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广州市区车程1.5小时的从化流溪河边,“湖庐”,一个由广美油画教授胡赤骏历时20年时间打造的自然艺术空间就静立在湖边,活像一个等候着被写生的森林少女。
虽然这已经不是我们第一次和湖庐相遇,但再次进入这湖边秘境,入目所见的一切仍然静谧而优美,让人在呼吸间都感觉到来自森林的治愈。
树与光影/
湖庐依山而建,用创始人胡赤骏的话说就是为了“保持跟树的缘分”。因此湖庐的三个独立空间:湖边树屋、隐秘山洞和玻璃房子,全都保留了原初树木的生长形态。在湖庐的画室、禅房、餐厅、房间,我们也总能发现这令人惊喜的一幕:古树就在室内苍劲生长,甚至穿过天花板,直接与森林相呼应。
比如这个藏于树影掩映中的湖庐禅室,我们只是坐在那儿喝茶、听湖庐建成的故事,然后看着太阳光一点点在木质地板上倾斜,就已经感到时间的美。
阳光、树林,湖庐的一切皆可入画。于是在这个美好秋日的下午,我们也跟着湖庐的油画老师尽兴地泼墨挥毫了一把,从黄昏一直画到日落,将不远处的湖光山色全部收进了画笔里。
夜与星空/
而湖庐的14间客房也别具禅意,从名字上就听得出来,野杜鹃、萤火虫、叁林里……住在这里就像住进木头的温暖怀抱,而夜里点缀满满的星空,以及晚上窗外的虫鸣和猫头鹰的叫声也让人仿佛置身森林秘境。
湖边野趣/
湖庐的有趣之处不止在于“树”,还在于它的“湖”。一座水色缥碧的林间湖泊,像天空的碎片跌落在湖庐化成的镜子。
来这里的人们可以坐在湖边静静地呼吸超高密度的负氧离子,或者在宽敞的露台上练几个呼吸的瑜伽动作。如果天气不错,还可以下水畅游或者坐着皮划艇游湖。
但我们最后还是选择了另一种看起来更具诱惑力的湖边玩耍方式——野餐。试问有谁不爱一桌满满当当、色彩缤纷的美食大餐呢?不仅耐吃还耐看,一键拍出油画质感的大片也毫无压力。
静谧湖边,最适合的就是冥想、瑜伽。万物在这里生长,季节在这交替,我们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为了遇见这样的时刻来临:在大自然里,在山水之间,与自己重逢。
就在这看似无所事事的闲暇时光里,我们发现了湖庐的“时间秘密”,比如它的二十年建成史和无所限定的未来,都在湖庐创始人胡先生的话里话外。
湖庐当晚天黑黑,路曲折,公共交通工具无法抵达,开车下国道后开进一段凹凸的土路,一不小心选错路,车子杀到了一个湖边,倒回去再找,终于听到了狗吠,循着声音蜿蜿蜒蜒才找到了湖边山林里的湖庐。
刷牙时猫头鹰站在窗台
进入院子,沿着一条不规则的楼梯上到三楼露台,晚风清凉,餐桌下的炭火映得空间温暖了许多。湖庐的主人、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副教授胡赤骏穿着一件羽绒背心,站在餐桌前等着我们,笑容温和,与我们此前想象的高傲的艺术家模样并不吻合,他笑点低,乐天派,喜欢自然,收拾得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更不在乎外在的包装。
在湖庐的公共区的照片墙上,能看到他最多的造型就是半裸,湖里游泳、跳水,或者露台喝酒唱歌,据说,夏天时候,他每天都会扎进湖里。
湖庐倡导的生活方式也是这样,不仅是住在自然中,更是生活在自然中,与自然界的野猪,花鸟,昆虫共同生活。
前不久,一只蜈蚣咬伤了一位客人,他刚好是一位医生,迅速处理之后并无大碍。胡赤骏笑说:“我们的蜈蚣成功地咬了一个医生”。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人本来就和其他动物在同一个世界,只是人类建造了城市孤立了自己。所以下午,他趁蜈蚣没跑远,把它抓住泡了酒。
湖庐的夏天,常常有一条蛇从客人的身边缓缓穿过,晚上听到野猪爬过也不用惊讶,早晨刷牙时猫头鹰站在窗台也特别正常。“这里就跟在大自然里一样,只是比露营的条件好一点。”而可贵之处也在于此,湖庐从建造起就没有排斥自然,为了保留每一棵树,不惜花更多精力对付除虫和除湿。
房子依着山势走,没有规则的布局、对称,有时候一套屋子里有好几级台阶,好几个客厅、阳台、公共区域,有的客房藏在画室背后,穿过画室才能到达,像是钻入山洞——毕竟,它一开始并不是为了成为民宿而建造。
胡赤骏在1996年看中了这块地方,离广州一百多公里的从化流溪河水库旁的一片山林。“它跟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很像,我在英德一个五七干校长大,家附近就有个湖,湖两边是峭壁,那个湖就是我们这群干校孩子的乐园”,他说。经过争取,他合法获得了这块地的使用权,开始了第一期的建造。第一期工程只有几间房,没有电,只有炉火、湖水,也有客人来。“那是最早的客人,一对中法夫妻,在这里结缘、收获爱情,后来怀9个月时还来过这里。”
从第一期到第二期,胡赤骏空了两年去思考,同时也为新的建造筹钱。因为没有商业目的,他用很长的时间去建造和养育这里,通水,挖路,一家人在这里过很长时间的没有电的日子,“为顺应和保护这里茂密的植被,一切施工绝不动用机械”。直到如今,第三期才逐渐建成。很多人心疼他辛苦,他说自己很享受,那是别人无法理解的创造的喜悦。
如果把湖庐看做胡赤骏众多作品中的一个,大约会是最不同的一个,因为它的画布尺寸在天地之间,它的表达技术不再是颜料、色彩、透视,而是挖山开路、路面排水、雨季塔防、通风光照、蛇虫鼠蚁活动、施工和生活用水、地形地块标高测量等等更实际也更专业的问题。
并且,这件作品永远没有完成的那一天。停水了,路断了,都是新的活儿。
也正是因为它生于荒野,人工建造,太阳能发电,它无法提供精致的吃住服务,24小时的前台、无限制开着的空调与电灯、无限热水大浴缸、恒温恒湿、中西菜式随心选择……这些它都没有。你得去适应一个荒野的条件,去发现这其中的可爱之处。湖庐房间的灯常是关着的,客人会走出房间在湖边的露台上,乘着月光弹吉他,喝酒,聊天,讲鬼故事。
“我们不在室内用餐而在露台,你可以感受户外的温度,但不会淋雨,你会感受到风吹过脚踝,但不至于太凛冽,因为北面、东面都拦起来了。”
在第三期,胡赤骏把一个进入房间的大客厅设计成一件个人画室,穿越它才能进入客房,“逼”得客人留意:门口的木雕,墙上的油画,桌子上的手稿。
客人虽有闯入艺术家个人空间的歉疚,但也会因“偷窥”到一些细节而兴奋——在一幅小小的手稿上,画家画了两只毛毛虫(青色花纹),两只飞蛾(青色花纹),一匹马,附注上一段小字解释:“每年4月,这种毛毛虫会在附近的桂花树上吃叶子,后来就变成飞蛾,叫白茜蛾”。他用这两种生物的花纹画了旁边这匹马。
有时候客人忍不住也想画,桌子上就有现成的纸笔,如果你实在大脑一片空白,手边会有一个装帧得像魔法书一样的笔记本供你参考,里面全是老少客人的创作。你会看见,其中孩子的创作总是鲜艳大胆的,大人的创作反而束手束脚,画人物速写居多。
吃过晚饭,是湖庐的娱乐时间。若有小孩,胡赤骏会让他们带上手电筒,手拉手去走夜路,探寻黑暗深处。“因为小孩总是怕黑,但他们走过以后就很勇敢,下次会走在前面,还会跟其他小朋友讲他经历的故事。”
胡赤骏的一对儿女就是这样长大的。在这片山林里长大,成为了他们人生中最与众不同的经历。“我女儿考大学时准备的作品集画的全是这边小时候的故事,我没有教她画画,只是带她感受。”胡赤骏直摇头,言语中有藏不住的自豪。
因为在广美教油画,总是有很多客人冲着学画而来,胡赤骏不是不教,但他反对这样灌输式的教育。他喜欢让生命自己去增长经历,孕育作品。他不会告诉你要如何画一颗老树,但会告诉你这棵树也许几百年前是一颗鸟屎。
“我想我没有义务去教育客人,但我设了这个局,有心的人就可以感受到,我的价值观和理念。”胡赤骏说,这是他最艺术家的时刻。
湖庐虽然从第一期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客人来此生活,大多是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但胡赤骏一直没有开放成民宿,直到去年夏天。
他一直很犹豫,既愿意分享又害怕变质。以前他一个人,吃得简单,青菜豆腐,开放后,湖庐也开始为客人准备更好的当地菜色,关心客人的喜好,提升房间舒适度。“要接待客人,要考虑客户关系,我也会担心,担心心态、建筑、氛围……”
因为它挑战的,是人们在住宿上越来越懒、总是希望被服务的消费趋势。某种意义上,与其说湖庐在有限条件下尽力提供服务,不如说它只是在保证基本吃住条件下提供一片独一无二的自然山林,湖水景色,和一处需要你去迁就的艺术空间。
“你自己来感受自然,不是别人守着你、护着你来感受自然,自然是有它的无比的好处,也有它的局限性,请你靠自己。我只是做了一个作品。一个可以住的、可以感受的作品。”
胡赤骏现在想通了,“吃住只是很低端的事情,高级的是养育人的精神,这里提供的体验,如果你艺术修养好的话,都会进入你心灵里,转化成一种想象,一件作品。”
他更愿意启发人的主动性。身在这片山林20多年,他认识了很多人,农民、工人、商人,有一位果农看到他画的马,提出用自己一亩果地来换;还有人愿意用一颗五六十岁的桂花树,来换他一匹雕塑马。
而对于胡赤骏自己,从零开始建造湖庐也让他的艺术观念发生了改变:“做了这么个接地气的项目以后,你发现你原来设定的专业,太有局限性了,仅仅是那几板斧,在这片荒山没法生存。艺术本来就是无用的,来这以后发现,也不见得,我们也可以做些有用的东西。反过来,这里片山水也反哺我的创作,我搜集所有视觉的东西放进作品里”。
这些年,他画房前的湖水,画有趣的住客,画蓝色的知鸟,自然而然,无视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