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介绍了《大象的踪迹》一书的主要内容,包括书籍概述、大象的生存策略、人与大象的关系以及生态伦理的思考。文章从多个角度对书籍进行了评价,包括作者的观察、研究和分析,以及一些引发思考的内容。
介绍了《大象的踪迹》一书的主要内容和作者的观点,包括资深动物史学者奈杰尔·罗斯菲尔斯的作品、通过许多生动翔实的传说和历史故事介绍大象等。
分析了书中关于大象生存策略的内容,包括野象、家象和流浪象的不同生存方式,以及大象在不同历史时期和文化背景下的角色和作用。
探讨了人象关系的复杂性,通过书籍中的内容和一些实例说明了人们如何看待大象,以及大象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和影响。
引发了关于生态伦理的思考,包括动物福利、生态补偿、环境正义等议题,并探讨了如何通过“猎人回归”进行生态调控等问题。
《大象的踪迹》
[美] 奈杰尔·罗斯菲尔斯著
陈珏译
光启书局
2025年1月出版
332页,89.00元
文︱
张德政
《大象的踪迹》(
Elephant Trails
)是资深动物史学者奈杰尔·罗斯菲尔斯(Nigel Rothfels)的作品,通过“盲人摸象”“大象坟墓”等许多生动翔实的传说和历史故事向读者介绍了大象,并通过回溯这些传说的历史来源与实际情况的差异,批判性地看待人类对大象的诸多看法。透过大象的踪迹,我们不仅可以看到许多大象与人类世界接触的故事,更能引发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动物们如何在人类主导的生存环境中的适应,交织出与人类文化相互影响的历程,为读者从多物种民族志的角度去理解人类历史提供了很多素材。
作者用盲人摸象的故事开篇,看似在讲每个人对于大象的认识不同而产生争吵,实际上是在讲我们由于自身认知的局限性和习惯性地主观臆断,而产生偏见。对一般情况而言,偏见可以提供一个简化的认知框架帮助我们快速对事物进行分类和判断,节省时间和精力。但在学术研究中探讨动物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的地位和意义,显然我们需要有更全面、更客观的理解。
作为一个中国学者,书中的一些观点笔者不敢苟同,比如作者认为:“如今通行全球的大部分有关大象的观念可以通过数千年来的欧洲历史来追溯。即使象牙贸易现在可能是由亚洲市场驱动的,但几个世纪以来,大象的生活更多地取决于西方人而不是东方人的行动和思想。”
(第7页)
首先,现存的三种大象都是热带动物,数千年来欧洲并不是大象的自然栖息地,欧洲最后的大象蒂洛斯古菱齿象(
Palaeoloxodon tiliensis
) 也早在距今约8000年前灭绝;数千年来欧洲对大象的利用仅限于象牙制品和史料非常有限的古代战象以及近现代的动物园、马戏团圈养;数千年来欧洲有关大象的很多观念,也如作者所说,跟其实际生活状态之间可能存在重大的差异。
其次,象牙贸易价值链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英国、美国、中国、日本等都曾是象牙消费大国,从1850年代到1910年代,伦敦还是世界象牙交易中心,而中国已经自2017年12月31日起全面禁止所有象牙交易,象牙消费得到有效遏制;此外,象牙贸易的驱动也并不仅仅在市场端,而是整个价值链的扭曲。
最后,东方许多国家和地区不仅是亚洲象的自然栖息地,还有着丰富的象文化,更有着与大象数千年来共生共存的模式。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在生态保护的宏大叙事中,无数亚非地区的当地居民默默承担了保护野生大象的生态责任,牺牲了诸多利益。诸如“大象的生活更多地取决于西方人而不是东方人的行动和思想”这样的描述显然有失偏颇。这或许与本书作为大象动物史与文化史研究的一点遗憾有关,中国极为丰富的史料并未被收集或者呈现,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查阅郝时远研究员近两年连续发表的《兽之美者:滇象北往与贡象南来——基于历史民族学的人象伦理关系考察》系列论文,其中详细地介绍了古代中国与周边国家有关大象的文化现象与历史脉络。
如果盲人们能够相互交流、分享各自摸到的情况,就有可能拼凑出大象的大致模样,更接近事实真相。作者应该也希望对本书的评价不止于夸赞,更在于交流。接下来本文将结合生态学、人类学的学科视角和田野调查,围绕本书谈谈“大象”的踪迹,供大家交流指正。
书中提及的大象种类非常丰富,从远古的猛犸象到现代的非洲象、亚洲象等均有涉及,不了解大象的读者可能会产生一些困惑。比如由于数据库的缺乏,作者在介绍费城动物园的非洲森林象约瑟芬时,借用野生非洲草原象姿势数据库来描述到“它鼻子的末端卷了起来,这样一个动作,还有它耳朵的位置,表明它感到不安”
(47页)
,并注释数据库的适用性未必理想。从当代物种分类(林奈提出的双名法系统)来讲,大象不是一个种,而是一个科——象科(Elephantidae) ,现存的大象有两属三种,非洲象属和象属,其中非洲象分为非洲草原象(
Loxodonta africana
)和非洲森林象(
Loxodonta cyclotis
) 两种,象属中只有亚洲象(
Elephas maximus
)一种。事实上,现存的三种大象除了体型上的显著差异外,在行为、性格等方面也具有较大差异。
一方面,由于古人对物种分类认知的局限、双命名法的提出(1753年)等原因,在许多历史记载中,不论中外都不会对大象的种类有进一步的分类,许多图画资料中的大象也会成为“亚非混血儿”,甚至是画家想象中的“象”。比如在拉菲亚战役中,托勒密四世是否真的有用象军和安提古三世作战?率领的非洲象象军到底是森林象还是草原象?我们可以根据现有知识来猜测判断。非洲草原象的体型大于亚洲象,大于非洲森林象;亚洲象更温顺更容易驯化,非洲森林象也相对温顺,可被驯化,但容易受惊,非洲草原象性情过于暴躁,很少被用于组建象军。再从战场的描述上看,托勒密的非洲象在与更大的印度象碰撞前惊慌退缩,并穿过他们身后的友军步兵队列,导致队伍混乱。如果史料记载无误,我们基本可以推断托勒密王国应该是就地驯化了相对温顺的非洲森林象作为战象,象军交战的情形也符合我们当前对大象性情的认识。
另一方面,古人以及如今的当地居民其实更在意的是实用性分类,比如《本草纲目》中将植物药分为草、谷、菜、果、木五部,日常生活中将动物分为家畜、家禽、野生动物等类别,对大象亦然。生态学中有“生活史”这一概念,是指生物从出生到死亡所经历的全部过程。生活史的研究不仅仅关注生物一系列与生长、发育、繁殖等过程有关的特征,更重要的是对其生存策略的探究,如何在长期的演化过程中,形成对其生存环境适应的结果。如果将大象按照生活史进行分类,以是否驯化与人类生活在一起为标准,不论非洲象还是亚洲象,都可以分为野象、家象、流浪象。
野象是指在自然环境中与当地居民共存的大象;家象是指驯化后用于生产、战争、仪式、观赏等目的的大象;比较特殊的是“流浪象”,在老挝曾有大量的大象被用于伐木场劳作,但伐木场不养闲象,当这些大象年老体弱时,万恶的资本就会将它们驱逐出去,这形成了最早的流浪象。如今随着野生动物保护的不断发展,“流浪象”的定义也在不断丰富,比如被环保组织从伐木场解救出来并送到保护区的大象、从救助中心放归野外的救助象等。与野象不同,它们曾不同程度地被人类驯化,与人类共存;它们又与家象不同,未来它们的生存策略又不得不继续改变,回到自然中与人类共存,但还回得去吗?回去又会怎样?
读者在看待人象关系时,也不妨分别以野象、家象、流浪象的视角代入,或许会有一些更具现实意义的理解。
象的生存策略
书中很多内容都体现了多物种民族志的视角,讲述了大象在不同历史时期和文化背景下与人类的各种互动。如在古代战争中作为战争工具的作用,在宗教仪式中的象征意义,以及在动物园、马戏团等场所与人类的接触等,展现大象与人类之间复杂而多样的关系。最值得一提的是,作者从大象这一非人类物种的角色和视角来研究和描述这些跨物种的互动,通过展现大象自身的行为特点、社会结构和情感世界,以及它们在自然环境中的生存智慧等,让读者尝试从大象的角度去理解它们的生活,而不仅仅是把它们看作是人类观察和利用的对象。
假如你是一头野象,你的生存策略会是怎样的?在描述大象赴死之地时,作者通过《阿拉伯之夜》中的传说故事讲述了大象将狩猎者辛巴达带到“象牙山”上的情境,认为大象明白人类是贪图它们的象牙,而这里的象牙辛巴达一辈子都拿不完,因此希望他不再去伤害它们。显然这些观点高估了大象的情感和认知,目前没有任何科学证据表明大象有专门的坟地和死亡前的仪式,而这些观点实际上是根植于人类文化当中的。我们在不经意间把自己融入大象的世界中,希望通过共情来理解它们,虽然我们经常会误解它们的意图。现有研究表明,非洲象的象牙平均长度已经缩短了一半。如果从多物种民族志的视角看,会讲大象为了避免因象牙而被猎杀,选择了不长象牙或者缩短象牙。事实上,这种选择可能不是大象的主动选择,而是人类狩猎的定向选择,使得没有象牙或象牙短的大象获得更高的生存概率和繁衍机会。笔者并不是想通过这些说明这种视角没有意义,反而正是这些观点的存在,使得人象关系的研究不再局限于纯粹的自然科学研究的范畴,让我们开始尊重大象、动物和自然的主体性。
1892年,人们猎取象牙的插画。
事实上,原本绝大多数野生动物都是怕人的,我们在调研中发现,对于以前靠狩猎为生的当地居民来说,野生动物是非常重要的食物来源。你问他“天上飞的是什么?”,他会告诉你“是干巴”(云贵等地为长时间保存各种肉类,脱水腌制而成的肉制品),你问他“地上跑的是什么?”,他会告诉你“是干巴”,你再问他“水里游的是什么?”,他会告诉你“还是干巴”,不怕人的野生动物可能早就成了干巴。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取之无度”,他们也会遵循自然规律来制定一套指导生产生活的准则,这在不涉及野生动物贸易、自给自足的当地生态系统中不仅无可厚非,还体现着生态智慧。猎人教会了野生动物要保持小心和警惕,人与野生动物也形成了自然的边界。而当下人兽冲突之所以会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受保护的野生动物开始失去这种“边界”,进而不断威胁到其生境周边的人类安全与生活,而当地居民常常会因此报复野生动物,阻碍野生动物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