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你是水做的骨肉 ll 了然

你是水做的骨肉

作者：了然

走过桑多河

抵达桑多河边时，拉姆家的帐蓬里

刚好升起炊烟

奶茶有青草的味道。像翻滚的桑多河

一个滚烫

一个还很凉

已经五月了。河边的青稞在破土

那么慢，着实让人心焦

桑多河似乎等不急了

也不欠什么

它只是一浪一浪地向远方流

如迁徙的牛羊

其实，一切不用那么着急

只要再往前挪一挪

一个九色的甘南，九色的桑多河

会留住更多的故事和人

一枚橙子

你，已在桌上摆了好多天

但我不忍心将你切开

我沧凉的身子，旧疾时常复发

有切肤之痛

你是水做的骨肉，我知道

一打开，你就会流泪

像南方柔软的女子

就这样放着吧，或者换个位置

让昨天的阴影朝向窗口

一直就这样看着吧

浑圆的乳房，小小的太阳

对于一种美好的事物

动用刀子是卑劣的

我只能动用想象

一点一点地，触摸你的真相

一个监外服刑的人

一朵花被风吹折的时侯

我用舌头抵住喉咙

断流的黄河

犹如抽走我身上的一根肋骨

对着昏黄的落日

我搓着自己的膝盖骨

江水一样的伤悲

我摁回体内

我用一生，为自己减刑

用活着为活着开脱

炊烟

这条无辜的河流

有百般的无奈

它向天空流，上面有好人间

淌着淌着就断流了

被浩大的天空扼断了脖颈

它四散弥漫开，破碎

像飘泊的小雨

如苦涩的泪

覆盖那些难以言说

而又不可遗忘的事物

天葬台

这一小块荒冷的人间

连草都不长

吃饱了的秃鹫们

踱步闲庭

没有啃动的刀子、斧头、骨头上

有一些被风吹干的血

在变黑

半山腰的牦牛和羊

把头埋入深深的草丛

打铁

一块冰凉的铁，被我打得

火花四溅

它叮叮当当的尖叫声

令我兴奋不已

这是一个妻子难产的呻吟

是湟水的低吼

它与白马寺檐角上风铃的声音

是同一种金属的碰撞

走夜路的人

会收到我热烘烘的信号

一个徘徊在峡口的外乡人

收紧散乱的心

我制造的镰刀，锄镐

越来越多地呈现出世态的炎凉

而我仍然在跟一块铁较劲

将哭声，笑声

我的生活

铸进一块不会生锈的铁

拾穗人

跟不上闪电的速度

我甚至磨不快一把镰刀的锋芒

像寓言中爬动的乌龟

面对秋后的旷野

我的对手，是蚂蚁

朋友是蚂蚁

亲人，也是蚂蚁

富有的人间如此荒凉呵

我在滩涂里找会飞翔的鱼

在积雪里觅鸟鸣

在荒芜中拾穗

我捡到的都是别人用旧的，丢弃的

没顾上疼爱的

如枯枝、拐杖、泪水、半部残词

她们还如此可爱和孤单

我将一路上收养的无名氏

重新命名，归置

让她们都有归途，有光的体面

洗脸

每天早晨，都要面对一盆清水

照一照昨天的我

然后，把平静打破

再把昨夜打破

将清水一点一点掬上脸

这时侯，我多么虔诚

像祈祷，又像忏悔

上帝啊……

我被一场大雨淋透时

上帝没有出现

被一滴小小的悦事感动时

我涕泪盈眶

上帝也没有出现

但我还是将所有的感激

和被风雪禁锢的心

都献给了上帝

大地上的草木还活着

它们是上帝的耳朵

命

终没能长成一棵会发言的大树

风一吹，就絮絮叨叨

像一株草

我有草一样消瘦的门和跑道

如乡下的路

如父亲越搓越紧越长的一节草绳

拴着一瓶酱油

挑着一壶寡淡的酒

我命如纸薄，我沉默如铁

风雪之夜我练习翻身

朗朗晴空下我翻晒灵魂

在河心里摆来摆去

我有草的韧性

我把骨折的疼痛制作成一管芦笛

和暗夜里刮起的风抗衡

我听到的哭声和笑声

都是无声

鼎沸的人

彼此用双手言欢，外加

一个贴切的拥抱

这时代，已废弃双手互搏

鸟将翅膀夹得更紧

博弈，将祖先的词语加上点缀术

掀起心底的浊浪

空旷的田野，驴叫得那么响亮

终生未走出盘山道

尘埃

骨头、花朵、刀具……

都盛在同一个匣子

鲜花挤破了脸

刀子杀开一条血路蹦了出去

唯有骨头，头顶着匣盖

等一切回来

简介： 了然 ，青海平安区人。自由行走，自由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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