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让人举一个近年来在大银幕上看的记忆深刻的纪录电影的例子,《
六人-泰坦尼克上的中国幸存者》无疑是其中的一部。它讲述了在泰坦尼克号沉没后的中国幸存者,从人类史上最大海难中死里逃生的经历和人生轨迹。该片的导演为在纪录片领域深耕二十多年的英国导演罗飞。
在他的镜头下,无论是历史的尘埃被轻轻拂去,展现其辉煌与沧桑(《
舞台上的中国》);还是自然界的壮丽景观,诉说着生命的奇迹与坚韧(《星空瞰华夏》);亦或是社会现象的深刻剖析,引发人们对现实与未来的深刻思考(《高考2020》),都让人为之动容,久久不能忘怀。
罗飞导演以其独特的视角、深刻的洞察力以及精湛的制作技艺,在国际上屡获殊荣。凹凸镜DOC有幸采访到罗飞导演,听他分享自己在中国生活、工作的经历,以及他对于“真实”的理解。
英国纪录片导演罗飞
凹凸镜DOC:
您来中国多久了吗?
罗飞:
差不多三十年了。我是1996年9月份来的中国。28年当中,我回去了一段时间,总共加起来,在中国生活了27年左右。
凹凸镜DOC:
您刚来中国是为了拍纪录片吗?还是什么原因来到中国的?
罗飞:
我当时是过来做个GAP(间隔年),那时候,中国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不会中文,在中国没有朋友,我身边的朋友对中国也不太了解。我是特意选择来到中国,因为来这里,完全是一个新的开始。会有一个比较特别的记忆。
我先在云南待了几个月。本来我GAP(间隔年)的计划是要在云南农村的学校里面教一年的课。但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1996年,当时云南发生了地震(注:丽江地震),因为无法办理工作签证,我去农村教课的计划被打乱了。我先飞到昆明,在农村待了一段时间,手上的钱也快花完了,刚好有个朋友跟我讲,你去上海吧,那里有一个好机会,我就非常偶然的来到了上海。当时没有什么很清楚的计划。
我在云南待的那段时间,
虽然我没有什么语言天赋,但
很努力的学习中文,每天和老百姓用中文交流。在上海待了一段时间,我身边的外国人都说,如果有问题可以问罗飞,他中文很棒的。虽然我那时候中文并不是很好,但比在上海的外国人的中文平均水平要好一点。
如果当时真的在云南教书,可能待一年我就回英国了,不可能留在中国这么多年。我对上海并不是一见钟情,因为刚开始感觉上海是个国际大都市,跟伦敦那样的城市区别不大。但待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上海是一个很立体的城市,上海很包容,各种生活方式都有。而且,上海的地理位特别好,它在中国的中间位置,去北方和南方拍东西都很方便。
凹凸镜DOC:
定居到上海以后,您就开始做纪录片吗?
罗飞:
我慢慢的往那个方向发展,这个故事比较复杂。我在上海待了一年多后,我回到英国,当时遇到1998年的金融危机,就业环境非常不好。
我的一些大学同学中也有做纪录片的。他们问我,你中文怎么样?
对中国特别了解吗?
我说,还可以吧,挺了解。他们跟我讲,要么你回中国吧,如果你在中国待了三四年,你会变成研究中国的专家。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我对自己说,如果我回去的话,我一定要找到合适的方向,我不能随便地去找工作。
我本科是文学,我的工作要么就是写东西,要么就是跟文化有关系的,最理想的情况,就是我能找到跟电影有关系的工作,回到上海,一开始我以写文章为生。1998年开始,我跟一些纪录片导演合作,可能是因为我是写文章的,有点新闻学的背景。
他们发现
我做的采访会比较顺利,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论采访的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我会让他们在镜头前袒露自己的心声。
有些导演特意的去找我去做采访工作。一开始采访的都是外国人,后来慢慢的也有中国人。我会觉得纪录片这个行业很适合我,我的第一部纪录电影是2002年开始拍的,慢慢的我变成全职的拍纪录片。
凹凸镜DOC:
这二三十年您也是见证了中国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是不是对于您来说最重要的一部纪录电影?
罗飞:对于我来讲,我拍过的电影都是挺宝贵的,但大部分观众都是通过《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认识了我。因为这部片子,很多人会去看我过去拍了什么片子,所这是一个运气很好的情况。
《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海报
凹凸镜DOC:
《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的题材,将泰坦尼克号的沉没事件和中国联系在一起,这是不是中外联合创作的一个很经典的范例呢?
罗飞:是,很多人会谈论这个事情,什么样的话题会适合中外合作的项目。我通过《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的摄制发现,泰坦尼克号的沉没是全世界的观众都有点印象的故事,但是它里面有一个很模糊的地方,就是在上面还幸存有中国人。这也是个很大的惊喜,你以为是那样的,但是我们去发现它完全不是那样的,这对于纪录片来说,是个非常好的题材。
《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截图
凹凸镜DOC:
这种题材,是不是一个中外创作联合创作的选材方向呢?
罗飞:对。但是一个很好的题材拍出纪录片来,也是要看细节。它的质感是什么样的,它的故事线是什么呢?
我可以做个旁观者。通过我和我团队的努力,可以多去了解某件事情,比较中性的拍摄,很认真的去面对某一个问题,去用几年的时间去挖掘它、了解它。
凹凸镜DOC:
关于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这个题材,观众感觉是很新鲜,您第一次听到这个时候的时候,也会觉得能拍出一个好片子吗?实现起来难吗?
罗飞: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第一个反应是拒绝,这个故事太主流,泰坦尼克号的纪录片,大家都拍过太多了吧。
当时我刚拍完了《海神号事件》,也是也是沉船的故事。我拍了太多海洋历史,我不想再拍这类题材的纪录片了。
还有一个问题是,这是部历史纪录片,它是一个非常主流、传统的类型,你很难去得奖,很难受到行业里面的尊重。他们会觉得你拍的就是新闻。所以我一直在想,我怎么拍成一部特别的纪录电影,我不想做成一种“动画PPT”,我想给观众的感觉是,第一你看的是一部电影,第二它是真实的故事。
我们刚刚开始拍的时候有一些规则:
三个月之内的,我们要找到起码一些新的线索,最好是一些新的证据,别人没有找到的东西,包括半年之内我们要找幸存者的后代。没有后代的话,没有新的证据,我觉得没必要去拍的。
大概过了一个月,我们发现了第一个别人没找到的事情,于是开始进行拍摄。
《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海报
凹凸镜DOC:
因为一部纪录片他90多分钟甚至上百分钟,它要支撑起来,就不能只靠一个想法,需要一个完整的叙事线索。
罗飞:
如果
我拍历史片的话,我总是会有这样的原则,我一定要找到新鲜的东西。你不能重复过去已经找到的东西,那样没意思。
凹凸镜DOC:
这次来到长沙,您被授予了中外联合创作计划学术委员会的学术委员,您觉得这个角色对您意味着什么呢?
罗飞:
我特别喜欢我们这个领域里面的同行。我们这个行业的大部分人是特别可爱、有责任心、是非常好的人。我觉得跟纪录片的行业里面的人谈论TA们在拍什么,我在拍什么,是让我很开心的事情。
凹凸镜DOC:
这个平台会不会推动一些中外的纪录片的文化交流?
罗飞:我觉得我们通过这样的交流是可以挖掘很多东西的,像是一种对话,所以中外联合创作计划我觉得也挺好的。多一些平台可以支持拍纪录片。
第二届创作计划学术委员会代表领取证书
凹凸镜DOC:
这两年比如说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连续两年都给了纪录片。是不是更多人越来越喜欢去看纪录片?
罗飞:
可能是因为大家看了太多商业电影,产生了厌烦,反而纪录片更容易让观众接受。对于我来说,我是很喜欢电影,我觉得我们拍纪录片就是在拍电影,它就是电影的一部分。我可能生活当中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拍纪录片。
戛纳获奖纪录片《达荷美》
凹凸镜DOC:
在纪录片创作的时候,您会秉持什么样的理念呢?
罗飞:
以前的我会比较专注于拍摄直接电影形式的纪录片。现在拍的会比较灵活一点,包容一点,我觉得每一个故事都有自己的质感。你能用什么方式去表达它里面的真实,对于普通人说,他们说的“真实”和我理解的“真实”可能有点不一样,纪录片
不是一个全方位的事实,可能你要猜拍摄对象心里面什么的。我现在越来越感兴趣这一点,喜欢多用一些新的方法去表达。
凹凸镜DOC:
或者说其实真实也是相对来说的。因为纪录片导演他有主观的介入,他会在剪辑过程中会删减一些东西。这个“真实”也是需要在导演自己的心中有一个衡量。
罗飞:
对呀。怀斯曼说,我拍的是纪录片,所以我拍的都是虚构的(美国纪录片大师弗雷德里克·怀斯曼认为,纪录片是虚构的、另一种形式的剧情片,而真实事件是没有导演意识的)虽然他拍的很多镜头都是固定机位的,你觉得这是最纯粹、最纪实的纪录片,但是怀斯曼也说,他拍的都是主观的,是想让你们看到的东西,我也越来越觉得是这样的,我拍的内容是事实的,但是我把自己主观的想法放在剪辑里面了。
凹凸镜DOC:
这种真实和虚构的关系还挺耐人寻味的,您如何平衡纪录片中的真实性与艺术性?
罗飞:
这些事情都是要平衡。以前的有人问我,你剪辑的时候,怎么找到那种结尾感呢?我不敢说,剪辑的已经完美了,如果在看的时候不是特别不舒服,那我已经可以接受了。还有一个问题是,随着时间的变化,我对过去片子的看法会有所改变,以前在剪辑上很纠结的地方,过了两年后在看,反而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凹凸镜DOC:
您在这二十多年的创作之路上,秉持着怎样的理念?会有一些连续性吗?
罗飞:
有的,我会反对非黑即白的观点。我比较固执,人家说,这个事情是大家都认可了,我们都同意了。我一听这句话,我会感觉不舒服。是那样吗?我一定要探索,我一定要要去看的。大家都认可的事情,我肯定会有怀疑。我一定要找到他的那个比较复杂的一面,我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凹凸镜DOC:
导演接下来有哪些新的创作计划或项目可以透露给我们?您希望在未来探索哪些新的题材或领域?
罗飞:我在笔记本里面是有个一个列表,我一直想拍学校题材,学校是我一直存在的一个梦想吧。我父母、爷爷、弟弟都是老师,我也做过老师。
这一次拍的学校题材,是由
中国外文局和腾讯SSV支持的项目,我就特别开心。我还想拍一些环保题材的纪录片,我从小就很喜欢环境保护,我也拍过这个题材,但是我没有拍我自己的一个独立的故事。
英国纪录片导演罗飞
凹凸镜DOC:
纪录片的发行是不是一个国际性的难题?
罗飞:
我们都要面对发行的问题,《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是2021年上映的,但到现在还是有些国家的版权没有卖完,每一部片子找投资,找发行都是不一样的,不过,我发现最近有些剧情片导演也开始拍纪录片了,如果你拍一部纪录电影,可以很低成本的开始,可以慢慢的跟拍某一件事情,不一定投入很多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