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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上了跨国代孕路

WeLens  · 公众号  ·  · 2017-08-12 19:19

正文


Lens按:在今天,“结婚生子”仍然很浪漫,可它从来都不是件轻松的事。对于同志人群来说,它更多地意味着两难的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还是向家庭和社会规则屈服?在下面这个故事里,“我”是位同志。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他费劲苦心地设计形婚,找跨国代孕,只为获得一个两全的结局。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时,他说:“儿子给我的回报,早就远远超过我的付出。”


本文授权转载真实故事计划(ID:zhenshigushi1)


有一年我去台湾,和一个多年前在北京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同志重逢。他是香港人,在台湾工作已有多年。


黄昏时分,我俩在他逼仄的单身公寓里聊天。他父母不在了,姐弟叔侄等亲戚都不算亲近,没有男友,没有任何形式的婚姻,更没有孩子。为了年老时得到更好的福利,他独自在台湾当导游,努力争取台湾籍。


一样是同志,我心中生出无限怅然。三十岁之后,我父母老了,年近七旬,姐姐没要过孩子,离异后没再结婚。父母说,结婚生子是人生必定要走的路,无论如何也要考虑成家的事情。作为儿子,我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感受和期待。


摆在我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是寻找需求匹配的女同形婚,合作演戏;另一条是和不想结婚却被逼婚的直女(即异性恋女性)结婚,她们往往也会答应。更多同志选择的是“骗婚”,和不知道自己性取向的直女结婚。国内由此产生的“同妻”达千万之众。




在我考虑形婚的那年,父母到北京与我小住。为了营造一个“儿子在结交女性朋友”的假象,我偶尔会请女同学、女性朋友来家里做客。


当时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一个来自法国的女服装设计师,年轻貌美,与我也很谈得来。第一次见面,我就对她坦白了自己的同志身份,她见多识广,没有丝毫惊讶。


后来,我邀请她到家里吃饭,让她尝尝湖南家乡菜。父母都是好客之人,对她招待十分周到。饭桌上我充当中英翻译,帮助他们进行沟通,时不时还用英文与她开一些同志玩笑,配合相当默契。我在国外留过学,又曾在外企工作,所以国外的朋友多、女人缘好,父母没有起疑心。


吃完饭,我和她在楼下散步聊天。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为何不找她帮我演一出结婚的戏?她父母家人远在法国,不必应对什么丈母娘、三姑六婆。我父母无法与她直接进行语言沟通,规避了不少来来往往露出破绽的可能。父母也完全不懂涉外婚姻的手续和证件,结婚证都不用真的去扯,就说手续办完了,只需在亲友面前办个让父母有面子的婚礼即可。


至于“婚后”生活,我也已经想好了。父母住在老家,隔几年才来一次北京,形婚后每隔几周趁着一起吃饭聚会的机会,我就请她给父母打个请安电话,用她蹩脚的中文问候,拉几句家常。过几年,戏演不下去了,“离婚”便是。


父母那辈人看过的离婚不少,即使我离婚他们也不会抓狂,我就算是把结婚这条不得不走的路交代过去了。


跟她提出这种疯狂的求助之前,我在北京帮过她很多忙:租房、生活、工作签证等方方面面。对她来说,不用真的办结婚手续,无非是一次免费旅行,去我湖南老家演一场对她来说既有趣又有点滑稽荒诞的戏。


我小心地向她求助,没想到她大大方方笑着同意了,还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远在法国的亲人听。接下来几周,我有意无意地跟父母透露自己和那位法国朋友在约会。父母离京回到老家后,我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告知他们,我们已经正式谈起了恋爱,并很可能在来年结婚。


次年的春节假期,我带上提前拍好的“婚纱照”,携着“妻子”回到湖南老家,在父母、亲友面前举行婚礼庆典。父母一生节俭,所以婚礼很低调,只是请客吃饭,让姐姐主持了一个简单仪式而已。


那天早上,我挽着新娘的胳膊站在餐厅门口迎宾的情景,现在想来还有点黑色幽默。门前来往的人,对出现在小城里的跨国婚礼十分关注,纷纷对这位金发新娘投来好奇的目光。想着本就是为父母做戏,现在让他们那么有面子,也算值了。


在家那几夜,我和“妻子”不得不睡在一张床上。作为纯粹的同志,我对女性的身体是天然排斥的,只得把灯熄掉背身侧卧,免了不少尴尬。还好是冬天,湖南的天气阴冷,我们裹在各自的棉被里。


“婚后”三天我们回到北京,一切按原先的计划进行着。只是我们不算特别要好的朋友,一个月也很难见次面。每次见面,我就恳求她与父母通个电话,报个平安,问问天气如何,身体如何。


就这样,这段“婚姻”平稳地维持了两年之久。




2013年以前,我觉得自己坚决不会要孩子,随性地生活就够了。


这个年纪,我大多数想要做的事都做了,想得到的东西也得到了。性,爱情,工作,物质,兴趣爱好,周游世界……都在计划之中,甚至大大超出年少时的期许。我很知足,很少为自己左右不了的环境和事情劳心。


这反而使我陷入迷茫,下一个能充实人生意义的目标是什么呢?在这种思虑之中,我又一次想起父母。父母年事已高,一直盼着抱孙子,却从未强迫过我。思来想去,我决定通过代孕的方式要一个孩子。


也许有人觉得这是个很自私的决定,因为我只考虑到自己的愿望、父母的期待,从没为孩子负责地想一想。身边的女性好友都批判我:“你是为父母要这个孩子,你给他的只能是单亲家庭,根本没有为他着想。”


“孩子即便在单身的同志家庭长大,依然很可能生活得很好,这个概率不会比一个所谓正常的家庭低多少。当然,生命中的事谁都无法确保,但请不要预设,单身家庭的孩子就不幸福。”我反驳说。


我开始向泰国的两家代孕公司发送邮件,进行充分的沟通。其中一家公司接待我的客服是个美国女孩,沟通顺畅,效率极高。关键是他们不但有白人卵子提供者,而且只要卵子妈妈人在泰国,那么无论人种为何,费用都是一致的;而其他绝大多数公司,不同种族的卵子标价是不同的,来自发达国家的白人卵子往往标价最高。


因为之前是“中法国际形婚”,我必然需要一个中欧混血的孩子才能过父母这关。生一个混血儿可能更聪明、健康、漂亮,也是重要考虑因素之一。此后我还跟一个同志朋友详细咨询,他不久前做了代孕,委托的代码妈妈已经怀孕数月。


2013年10月,经过两个月的各方咨询后,我决定就选择这家公司经办代孕事由,并踏上去曼谷的旅程。这座被称为“同志天堂”的城市,我曾去旅行过多次。




与公司客服见面的第一天,详细沟通完合同细节、技术流程、相关风险,对方就立即遣我去专做试管婴儿的诊所体检。这一步必须在正式签署合同并付第一笔款项前做,体检一切正常,才适合进入正式的代孕程序。


这样的体检于男性而言很简单,无非是精子质量检测与血液传染病检测两个大项。但我只在概念上有心理准备,却没有考虑到相关细节。所以在采完血,护士递上两个塑料采样杯,请我走进一个“采精”的房间时,整个人有点懵。


护士离开前准备打开电视,我马上想到电视画面会出现男女的AV镜头,立即制止了她,说“不用放也OK啊。”确实是自己的疏忽了,忘记提前问代理机构,这个医院是不是“同志友好”,也就不好意思问护士,有没有“同志爱情动作片”。


“采精”的房间虽然装修豪华、陈设温馨,却相当“冰冷”,曼谷过度使用的室内冷气让人瑟瑟发抖。我马上就要创造“史上最糟糕的取精行为”:下午5点,独自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冰冷房间,与两个白色塑料杯做爱…… 


当时我几近绝望,没有一丝欲望,甚至打开手机在同志群里呼唤:“谁可以语音刺激一下我?”我做好了打国际长途电话来个“电话激情”的准备,可那时国内正是下班时间,无人回应,我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解决。


第二天,我拿到报告,没有血液传染病,精子数量和活力都很好。当天下午,双方正式签署了合同。随之而来的就是筛选中意的卵子妈妈。绝大多数代孕机构并不允许客户面对面挑选卵子妈妈或代孕妈妈,只能通过简历和体检报告等进行选择。可没想到我向那家公司提出面试请求,并表示愿意承担三个人的面试费用(往返交通和必要的落选补偿),他们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我想要个儿子,可以在试管婴儿的后期,也就是做好若干胚胎以后,通过PGD技术对每个胚胎进行性别鉴定与分组(这个技术还能同时筛查出一些遗传疾病)。别容易控制,智力这个指标却很难控制。


据科学分析,影响孩子智商的遗传基因主要集中在X性染色体上,女孩拥有XX两个性染色体,分别来自父母双方;男孩是XY,其X染色体只能来自母亲,所以男孩的智商,主要由母亲一方决定。所以我很谨慎地对待面试。


看过三位来自南非的年轻白人女性的简历,我很快就见到了本人,她们都在泰国教英文。面试时我按照外貌、说话的语速与条理、喜欢和擅长的知识领域、兴趣爱好、性格等对三人做了比较。最后从三位候选者中定下了A方案和作为备选的B方案,A女性年轻漂亮;B女性其貌不扬,但在学历、专业、语言的条理性上更胜一筹。


选定卵子妈妈后,诊所就需要根据两位妈妈(以及其后要选定的代孕妈妈)的时间,协调打针吃药调理后的生理周期,再进行下一步流程。


对于男方,除了再提供一次精子、按时付款,便没有什么事了。我可以禁欲三日后再来留一次精液并加以冷冻储存,等到妈妈们和诊所做好准备,直接用来进行后面的工作;也可以等到他们各方都做好准备后,再飞一次曼谷,提供新鲜的精子。


我不想那么麻烦飞来飞去,并且冷冻、解冻精子对精子的数量和质量没有什么大的影响,费用也不高。我决定在几日后再去诊所留存精子,完成生孩子的第一步。




我曾跟同志群里的朋友开玩笑说:“等我老了应该也会像很多‘欧美老爷爷’一样来曼谷养老,变成一个老色鬼,即便年迈无力也要天天在桑拿房里守着,看着年轻的帅哥们赤身露体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


每周六晚上,查干桑拿会有“泡泡趴体”,一个温泉池子因为灌了泡泡粉而变得十分爽滑,泡沫四溢。同志们可以在温泉中自行勾搭中意的帅哥,反正水下的私密举动谁也看不见,被拒绝了也不会尴尬。昏暗的灯光,热腾腾的蒸气让一切变得更为情色。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发型剪得十分利落的小哥在我旁边坐下来,看着像华人样子。我们的亲热仅止步于亲吻抚摸,能在那样情色的场合拥抱一个光滑青春的肉体,甚至亲吻,已是很温柔享受的事。一阵“勾搭”后,我用英文问他是不是泰国人,他说不是。接着我问他从哪里来,他回答台湾。我笑说,那我们可以讲中文啦。


小哥叫尧,25岁,台大外文系毕业,不久前结束一段感情和工作,独自跑去印度旅行了一个月,刚回到曼谷。他在印度生了病不能出门,每天只能在酒店里开动脑筋,努力写作。没想到台湾的出版商闻风找上门,希望他写成一本关于印度的书。


这次旅行让他“肝肠寸断”,天天上吐下泻,他说:“很久没有讲中文,也很久没有吃到好吃的东西了,回到曼谷身体才好起来。”


我趁势说:“那正好啊,我们一起出去吃点好吃的吧!”


从那个周六的夜晚起,我们几乎天天相约一起聊文学,期间还发现我们都喜爱余光中和郑愁予的诗。我笑道:“也许一万个中国人里,我们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跟自己谈郑愁予的。”他也是个随性的人,我们对爱情和关系的定义一样,不只有男朋友或者普通朋友那么几种。


我俩常常探讨一个问题,到底我们的社会、国家要发展成什么样子才算“好”?像新加坡那样干净,一尘不染?似乎很无趣啊。印度虽然让人天天拉肚子,可是依然有它完整的魅力。那我们到底要追求怎样的发展?我们的目标和未来在哪里?


关于我国未来社会的描述,多元、包容、有趣、活力是最常见的词汇,可大多数人未必这么想。如曼谷,我曾对尧说曼谷有种“混乱的美好”,这是唯一一个让我们想一来再来的旅行目的地。


食色性也,曼谷把人类这两种最普遍的欲望——美食和性,迎合到了极致。但好的城市不应该都一种模样,所谓的“好”,也应该有多元的存在,曼谷只是“好”的一种。


有一天下午,我们一起去到曼谷的“中国城”,看见路边兜售着一切要建设“中国家庭”所需要的物料。我和尧都感慨说,中国人真是有一种特别的能量,能把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建成自己的故乡,独立而坚持地保留着自己的饮食、信仰和家庭文化。


黄昏时分,天下起了小雨,我和尧离开中国城,坐船漫无目的地游荡,无所谓去哪里,只要在一起就好。下了船,随便走走,一路繁花,我俩走进了曼谷著名的“鲜花市场”。我对尧说,我最喜欢的一种花是黄玫瑰。他问我为什么,我当时答不上来。


后来在心中想了想,是因为黄玫瑰给人一种优雅、温暖却悲伤的感觉,就像我心中爱情该有的模样。


夜晚我们折返中国城,在大红灯笼照耀的街边随意吃了一顿晚餐。我对尧说:“你看,人生真的可以如此奇妙美好。”




第二天晚上,尧就要乘飞机离开。我早早就跟他说好,早上先陪我去诊所留精。吸取上次教训,我得有备而去。


我跟他开玩笑:“如果今天捐精顺利,孩子也能顺利出生的话,那你可是脱不了干系,要负责的哦!怎么着也得是Uncle Yao(尧叔叔)!至少和宝宝有10%的联系。


“我只有25岁诶!怎么负得起责。”他回复道。 


仍然是那个小房间,冷气比上次小了些,或许因为尧陪在我身边,甚至还有一点点温暖的感觉。“我觉得这一星期,每次去见你,都有种赴约的喜悦呢,这最后一次竟是在这个特别的地方。”


我转身问护士:“这是我朋友,可以带进那个房间吗?”护士请示旁边的领导,领导笑着看了我和尧一眼,说:“可以啊。” 


好像持续了一整个星期的前戏,今天才进入正题,我们尽量像正常的情侣做爱一样完成了一个特别的取精仪式。在心里,我不仅仅把这半小时当成生孩子的第一步,还当成了和尧这一段露水情缘的纪念。


穿好衣服,我红着脸出了房间,跟护士说“好了”,然后和尧一起走下楼,在楼下的餐厅吃饭。这时他终于承认,即将出生的孩子是和他有关系的。


在去机场前,他要去拜拜曼谷的“四面佛”,我说:“第一个愿望许给我们的孩子吧,祈求他平安降生,并祝福他一世快乐。”我们在曼谷人来人往的地铁站旁拥抱告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孩子啊,这个世界是多么奇妙,有些人与我们萍水相逢,冥冥中却有着非凡的关联。与他们相聚的时光也许是短暂的,可留下的余味却很绵长啊。 




尧走后不久,我回到北京,同时一直用邮件与曼谷的代理机构保持联系。


这时,当初选好的提供卵子的A妈妈,在之前给其他客户的准备过程中排卵情况不佳,于是公司发邮件问我是否需要更换妈妈。我让他们执行B计划。


到2013年春节,B妈妈业已做好准备,在此前一个多月里打针、服用激素类药物,排出很多卵子。代理机构称,B妈妈排卵情况很好,其后就是通过手术取出卵子,在实验室里进行授精。


过了几天,那边又来信告诉我,大约有7、8个质量好的受精卵已经成活、成熟。我早已交代好,在这个阶段进行性别筛查的PGD环节,要个男孩。再来信时,那边已经做好了性别分组。


试管婴儿的所有环节中,移植这一步的失败几率最高。将成熟的胚胎移植到代孕妈妈沙旺蓬体内,着床、排异等等并非完全人力可控的,失败的几率很大。一些朋友就是在这一步上反复尝试了多次,才成功受孕;也有人反复多次都无法成功,信心丧失殆尽,中途放弃。


移植完毕,我已经过完春节回到北京,边工作边揪心地等待消息。十天后,代理机构告知我,沙旺蓬已经成功怀上了!对于这个代孕妈妈,我并没有做什么面试和筛选,是由公司根据候选人的时间和相关条件决定的。我认为只要她身体健康,其他无所谓。不过后来证明,这一决定有些草率。


2014年3月到9月期间。沙旺蓬怀孕、孕检、日常起居,均由代理机构和她的亲人照顾,我只能通过代孕机构每月发来的邮件了解她的近况。


夏天,出现了一些很棘手的状况。由于被报道了几桩国际代孕的丑闻,其中一个丑闻是父母遗弃代孕生下的患有唐氏综合症的孩子,泰国被冠以“世界子宫”之名。


泰国政府不满外界的批评和这个称号,开始整顿代孕行业,很多去办理代孕的父母被拦截在机场海关,无法出境。众多代孕机构、诊所被关门遣散或是停业整顿。我的代理机构也发来邮件,说情况紧急,公司马上就要撤离,只留下一个后续服务人员,协调几个还在孕期中的妈妈和对应的客户。


虽然我心里着急,但不能贸然前往泰国,不然很可能也滞留在那里。事已至此,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九月,突然收到一家医院发来的邮件:沙旺蓬因病入院治疗,需要我付费才可办理出院手续。她与我年纪相仿,已算是高龄产妇,怀孕后期因妊娠高血压住院治疗,还差点小产。我马上找到在泰国的朋友,替我前往医院付费。


十月国庆假期,我在北京连轴转,忙于主持一个沙龙。突然邮箱里又跳出一封邮件,说沙旺蓬再次因为高血压住院,必须马上剖腹产才行,否则母子都会有生命危险。在不安中度过了几个小时,我又收到邮件,说孩子已经出生!沙旺蓬也很平安。


在慌乱中,我订了次日去曼谷的机票,并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姐姐,但没有告诉父母。代孕妈妈怀孕的大半年里,我跟父母的说辞都是:“媳妇怀孕了,在法国父母身边养胎。”想着等到见了孩子,如果一切无恙,孩子健康,再给父母一个惊喜。


第三天,我才在医院的保育箱里第一次见到他,我的儿子。恍然如梦,作为一个同志,我以前真没想到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一个亲生、漂亮、健全、完美的儿子……




因为早产,儿子在保育箱度过了八个日夜。所幸他身体健康,只是比一般的新生儿轻很多。我租了短期公寓,惶恐地开始在泰国带孩子的生活,同时办回国手续。


沙旺蓬在我的请求下同意给儿子进行母乳喂养,她每隔几日就将挤出冷藏的奶水送到公寓。初为人父,我毫无经验。好在刚出生的婴儿没有那么难带,他大部分时间不是吃便是睡。只要按时喂奶,勤换尿布,抹上防治湿疹的药膏与爽身粉就好。


难的是,如何把儿子从当时门禁森严的泰国顺利带回中国。


孩子出生前,我就已经联系了一个泰国的律师,委托其制定对策,办理相关手续。孩子出生后,律师来到住处与我商讨带孩子回国的办法。当时曼谷仍然滞留了不少去代孕的父母,有些通过法律手段顺利带着孩子回了国,有些获得了来自本国大使馆的特别帮助也顺利出境。作为中国人,把问题全部摊开以获得大使馆的帮助是不可行的。


经过讨论,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跟沙旺蓬结婚,拿到官方完整的文件和手续,带孩子出境。这是最直接、最保险的方案。


做出这个决定,我是有考虑的。第一,代理机构已经完全退出,我可以和沙旺蓬直接沟通,再花些代价请她帮忙,应该也是可以谈的。第二,对方未婚,我也是。如果以后她要和别人结婚,把孩子带回国后我随时可以和她办理离婚手续。第三,沙旺蓬是冒着生命危险生下这个孩子的,对孩子自然很有感情。我除了给予经济补偿,未来还可以和她保持联系,甚至安排她到中国与孩子见面,孩子大了我会告诉他,有个很惦念他的泰国妈妈。


听完我的分析,律师表示认同:“你这个方案真是百无一例的个案,但确实是最快速有效的。其他父母都是选择通过法庭调解,将孩子判给客户,或求助于大使馆。不仅过程繁琐,还有很大可能会失败。”得到律师的支持后,我让他与代孕妈妈进行充分沟通,并准备各项法律文书,婚前协议、离婚协议。


两日后,沙旺蓬同意了我的方案。于是,我们抱着孩子去办理结婚手续,同行的还有几位从国内去看望我和孩子的同志朋友,以及沙旺蓬的表姐。办手续过程中还有不少小插曲,比如到了婚姻登记处我才得知,还需要一位见证人,我慌忙找到来时路边卖给我早餐的泰国大妈,给了喜钱让她帮忙做见证人。


此时,我成了一个法律意义上的已婚男子,于我是很有意义的。但在泰国的婚姻登记处,只不过是多了一桩因为与本国女子生下孩子而产生的涉外婚姻罢了


后来结识了一个与我同期在泰国代孕生子的同志朋友,为了带孩子回国,他也找了个泰国女子结婚。第一天去结婚,第二天他就忙着要离婚,结果对方拒绝办理离婚手续。他不得不去另一个省,通过行贿才办妥离婚手续。


我并不介意与沙旺蓬多保持一些时日的婚姻关系,所以一直拖了两年,到今年年初才去曼谷办理离婚。离婚前她特别担心,生怕离婚后我会与她断了联系,不再让她时时看到孩子的照片和他成长的信息。


在泰国滞留的两个月,结婚、办各种文件、公证手续,所幸都有代理人,花不了多少钱就都能搞定。为保险起见,我给沙旺蓬办了中国的旅行签证,还买了一张飞往中国的机票,请她将我们送出海关。她在与孩子的相处中早就有了感情,目送孩子登上回家的飞机,是她的心愿。


只要孩子归我抚养,我并不介意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人在远方爱着他。如若有一天父母不在了,不再需要维持这个谎言,我就可以告诉儿子全部事实,并带他去见生身母亲,看看那个他出生的神奇国度。




顺利回国后,我把父母接到北京一起抚养孩子。父母问起孩子妈妈身在何处,我只说由于身体原因她还在法国调养身体。


我进一步要考虑的是,如何跟父母解释孩子妈妈的事:她怎么能这么长时间不回国来看望儿子,跟父子俩生活在一起?


拖到孩子一岁的时候,我开始执行下一步计划,借着去台湾旅行的机会,跟父母说,自己要去法国和“妻子”谈判。潜台词就是:我跟她的婚姻遇到了危机,会牵扯孩子的归属与抚养问题。


家中二老,尤其是天天带孩子的老母亲,心里应该是最忐忑的。因为离婚后孩子的妈妈要是争夺孩子抚养权,作为父亲的我就会处于劣势,更可怕的是,孩子可能会被带去国外。

出发去台湾之前,我就以“妻子”的名义和口吻写下一封给父母的信。准备在回来以后交给他们读,把这个谎言的最后一步解释圆满。


在台湾旅行时,我再一次与尧相见。一别两年,很多心情已经改变。虽然我们总会特别戏剧化地去设想、设计自己的人生,在潜意识里希望自己成为故事里的男女主角,现实却不允许。我们无法再续前缘,再相见时只能感叹一番,至于关系,也只是比路人亲切一点而已。


返回北京后,我拿出此信交给父母。信的大意是:我的“妻子”因为妊娠高血压的后遗症不得不在欧洲养身体,这一年来辛苦二老抚育这个孩子了。但她和我之间的婚姻都出现了问题,决定离婚,经过谈判,孩子归我。婚姻虽然没有走到最后,但我们曾经拥有很深的感情和几年的快乐生活,也很幸运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儿子。经过种种艰难取舍,她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并获得了应有的补偿。对二老,她感到万分感激与抱歉,但这已是最终结果。


凭我对他们的了解,母亲应该是最能接受这个结果的,孩子可以安心地跟着我们一起生活,承欢膝下,也没有儿媳妇来争抢儿子、孙子,可以避免很多家庭矛盾。


果然,母亲看完信只说了一句:“她文章写得还挺好。”倒是父亲读完信出人意料哭了一鼻子,感叹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妈妈……


我心想,没有妈妈,在很多人看来是很大的残缺,但我家有所不同。作为父亲的我工作时间灵活,有充裕的时间陪伴儿子;还有二老,尤其我母亲,简直又当了一回妈。孩子不缺爱,也不缺陪伴。



如今,儿子快三岁了,长得好看,活泼聪明好动,待人热情,爱哭也爱笑。他每一天都会令我感到惊喜、快乐。看着一个小小的生命不断成长,竟如此有趣。


这一路有父母都要面对的抚养幼儿的艰辛,不过也如所有父母都能感受到的,儿子带给我的回报,早就远远超过我的付出。


这几年的经历让我觉得,个体力量虽然渺小,很多时候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意愿与自由,去成全家人或屈从不完美的社会,但仍然可以找到两全之策。既不牺牲自己,也不辜负父母的期待,对他们那辈人说一些善意的谎言,会让双方都过得去。


✍🏻

作者海潮,现为自由职业者

本文经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ID:zhenshigushi1)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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