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席地而坐》
我们的人生就是一梦,问题就是你选择相信什么,你愿意活出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来?/彭凯平
自 2016 年启程,
“十三邀”
迄今已陪伴我们走过八年。
这八年中,在保持精神与思想之问的同时,“十三邀”尝试去往更辽阔的世界,进入更真实的生活:在东京与葛兆光谈中日文化差异,在香港与傅高义谈中美关系,在日本与安藤忠雄谈建筑美学,与徐京坤驾船远航,与李景亮在八角笼中格斗,与杨扬在冰面滑行,与张双南仰望黑洞,与王宝强一起拍戏,与五条人游走广州城中村……透过这些不同的经历、思想与情感,我们理解世界的复杂与多样,也从他人身上获得真实的勇气与力量,不断更新自我。
许知远曾说,做这些采访对他一个很大的影响,
是慢慢走出自己的唯一系统
,那些采访者身上的勇敢、坚韧、迟疑、突然的浪漫,也不可避免地内化为他的一部分。
除开影像,“十三邀”也尝试将那些具体而微的语言与思想落在纸面,结集成书。
《十三邀II:行动即答案》(全五册)
收录了“十三邀”第五季至第七季的采访
,比起最终呈现的节目,书稿的文本更为丰富厚实,节目限于时长,有些部分不得不舍弃,书则尽力保留。这是“十三邀”的又一次诚意之作。谈到这套书,许知远说:
“回看这些对话,很难相信它们发生在 2020—2023 年之间。它们也让我相信,方寸之间依然能够创造出可能性,而行动,本身就是答案……”
3 月 22 日
(周六)19:00-21:00
,
许知远
将携
《十三邀II:行动即答案》
来到
单向空间·良渚大谷仓店。
届时他将与
朱建
一起对谈,聊聊这八年来对世界、对自我的新的认识。
今天
,我们分享《十三邀II:行动即答案》中许知远与彭凯平对谈的片段,本次沙龙的主题名字正来源于此——
你愿意活出什么样的世界?
在这个未完成的问句中,寻找人生的新可能。
我们的人生就是一梦
问题就是你选择相信什么
节选自《十三邀II:行动即答案》
许知远:
这两年您观察整个社会在这个时段最重要的特性是什么呢?
彭凯平:
我们做了两个大规模调查,和新华社一起完成的,一个是 30 万人的调查,一个是 34 万人的调查,动态地记录社会心理的一些变化情况,总结出来三个特性:
一个是中产阶层不高兴
,整个社会情绪的下降是比较明显的。
第二个变化,是对家庭对亲情的关注
,开始讨论、关心如何去维护家庭,如何去改善家庭关系。还有一个很有意思,
中国以前很少谈生命意义和生死问题,现在讨论得多了一些
。这是到今年 2 月份为止的一个变化情况。所以说有消极的情绪波动,也有一些意外的积极的变化。
许知远:
年轻一代的心理有什么变化呢?比如您的学生们,之前他们没有遇到过这么强的挫败感。
彭凯平:
我觉得关键还不是挫败感,
关键是不确定感
。以前成长和成功的路径还是比较清晰的,起码知道方向在哪儿,要不出国留学,要不做公务员,要不进企业,现在不太清晰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去谈恋爱、学习、规划生活,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这对人的影响还是挺大的,你会失去心理上的安全感。所以他们的焦虑是比较强烈的。基本上每个同学都在担心就业怎么办,未来怎么办。这一批学生是 2018 年入校的,上了三年网课,青春三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在一次采访里说过一句话,一堆人骂我,我说我们老讲疫情对老年人的风险,其实我们忽视了疫情对年轻人的伤害。
㊟《大象席地而坐》
许知远:
我找到一篇您在 1988 年写的论文,针对大学生做的心理调查,那时候您就开始关注年轻人的心理。
彭凯平:
谢谢你,把这个古董都挖出来了。这是我发在《心理学报》的第一篇文章。当时做的这个调查还挺有意义的。它是依据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学家阿尔伯特
[1]
——社会心理学的创始人之一——和他的合作者搞出来的价值观测量。他们把人的价值观分为六大类,包括经济型、理论型、审美型、宗教型、政治型和社会型。
许知远:
当时的调查结果,您说中国大学生的政治和理论项都比较强是吧?
彭凯平:
对,符合北京大学生的素质,爱思考,爱学习,爱探索。
许知远:
那个时候您还是一个年轻的讲师,这篇文章一发表,是不是一下就自我确认了?
彭凯平:
是,看到自己的名字被铅字印出来,一定有一种意义感,一下子觉得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我是第一批留校的心理学学生,1983 年留校,1987 年成为北京大学最年轻的讲师,然后最年轻的学者发了一篇重要的文章,所以感觉挺好,觉得可以搞心理学。
许知远:
那个时候对很多人来说,心理学这个学科还是很遥远吧?
彭凯平:
北京大学心理学系是 1978 年才批准成立的。改革开放后,国家要发展科学技术事业,当时创建了很多新的学科,心理学系是其中一个,以前都没听说过。所以说心理学系成立是当时社会开放的一个很重要的标志。我本来报的是物理学和地球物理学,但是没想到分去心理学,我也问过招生办老师,他们说因为你写了一句话,愿意服从国家分配,心理学系没人报,就把你分过去了。他还说了一句话,我记了一辈子,他说心理学和物理学都是理学,差不多的。就这样上了心理学系。
许知远:
一开始就是个失控的人生。
彭凯平:
一开始就失控。但是那时候我们觉得这还是挺光荣的事情,这是我们未来的事业,未来的学科,结果迎新会上,一个留苏的博士说了一句话,给我们一盆冷水泼过来。他说你们学心理学早了二十年。有同学就问为什么呀,他说中国人现在还在为温饱而奋斗,心理学是个调味品,它不是个必需品。
后来发现他讲的二十年还早了,三十年之后,中国社会基本解决温饱问题之后,我们才开始关注心理学,也就是现在这个阶段。所以我们当时觉得很苦恼,不知道这个学科有什么用,甚至有些人认为我们是搞唯心主义,走上了危险的道路。心理学,当时真的是边缘化的。我的中学老师听说我被北大心理学系录取都要流眼泪了,觉得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前途被摧毁了。有段时间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我学心理学,我说我学心理物理学。
许知远:
是,我 1995 年上大学的时候,对面就是心理学系的学生,我就觉得他们整天游手好闲,不知道他们在干吗,考试很容易过。
彭凯平:
因为确实没有一个明确的培养计划,老师也不知道这个学科该怎么教,所以我们什么课都学,有机化学、高等数学、高等物理学,甚至无线电,反而跟我们有关系的科学,比如说神经科学,当时没有学。到了第三年,我们学生开始琢磨出味儿来了,这个教育方式不对。北大那个时候开始改革,允许学生发表意见,我们就跟系主任和校长谈话,要求加强心理学的学科特性,就是社会心理学、人格心理学、精神分析,这些真正的心理学学科。
许知远:
那个时候北大气氛是特别活跃的吧?
彭凯平:
对对对,学生选举,课程改革,各种思想讲座真的是绵绵不断。包括“走向未来”对我们那一代人影响还是挺大的。那时候大家都觉得自己有可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主人。
所以我老说,人最可怕的是丧失希望,年轻一代一定要让他觉得有前途。
㊟《盗日者》
#在社媒中陷入集体无力
许知远:
我们进入社交媒体时代,互联网的世界可以很快形成一种非常大的社会情绪,过去几个月我们就集体陷入一种无力感,对这种现象,从心理学的视角怎么去看待或者应对呢?
彭凯平:
在社交媒体时代,我们生活的世界,第一个特点就是情绪的大规模感染。比如人以前如果做了一件坏事情,最多周围的人知道,换一个地方就行。现在你无处遁形,一个丑闻出来,全世界都知道,你很难改头换面。第二个特点是大规模的同步效应,瞬间产生爆发性的影响。你一看自己的言论被十万人百万人抨击,这个感觉还是很可怕的。因为人对群体还是敬畏的,这是我们进化的本能。第三个就是信息茧房。我们感受到的完全是自己选择关注的事情,或者说大数据精准投放想告诉你的事情,所以你完全生活在精准化的投放里头,这也是人类世界以前没有的一种倾向性。网络世界的一些工具特性,现在开始变成我们生活的特性。
许知远:
它会造成一种什么样的人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