系,出版社或作家朋友会给我寄书。有时候遇到一些书,觉得任由它们变成废品太可惜了,我也会不管不顾地买下来。我在老家本来有一间画室。我硬是在那放了几千本书,最后把那变成了一家书店。

既是画室,又是书店。 (图/受访者提供)


2022年上半年,(因为疫情)我在凤凰古城滞留大半个月,偶然间开始思考,那么多没时间看的书该怎么处理。我试着发帖子卖书。可能疫情期间大家都闲着,愿意看些书。我发的帖子爆了,十块钱一本、不包邮,第一个月就卖了2万多块钱。


我不是很有经济头脑的那种人,最初卖的都是自己淘来的书,成本很低。尝到了甜头,我就觉得可以试试,于是开始全国到处跑,建立渠道。目前,我在涿州、漯河、东莞三地有仓库,尽量就近回收和发货。涿州主要做特价库存新书,漯河、东莞则是二手书。


我出生的院子,一直等着我回来


我是河南漯河人。父亲近五十岁才有了我。我的太爷爷曾经开过私塾,所以我父亲在教育方面比较传统。小时候,父亲经常送我书,在扉页上写“展卷有益”四个字。


但在我工作两年后,父亲意外瘫痪,我决定回家。当时我已经开始做制片了,放弃了很好的机会,就想着“父母在,不远游”。其实回来之后特别迷茫,发现家乡根本没有我可以做的工作。后来我入职了本省的媒体,主要做活动策划,省内到处跑,一得空就回家。后来因为疫情,这个工作也做不下去了。

这里的农事大都已经机械化,但天气干旱时,农民仍会下田人工浇水。 (图/受访者提供)


我决定完全投入到二手书行业上之后,没多久就碰上水灾,最开始(经济上)确实缓不过来。而且我在漯河市区开的那间书店,一年的销售额不足五千块钱。2024年9月,我彻底关掉了这家店,也退租了市区的仓库,把所有书陆续搬回村子。


我们在村里有两间库房,一间是租邻居的,另一间由自家小院改造而成。从2024年年初开始,我就在着手修缮它,到现在也还没有100%完成。


这个院子曾用作村小学,直到1989年各个村的小学合并、设镇小学,我父亲买下了它。我在院子里出生。长大些,因为父母做家具生意,我也跟着到市区读书。后来,一周回一次变成几个月回一次。像所有农村青年一样,我试图逃离这片土地,去闯更大的世界。

荒废的农村房屋。 (图/受访者提供)


但我从没真正离开过。我的父亲于2019年12月去世,这间院子也已经荒废了十多年。2023年,我搞砸了一切,又回到了这里。像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写的那样,这个院子从我出生前便坐落于此,它是在等我,等了我这么多年。


沙、澧两条河流交汇于漯河,山南水北为阳,这里正好在两条河之间,因此叫阴阳赵。据说阴阳赵自古就出风水先生。我们家有一本线装版的《周公解梦》,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旧书了。我母亲每天早上起来,如果做了梦,就赶紧把它从枕头下面拿出来翻翻。


这么多年过去了,院子里杂草丛生,砖瓦房的屋顶破了个大洞,墙、梁已经严重老化,改造的难度远高于重建。好在村里还有老人能做这种活儿,愿意帮忙翻修房子。我希望尽量保留它原本的样子,以旧修旧;但出于安全考虑,也做出了一些让步,比如房顶用的是仿古式的新型瓦片。

正在修复屋顶的村民。 (图/受访者提供)


老人们忙活时,我经常在一旁看着,搭把手。老房子很容易勾起他们的回忆,他们常常聊到村里的谁在这上过学,谁在这教过书。


有一次,我发现大梁上面写着“富宽”两个毛笔字。我知道已经退休的村书记名叫富宽,很好奇为什么我们家里会有他的名字。过了几天,正好碰见他,我就问他。他说,当年建这所小学时,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那根大梁是他捐的。


这个院子也曾是我父母的木器加工厂,如今不少老物件儿重新被利用起来,比如三十多年“高龄”的大椅子。屋子里的很多摆件,是我在旧货市场淘来的。三百元的脚踏风琴,虽然音准不怎么样,但还能听个响,摆在空间里挺有味道。

“一百块拉回一车老物件,氛围感拉满。” (图/受访者提供)


在村里,好像会和土地、和生活联结得更紧密。院子改造着,大河流淌着,麦田也渐渐绿了。


回到村里开书库,大家都很欢迎。不过,他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你咋挣钱哩?”


书店的终点,是 承托在地文化


现在线上有很多回收二手书的渠道,大小平台都有。虽然人们对二手书的普遍印象是成本低,但实际并非如此。


我们经常遇到一批货,到手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有时里面有一半的书都得当成废品卖掉,因为破损严重,或者是没什么价值的教辅资料、卷子之类的,需要人工筛选。


我们团队全职的有六七个人,其中有几个人是我以前的同事,不是本地人,也跟着坚持到了现在。我们还会雇一些村民来兼职挑书,按小时计费,大多是在家带孩子的妇女。挑书一般先大致分类,挑部分精品,单本上架到孔夫子的网店。有一些也会转手,可能转给其他书商,也可能卖为废品。基本上,我们一个月要卖掉10吨左右的废品。

书店一角。(图/阿瑞 摄)


有一个平台叫小木屋图书,曾经是做线上租赁的,他们的选书质量非常好,有很多专业的文史哲书籍,也成功融过资,但后来还是倒闭了。我猜想可能是信用模式无法持续,又或是类别比较单一,这也提醒我们在书的类型上进行多元化布局。(在小木屋图书倒闭时)我把它上面能接触到的书都收来了,找了个三十多米的车,装了几十吨。现在买书我们也会考虑市场,会收一些比如绘本一类的书。


我们会对一些书进行修复,这部分工作现在主要是我母亲在做。这一年多来,她一直在学习修书,买了不少工具,比如胶水、消毒柜之类的。


但要修书,肯定是选破损不那么严重,且具备二次流通价值的书。一般我们通过作者、出版社能大致判断,拿不准的时候,我们也会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查一查。如果定价能达到十几块甚至更高,就证明它是有市场的。


目前书店在漯河的仓库大约有二十万册书。我们会定期清库存,以远低于市场平均的价格出手,比如说两三千块钱一吨。当年我要处理自己的书,就是因为没地方放,所以现在这个仓库必须有流动性。还是受了水灾的影响,我们的资金不那么充裕。如果有足够的预算,我想继续翻整院子,把藏书的地方扩充好几倍。

正在修复书籍的母亲,赵玉藏女士。 (图/受访者提供)


除了上架网店,还有一部分书我们只进行简单分类,抓大放小,等有客户找上门,再根据他们的需求去挑。


书不只有阅读属性,也有空间装饰属性。我们最大的客户之一是某房地产企业,他们各地的售楼部样板间需要搭配图书。一线城市有些工作室在做空间设计时,也会找我们配书,比如咖啡馆、茶室、民宿等等。这些场景里,可能真正想读书的人很少,所以我们规划在高处放一些阅读价值低的书,靠近中间的地方则放一些阅读价值高的书。


我们有理想,希望保存有价值的文字,但也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目前,我们的盈利模式主要是低价走量,线上、线下都零零散散卖一点书,然后接一些单子,能接到大单的话会更好。


我很清楚,当下书店的生存比较艰难,必须要做出自己的特色。我认为, 在地文化才是真正的差异化。 比如泉州的芥子书屋,非常小,但它能够成为城市地标,有人说“不来芥子书屋,泉州就白来了”。他们为老爷爷的蚵壳画做了一本书,也办过不少活动,外地人来书屋就能了解泉州的文化。

邻居用扁担改造的挂毯。一件老旧的农具由此变成了艺术品。 (图/受访者提供)


我也希望未来能往这个方向(在地文化)走。我们目前攒了很多本土书籍,跟一些做相关工作的朋友都有联系。像老县志这类书,几乎是不可再生的。


漯河有写《说文解字》的许慎,有出土了骨笛的贾湖遗址,有舞阳县农民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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