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38岁的西班牙网球运动员拉菲尔·纳达尔（Rafael Nadal）通过社交媒体宣布，将在11月初举行的戴维斯杯结束后退役。在宣布退役的视频中，他说：“人的一生中，一切都有开始和结束。我认为现在是结束漫长职业生涯的最佳时机。而且这段生涯比我想象的要成功得多。”纳达尔是作为费德勒球王时代的“闯入者”出现在大众面前的。2004年是费德勒登顶球王的一年，他拿下三座大满贯，成为世界第一，将休伊特、费雷罗、罗迪克等一众八零后竞争者甩在身后，风头一时无两。转年法网，他又打入四强，已然成为在各种场地都游刃有余的全能球王。然而在2005年的法网半决赛中，一个来自西班牙的年轻小子阻挡了费德勒问鼎罗兰加洛斯的步伐。这个穿着无袖衫的男孩就是彼时刚满19岁的纳达尔。他转入职业网球四年时间，两个月前才拿了第一座ATP大师赛冠军，带着一波红土17连胜来到巴黎、闯入法网，半决赛就以3:1的比分力克世界第一，并顺势登顶，从此开启了自己在这片红土圣地的不朽传奇。
尽管现在的纳达尔已经是征战赛场二十年、荣誉等身的老将，人们习惯叫他“红土之王”或“金满贯”，但我一直觉得，纳达尔是真正的天才少年，而我们常常因为他的成熟、稳重或过早成名而忽视这一点。纳达尔成长于西班牙的外岛马洛卡岛。这里除了以地中海风光闻名外，还有一支有着百年历史的西甲球队，足球是最受欢迎的体育运动，岛上的孩子都踢足球。纳达尔的家族中出过两个运动员，一位是马洛卡岛上的足球明星米格尔叔叔，另一位是曾做过职业网球运动员、后来在岛上开了网球学校的托尼叔叔。纳达尔跟着托尼叔叔学网球，也像岛上的孩子们一样踢足球，并从观察米格尔叔叔的生活了解到职业运动员是怎么一回事。
2000年戴维斯杯决赛14岁的纳达尔担任西班牙队旗手（图 | Daviscup）运动员成功的原因并非千篇一律，但总有些共性，譬如给予支持的家人、慧眼识珠的伯乐，而这两个角色又常常集于一身，在纳达尔这儿就是如此。托尼叔叔早就看中侄子的天分，要把他培养成顶尖网球手。而在一个幸福的大家庭中成长的听话的孩子纳达尔，安然接受了这个也正合自己意的安排——12岁时，他已经是全西班牙网球冠军，尽管足球也踢得不错，但他从网球中获得了更多胜利的喜悦。托尼叔叔总是异常严厉，而且要求纳达尔必须学会忍耐——忍耐，靠着意志力忍耐，最终成为了球员纳达尔独特的标签。纳达尔是天才少年。相比于很多青少年球员17、8岁还在青少年组挣扎，纳达尔15岁便转入成人组摸爬滚打。19岁夺得第一座大满贯，22岁拿下奥运男单金牌，24岁集齐金满贯（四大满贯+奥运金牌），这些都是难以企及的高度和速度。2008年纳达尔获得北京奥运网球单打金牌（图 | 视觉中国）天赋在职业网坛并不显见，甚至更常见的，是对天赋的挥霍。昙花一现的挑战者众，但2005年横空出世挑落费德勒的纳达尔不是其中一员，长久的忍耐与坚持，让他成为了另一个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谈及纳达尔的职业生涯，“巨头”是无法绕过的头衔。那既是指纳达尔自己，也是指另外几位与他相映生辉的重要对手。纳达尔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比赛，都发生在巨头之间。最初是两巨头——费德勒、纳达尔。“费纳决”是不可比拟的全世界最好看的网球比赛。比如2008年温网男单决赛，那场充满戏剧性的旷日持久的五盘大战，在雨水的打断和状态的起伏过后，纳达尔征服了这片原本由费德勒所统治的草地，完成了新任球王真正的加冕。纳达尔将这场比赛称为“我生平中意义最重大的一场比赛”。这场胜利来之不易，不仅在于比赛本身过程的跌宕和艰难。在此之前，纳达尔给外界的印象是“偏科”选手。左手持拍、上旋球多、跑动积极的他在球速较慢的红土场上极有优势，但在硬地球场和更为快速的草地，他很难赢过发球稳定、击球落点刁钻、球路变化丰富的费德勒。就在前一年，同一块场地，同一个对手，纳达尔经历了他人生中极为惨痛的失利。五盘大战惜败给费德勒后，他在更衣室浴室的地板上哭了半个小时，转播镜头背后的心碎，旁人很难想象。
2008年温网男单决赛，纳达尔战胜费德勒
对失利阴影的克服，是贯穿球员整个职业生涯的课题。输球总会发生，是否能够从一场场重要比赛的失利中完全走出、重拾信心，决定了球员在这项运动中能摸到的高度、行抵的远度。第二年，纳达尔再次走上温网决赛的赛场，他不想再像去年一样心碎，为此所制定的策略，就是永不放弃。纳达尔以实际行动实践了这项战略。他先赢两盘，比赛因雨暂停，费德勒借此调整，扳回两盘，眼看双方气势逆转，比赛再次因雨暂停。托尼叔叔此时来到更衣室想找点儿办法鼓励纳达尔时，纳达尔比托尼想象得冷静，他说：“费德勒可能会赢，但我不会输。”这一幕，是由当事人们事后在纪录片《天才之击》（Strokes of Genius）中回忆的。是的，这场比赛经典到被拍成影片记录了下来。之后便是三巨头时代——费德勒、纳达尔、德约科维奇，后者在08年夺得澳网冠军后并未取得统治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排名世界第三。也因此，大满贯的分区签表中，作为三号种子的德约科维奇势必会与费德勒和纳达尔其中之一分在一个半区、在半决赛碰面。“德纳决”在这一阶段显示出独特的吸引力。纳达尔和德约科维奇都是坚韧的底线选手和跑动不竭的赛场兔子，数十拍的拉锯战在两人的对决中最常出现。观众在观看这些长拍回合时，由于太过专注和紧张，常常屏住呼吸，直到一分结束才发觉自己已有些喘不过气来。德纳决的巅峰出现在2012年澳网，两人对战了创纪录的5小时53分钟，到最后颁奖时，已经累得站不住，只能在颁奖台前坐下来。
比赛结束两人已经累得站不住
再后来是四巨头——穆雷通过大满贯和奥运金牌加入了这个行列。四个人的冠军数量你追我赶，H2H（Head to Head，即交手记录）屡屡刷新，让网球迷们大呼过瘾。近年来劳伦斯世界体育奖的年度最佳男运动员半数被巨头们收入囊中，网球在体育大家庭中的地位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网球是一项个人运动，但网球比赛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表演，有发有接、你来我往、势均力敌才能缔造精彩的比赛。网球史上曾有过很多瑜亮之争的对手，七八十年代的博格、康纳斯、麦肯罗，九十年代的桑普拉斯、阿加西，女子的格拉芙、塞莱斯。但二十一世纪的男网巨头之争，绝对是所有竞争的巅峰。这从四巨头最终取得的成绩中得以窥见：公开赛时代，男子网坛大满贯数量排名前三，全部来自现在；共有三位金满贯选手，两位出自四巨头（纳、德）；五位全满贯，三位出自四巨头（费、纳、德）；唯一一位两夺奥运男单金牌的球员（穆雷）……纪录太多，不可尽数。伤病让穆雷在短暂成为世界第一后开始掉队。纳达尔则从19岁起就一直被伤病困扰。2022年，费德勒退役。今年夏天，穆雷退役。到今天，纳达尔也将要离开网球场。再不见四巨头之间的精彩对决，璀璨的巨头时代随之落幕。
好在他们在时有华丽的表现，离开时有利落的转身，留给了我们值得回味的背影。斗牛是西班牙的国粹，是一项传统的竞技运动，有着悠久的历史。斗牛士则是最受人崇拜的勇敢的英雄。纳达尔也有一个外号，就叫网球场上的“斗牛士”。他在职业网球的体面离场，正如备受崇拜和尊敬的斗牛士一般。多年来，纳达尔一直在与伤病争斗，这使得他中后期的职业生涯时断时续。尽管他曾多次伤愈复出王者归来，但到了38岁的年纪，坚持在赛场上变得越来越难。纳达尔的退役早有迹象。最开始人们以为是今年法网。虽然在法网第一轮输给兹维列夫，但纳达尔的表现可圈可点，他很笃定地说，自己会参加巴黎奥运。奥运会上，纳达尔最先并未出现在球场，而是出现在了塞纳河上。他作为开幕式上最后阶段的火炬手，参与了火炬传递。以往，奥运会开幕式上的火炬手多由本国人担任，但这届在法国举行的奥运会，最后阶段的火炬传递出现了西班牙人，说明了纳达尔之于法网、之于法国、之于奥林匹克、之于体育运动的意义。 2024年巴黎奥运会开幕式纳达尔传递火炬（图 | 视觉中国）开幕式后，纳达尔回到他所熟悉的罗兰加洛斯，闯入男单比赛第二轮。这场比赛有着非凡的意义，因为他将对阵德约科维奇——在他整个职业生涯中，交手最多的对手。两人第一次相遇，是18年前，18、19岁的少年相逢在罗兰加洛斯。而这一次，是第60次、也是最后一次，仍然在这里。我很幸运地坐在了这场比赛的现场，远远望着红土场上两个仍然在奋力奔跑的老将，不胜唏嘘。纳达尔早已脱下了无袖衫，德约科维奇也不再如刚出道时那么搞怪。不变的是，他们的比赛一如既往令人窒息，害我喘不过气来。纳达尔在这场比赛的第二盘打出了久违的高水准，为他的职业生涯留下了足够体面没有遗憾的最后一页。
巴黎奥运会男单比赛中，纳达尔与老对手德约科维奇相遇
而他将自己的最后一舞定在戴维斯杯，也别有一番意味。西班牙第一次夺得戴维斯杯冠军时，14岁的纳达尔曾作为西班牙队的旗手出场。这位虔诚的爱国者将在代表祖国的团体比赛中告别网球。正如他自己所说，“一切都有开始和结束”，他的职业生涯的结束，已足够圆满。排版 / 审核：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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