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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帮野生动物“梦想改造家”?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11-08 21:00

正文

图源:视觉中国


许多野生动物在被迫卷入城市生活,人类可以在楼房里打造自己的温馨家居,而属于动物们的“家”则是整个城市余下的自然空间。

 

我们很少能考虑到它们的生存需求:无法过马路的豹猫、在集水坑里挣扎的野猪、不断撞上玻璃的候鸟、在强光里无法安眠的小动物和消失的萤火虫......这些本应和我们共存的邻居,正在人的视线之外,经受死亡威胁。

 

友好的城市生态应该由人与动物共享。2024年第二届三联人文城市季,我们邀请到各领域的50位共创人,共同探索并精选出100个具有代表性的城市实例,并从中萃取100个彰显人文特质的词条,编成人文城市光谱词典《城市的100个怎么办》。这部词典中一个很重要的领域,正是城市生态。


人文城市光谱词典


光谱计划共创人、深圳市方向生态发展有限公司合伙人郭倩致力于为野生动物在人工造物的城市空间中搭建“送野生动物回家的‘桥’”。

 

共创人、深圳市天文台天文部天文部部长梅林,在词条“可以看见星星和萤火虫的城市”中介绍了在深圳市区60公里外的西涌社区,这里通过科学的夜间照明改造,成为亚洲第二个国际暗夜社区。原来被光污染伤害、驱散的萤火虫也在这里重新出现。

 

另一词条“不扰乱生物钟的景观照明”的共创人杨艳梅是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深圳分院城市照明中心规划师。她所关注的正是如何用省钱又美观的照明控制,来营造我们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光环境。

 

在全国各地,每年都有大量鸟类错把楼房的玻璃当成天空,意外撞击而死。“要减少鸟撞的发生并不难,只要在玻璃上张贴一些有效的图案,就可以让大部分鸟类知道前面有障碍物。”这是光谱词典词条“飞鸟能看见的玻璃幕墙”的共创人、昆山杜克大学环境科学副教授李彬彬给出的解决方案。

 

无论是为动物们的“房子”调暗灯光,还是给建筑外立面玻璃贴膜、多种本地植被,或者只是在沟渠里放几块石头和木板,要帮助到城市里的野生动物们也并不难。

 

留住家门口的野生动物,从看见它们的存在,为它们“梦想改造家”开始。




文 | 孙小野

编辑 | Rice 沈律君



“灯火辉煌”一直是城市繁荣的象征,今天的大城市都是“不夜城”。当黑暗早已不是人类夜晚生活的恐惧时,过度的照明却阻碍着人们望向星空,威胁着人类和其他动物的生活。无序的光环境对于许多动物来说,犹如永不结束的白昼,也极大地浪费了能源。


国际暗夜协会(DarkSky International)鼓励世界各地打造暗夜社区,在保证安全生活和生产的前提下,对区域的照明进行科学改造,减少不必要的照明。2021年,深圳把“暗夜保护”写进了国土规划,在距离深圳市中心60多公里的西涌天文台进行了探索实践。


西涌是深圳热门的旅游地,有山、海洋和星空,要同时容纳居民生活、商户经营和天文观测,丰富的生态和城市生活并存,是一个很好的探索样本。深圳天文部部长、副研究员梅林从事天文观测20多年,以前经常去距北京200多公里的兴隆观测站,在那里出了很多科研成果。


文中对应词条:可以看星星和萤火虫的城市

图源:光谱词典P26


“后来山下县城为了发展,把灯都打亮,把天文观测环境都毁了,国家天文台早在10年前就希望通过招商引资打造旅游小镇,但没能走通,现在基本处于废弃状态。”梅林说。其他各地都在面临类似的难题,而把天文台越搬越偏远,并不能实质性地解决问题。


“西涌也一样,从居民到商户,当时有一种比较简单的认知,觉得一个区域发展好不好,就看夜晚灯光亮不亮,争先安装各种射灯,唯恐被其他人比下去。”天文台在20年前选址西涌,当时这里的观测环境是深圳最好的。而从2015年开始,周围旅游业开发兴起,游客有餐饮和过夜的需求,很多商户为了招揽客人,把灯牌越做越亮,产生了严重的光污染。


深圳市民围观“灯光秀”
图源:视觉中国


这种光污染在2019年达到顶峰,直接影响到了天文台的日常观测工作,以往能看到一些比较暗的星星,后来全都被淹没在了射向天空的灯光中。很多冲着观星来的游客,来到这里反而看不到星星,也很难再来第二次。


很多灯的光源是发散的,会产生大面积的逸散光,有些射灯甚至专门朝上照,把树和天空打亮。这样混乱的光环境,不但会影响到天文观测,也会干扰很多动物和昆虫的夜间活动。而且海面上也会有违规作业的船只,开着功率非常强的大灯,“就连海滩上的海龟、一些海洋生物也会受到影响,持续的强光会让它们失去昼夜的节律,就像人一样,在开着大灯的房间里也会难以正常休息。”梅林说,“光污染不止是发生在大城市,有时远郊、乡村,甚至海面上更严重。因为西涌距离城市中心比较远,缺乏监管,过去的10年间,灯光增设达到了失控状态。”


在决心打造“暗夜社区”后,大家从照明的方向、亮度、色温,到管理运营的方法,都制定了详细的标准。现在社区里的功能性照明,都严格地只朝下照,而且还限制了每户经营场所的招牌面积,对色温控制在2700k左右,保证它是偏暖光的,不会过于刺眼。以前一盏路灯的瓦数达到100到150瓦之间,现在综合改造完之后在50瓦左右,把很多不必要的灯光直接取消后,能耗和经济成本也降低了很多。


西涌社区暗夜环境下的萤火虫

摄影:曾跃鹏


让工作人员更惊喜的是,在改造过程中,萤火虫回来了。这种原本在夏季夜晚很常见的昆虫,已经在城市里消失多年,许多孩子从来都没有见过。2022年开始改造后,从天文台的山头到山下的河道边,出现了成群的萤火虫,非常漂亮。去年改造完河道,萤火虫的聚集地快速增长到了七八个,萤火虫的“露面”时间也从2022年的30多天,增加到了今年的120多天


来欣赏萤火虫不需要专业的设备,因此更受市民们的欢迎,意外地成为了当地新的旅游增长点。西涌也成立了萤火虫的保育基地,有许多科普研学和研究在地开展。目前,西涌因为良好的光环境控制和生态系统已经获准成为我国第一个、亚洲第二个暗夜社区。


保护光环境不是一刀切地把灯都关掉,而是找到一个平衡点,让“暗夜”反过来带动经济,村民商户也会主动配合。在这三年的改造过程中,梅林明显感觉到“暗夜保护”在逐渐成为一种公众共同意识。“现在沿着河边散步,氛围很静谧,有时抬头就能看见星星,低头能发现萤火虫,而且用肉眼看路灯也不再会觉得刺眼。”


                                

“城市照明最初就是服务于公共空间,在夜晚保证出行的安全。后来出现了各种“亮化工程”,将原本属于节假日的灯光秀常态化了,各个城市也开始互相攀比。这样的方式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真的要把那么多地方点亮?


这是共创人、作为城市照明从业者的杨艳梅发出的疑问。杨艳梅工作于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深圳分院,是城市照明中心规划师。


去年夏天,她去过一次西湖,晚上九点,远处山很亮,近处树也很亮。昆虫很多是趋光的,不断地往旁边灯具上撞,空气中虫子也很密,甚至会飞扑到脸上。杨艳梅感慨:“很直观地感受到照明并不是越多越好。其实只把亭台楼阁等重要节点照亮,让山自然地暗下去,反而能够突显景观的层次。


文中对应词条:不扰乱生物钟的景观照明

图源:光谱词典P22


深圳第一版照明规划诞生在2007年,当时偏重于对照明设施的建设。后来的10多年间,景观亮化工程大幅度增加,由此产生了很多问题。新的照明规划修编关注到了“暗夜保护”的理念,其中一个重点片区,就是杨艳梅之前负责的“深圳湾超级总部基地”(简称“深超总”)。


深超总位于深圳湾北部,被各种湿地公园环绕,再往东南是香港的米埔自然保护区,是拉姆萨尔国际重要湿地,有很多候鸟在那里休息停留。与此同时,深超总规划的建筑密度非常高,其中7成以上都是超过100米的超高层建筑。这种超高强度开发,加上公众已经习惯的亮化模式,和周边良好的生态环境是很矛盾的。


深圳候鸟季大概从每年的10月延续到第二年的5月,其中1月和2月是越冬候鸟飞临深圳湾,数量会达到峰值,有十万多只候鸟会选择在深圳栖息,种类多达100多种。留在深圳湾的候鸟,在夜间会有觅食的需求。大量的灯光出现在它们迁徙的通道上,会导致它们冲向光源,发生迷路或者撞击,而且会影响它们的昼夜生活节律、扰乱筑巢和繁殖。


摄影爱好者在深圳湾公园拍摄候鸟

图源:杨艳梅


为候鸟季设置单独的照明模式尤为重要”,杨艳梅说,“在候鸟栖息时,除了必要的功能性照明,景观亮化的灯光必须关闭或者调暗。我们反对使用那种将整个大楼当做屏幕的媒体立面,避免使用大功率的激光灯,也要禁止从下往上把树冠打亮等。”


“但也不是说城市夜景就不做了,我们希望推广‘内透光’模式,灵活利用建筑内部的功能性灯光,比如办公室、楼梯间、走廊等,靠近窗户的灯具可以有一个单独的回路。”杨艳梅说,“我们可以选择只将高层建筑的塔尖或最高几层点亮,这样的灯光低调内敛,避免了大量光污染,既美观又省钱。”


像这样“候鸟友好”的照明方案需要和不同地块业主、设计师来回协调,也会存在反对的情况。另一方面,深超总的地块仅一平方公里,就算照明方案能完全实现,对于整个候鸟通廊来讲作用也很有限。


杨艳梅清晰感知到,“这样一个项目很小,很难影响整个城市,但还是想通过它传达‘候鸟友好’的理念。我们希望让更多从业人员和公众看到,高楼大厦的夜晚也有对动物更安全的呈现方式,这原本是我们在设计建筑之初就应该考量的。


                                 


要打造鸟类友好的城市,除了调暗灯光之外,减少玻璃幕墙也是很重要的举措。由于玻璃透明、反光的特性,很多鸟类在高速飞行中无法辨识,造成撞击死亡。


很多鸟类会集群活动,之前在贵州有20多只蓝翅希鹛一起撞击玻璃死亡,在青岛一家店门口,也发生过近30只白头鹎的撞击事件,绝大多数鸟会形成颅内出血,当场死亡。根据《全国防鸟撞行动网络2024年度报告》,研究表明,每年有数百万只鸟类因鸟撞而丧生,鸟撞已成为威胁全球鸟类种群的重要因素之一。


这类事件此前可能会被公众误以为是鸟类自杀、“风水”问题,甚至很多专业人士也并不完全了解现状。


文中对应词条:飞鸟能看见的玻璃幕墙

图源:光谱词典P6


共创人李彬彬是昆山杜克大学环境研究中心研究员,也是“全国防鸟撞行动网络”的发起人之一。去年的一场研究论坛上,她发现很多建筑师和规划师都不知道鸟撞的问题。“很多建筑大量使用玻璃,是为了美观和与自然建立联系,没想到反而造成了自然当中的很多生命的逝去。他们引以为傲的这种‘自然’的设计,其实是反自然的。


“减少鸟撞的方法有很多,(幕墙上)使用一些非全透明的材料,比如带有一些蚀刻的纹路或者釉彩。当建筑已经建成,可以使用贴点状膜等方式,如果在居民区,还可以把纱窗放在玻璃外面,减少玻璃反光和透明的特性”,李彬彬说。


昆山杜克大学防鸟撞改造项目

图源:李彬彬

和玻璃建筑存在类似误区的,还有城市里的公园建设。人类一些比较标准化的美观,加上固有且单一的植物搭配方式,其实并不利于动物们的活动。“有时候我们觉得公园就等同于生态友好,但实际上很多公园只是视觉上整洁漂亮,从生态角度来看,很多公园甚至是破坏性的。”李彬彬说。


北京市少年宫的老师们在窗户上绘制了各种生动的防鸟撞图案

图源:北京市少年宫


很多鸟类能在当地长期存在,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它们和这一地区的植物达到了相互共存的条件,依赖于某些树种的果实和花朵,或者偏好于某类树种筑巢。如果城市为了美观,大量使用外来树种,会造成很多本土动物栖息地的丧失。


“有些人觉得不必要花很大心力去保护生物多样性,喜欢更加科技感的城市,但实际上人如果长期缺少和自然的接触,很多都会出现情绪状况”,李彬彬解释,在今天频繁的气候变化、自然灾害冲击下,“生物多样性会让城市有更强的抵抗能力。植物需要动物来帮助繁殖传播、生根发芽,很多病虫害也需要动物来进行调控,它们是一个整体的系统。


                               

 

光谱计划共创人郭倩所在的“方向生态”团队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在深圳周边的自然里行走,期间发现很多动物因为人类活动而陷入困境。


“比如在踏勘的时候发现在排洪的洞口里有野猪尸体,在一些集水坑边上,还会看到一些动物拼命挣扎的爪印。动物们由于不熟悉这些人造设施,在觅食活动时很容易陷入误导和被困,导致受伤和死亡。”郭倩说。


被城市道路打断的银湖山和梅林山由生态廊道再次连接,深圳鲲鹏径一号

供图:方向生态


城市的扩张正在不断地缩紧动物们的生存空间,打断了它们从前的生活。深圳近几年为此建设了一些生态通廊,将从前被道路打断的山体连接起来,通廊开通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发现有豹猫等野生动物从桥上通过。“但落到更细节,大家的关注比较少,许多动物正在被迫卷入城市生活,有时会很需要人类的帮助。”


文中对应词条:送野生动物回家的“桥”

图源:光谱词典P10


要帮到它们也并不难,比如哺乳动物掉进集水坑,搬几块石头、放一块木板,它们就能逃生,当一些爬行动物掉进沟渠,放一截树枝或者网兜就能带它们脱困。“我们把这些措施叫‘桥’,其实就是去用各种方式连接一些之前被忽视的断点,看动物们有什么样的需求,人们能为它们做点什么。”郭倩说。


很多鸟要捕鱼或饮水,需要有站的地方,人类活动密集的河边很难有它们的空间。城市河道两边都是居民楼,河道截面是垂直的,没有驳岸缓坡。郭倩观察到,河道边上偶尔有几个防洪设施的楼梯,或者垃圾船浮在水面的杆子上,就会站满了鸟。郭倩在河边走,总能看到小白鹭从海边飞过来,绕几圈找不到站的地方,又只能飞回去。“这时在水边立一些鸟桩或者栏杆,鸟类站在那,其实也会成为一种景观。”


搭建了一个”缓坡“让鸟类自如地下水

摄影:王放


鱼类也一样,有些鱼是洄游性的,要去河流的上游去产卵,而很多农业生产把河道做了改造,变成了沟渠和堤坝,阻断了它们的必经之路。为此,我们也可以设计一些‘鱼道’,只需要开一个小口子,让它们在繁殖的季节能有回家的路。


在郭倩眼中,对城市环境的认知是一个变化的过程,“我们之前对一些河道的印象甚至是很臭的,这几年是在慢慢实现环境治理后,再向生态多样性转变。”团队有个口号叫做“小小行动大声讲”,就算只是为青蛙放了一截树枝,也希望能把这样的行动传递出去,让大家开始去意识到动物的生活困境。


帮助动物们回家并不是像宠物一样对待它们,而应该是一种平等共生的态度,这也是共创人李彬彬的想法:“不能将我们和家养动物的关系强行投射到野生动物身上,要意识到它们是有野性的,有自己的生存空间和习惯。”


“受困蛙蛙的自由之路”利用堆积泥沙做了坡道

图源:方向生态


城市是我们共同的家。野生动物有自己的栖息地,让他们顺利回家,可以减少我们和它们的冲突。如李彬彬所说,“我们是侵占了野生动物的环境去建造城市,必然会有空间的争夺。人和动物冲突可能一直会存在,就像住在一个小区里的居民相互也会有抱怨,需要互相让步和磨合”。


而一座好的城市,“就是不同物种能在各自的边界内,共享同样的空间和资源,都有着很好的生活质量。



运营编辑 | 贰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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