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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为风流干杯 | 我们这一年

南方人物周刊  · 公众号  · 人物  · 2025-02-01 11:59

正文

▲图/阿柱

唯有那些快乐的片刻足够真实,撑得起颓靡与失落,立根原在破岩中。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张明萌

编辑 / 杨静茹 [email protected]


告别2024年的方式是人生第一次住院和第一次手术——踝关节韧带修复手术。


麻药打在腰上,麻醉师捏捏我的大腿,“有感觉吗?”又捏捏臀,“有感觉吗?”再捏捏肚子,“有感觉吗?”我因此感受到失去知觉的全过程。“没有了。”“没有了。”“也没有了。”她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说:“太好了,很完美,耶。”——令病人心情愉悦的自我鼓励。


她又说:“手术要开始了,我让你睡一会儿。”


等醒来手术已经结束,我躺在观察室瑟瑟发抖。旁边是一个刚推出来的老太太。耳边护士们慌乱,“哎呀她抖得好厉害”“哎呀发高烧了”“哎呀叫医生来看看吧”……我说我也在抖。护士看一眼,“没事。麻醉反应。”盖了一床被子走了。


回病房他们抬着我,“一、二、三,挪——就这样躺平。”我差点脱口而出:“我的人生没有‘躺平’两个字啊!”


其实根本没平,脚垫了枕头,呈30度角遁地的姿势。麻药劲儿慢慢散去,知觉渐渐恢复,痛苦由下到上,掰着手指头数时间,祈求快到六个小时,让我坐起垫垫腰。


邻床是一位男大学生。我捧着一本翻过很多遍的《围城》,时不时笑出声,他妈看我好几次,又看看他,说:“你别老看手机了,你看看书。”


入夜后,病房定时关灯,邻床窗帘上透出灯光,贴近却幽暗,有些像回到学生时期的住校生活。走廊偶有人走过,高跟鞋落在瓷砖上清晰尖锐,可能踩碎了好几个薄脆的梦。麻醉师那句“让你睡一会儿”仿佛咒语,效力持续比麻醉药更长。我在医院竟享受到了久违的安眠。


出院回家上楼,拖着瘸腿拄双拐,缓慢挪动,近乎爬行。最适合此刻的前进方式是模仿裘千尺。晚上炖了碗鸡汤,起锅才意识到无法在端汤的同时拄着双拐出去。当下泄气,给自己点了一首《一个人生活》。最后席地而坐,在灶台旁吃完了这顿饭。


明明预计了术后生活的种种,却还是冒出意想不到的困难,一如平日手忙脚乱,狼奔豕突。


2024年最后一天,躺着写完了朱德庸的稿子。稿件发去台北,我终于可以在独处里安心忆往昔。采访和写稿勾勒了多年生活的起伏,闲下来仿佛失去锚点,陷入没有奔头的孤独。


我已经当了10年记者,采访了超过500位人物。以前可以投身于一个个陌生的故事里,再用这些故事串联起自己,从里面获得力量与勇气。但它们就像这些人,在我生命里打个照面又雁去无痕,或许这也是人与人相遇再相忘的要义。


11月,在锦江饭店见到朱德庸,花白头发,眉眼弯弯,笑容可掬。老态却显天真。为朱德庸带去一位他近十年未见的好友的问候。他有一瞬失神,目光飘远,眼眶红润,悠悠说:“啊,好久没见他了。我真的很想念他,请一定带我们问好。”未见的这些年,他们之间的情分陈酿到浓烈。仿佛当年相识是投下一颗种子,而今已成了一棵小树,人越隔越远,根越扎越深。


10月,准备罗大佑采访,一整年的心情被他的歌词映照,是《海上花》那句:睡梦成真,转身浪影汹涌没红尘。


9月,在米未办公室见到马东。他游刃有余地抵挡着我的每一个问题,我急促到近乎放弃。最后破罐破摔,和他聊起《挑战主持人》。那是我久远的青春期,在很多会说话的人里反思自己的笨嘴拙舌。他竟意外地被这个话题打开,跟我分享了很多过往的点滴。这些养分堆叠,够我咀嚼好几年。


印象最深是他说,我从不觉得这个时代任何的个人表达有意义。


8月,在游戏科学与冯骥聊到半夜两点,屋外雷声大作。他聊到兴起,背了几句菲茨杰拉德。“衡量一流智力的标准,是脑中始终有两种相反的想法,但仍然保持正常行事的能力。”这句突然理性的话出现,像一根柱子钉在几个小时的感性输出里,让我看到他们那些坚定的来处。


7月,在北京做重症肌无力患者群像的收尾采访,很多真实的苦难与沉重铺陈,我沉浸在好多个破碎的家庭与人生里,难受到不行。一位采访对象母亲早逝,姐姐也离开很久,父亲再婚,跟她没太多往来。她重症入院掉了半条命,好不容易活下来。她的面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朋友圈和头像都P得非常夸张。她正做着3D打印的生意,核心业务是帮人把值得纪念的照片打出来。她说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合适的照片,因为病后不敢拍照。实在想打印就是全家人在一起的合照,那是记忆里为数不多快乐的时光,大概在20年前。


我终于在北京见到她,其实她高挑又瘦削,五官标致,看不出病容。我好想告诉她,你好美,我们拍自拍吧。


也是那次,遇到北京7月最热的一天。我在北海公园晒了一下午,衣衫湿透,仿佛刚打完一场球。北海中间伫立着白塔,脑里是“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树和人和水里的鸳鸯都被太阳晒得蔫蔫的,只有我精神抖擞。想到之前采访阿朵,阳光正好从窗外透进来,她说:“你看,身体裂了缝,阳光才能照进来。”


回去的时候,刮起了大风,也下起了大雨,出地铁站匆忙跑回,闪电快撕开天空,豆大的雨点砸向身子,一个接一个的雷在头上炸响。


到酒店,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成排的雷从乌云里劈下。再远一些的天际,又有刚落山的太阳,划拉出一条晚霞,开始是金色,后来竟成了七色祥云,挂在雷幕里,嵌在乌云中,远远观望,像一首壮阔的史诗。


6月的尾巴上,和余秀华喝了一场绵长的酒。我们把一桌子顺德菜吃得七七八八,我喝得有些上头,一个劲问她,你快乐吗?你开心吗?你高兴吗?问到最后她笑了:“你这就是要让我说快乐嘛!”我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一直有好多不快乐。虽然我们第一次见,以后可能也不会见,但我还是希望我们的相处能快乐一些。”


她喝了一口酒,说,啊,我现在觉得不快乐和悲伤才是生活的底色啊。我想,是啊,快乐就像烟火在天上炸开,消散后只留下烟尘和无边夜色。


她聊起她爸她妈,我也聊起我爸我妈。跟她讲小时候在家里,满屋子翻我爸藏的酒,由此锻炼了观察力和敏感度。我俩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好想他,那会儿他还说和我喝酒呢。在外喝吐过那么多回,也没跟他碰过一次杯。


在快要彻底醉倒的前一分钟,我结束了采访,送走了余秀华和她的编辑。瘫到座位上,眼前杯盘狼藉。翻开微信,从上到下挨个打电话,终于接通了一位朋友,口不择言、声泪俱下。最后我说:“幸好明早起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说:“啊,你不用担心啊,我录音了。”说罢甩了两段MP3文件在我们的对话框里。惊得我酒都醒了。


余秀华的稿子花了很大的力气,她的壮烈、敏感、自卑又自傲,纠缠在一起难以打破。辗转联系上挖掘她的刘年,他语重心长,一遍又一遍讲着对余秀华的期望。聊到最后,我忍不住问了刘年:一个只想自我表达的残疾农妇需要背负这么多吗?(比如中国新诗的未来)刘年斩钉截铁:她是农妇的痛感没了,农妇的意识还在!


听着难受,她始终如此孤独,出名后的痛苦也不会比出名前的痛苦少。或许她执意不肯离开横店,也因为那里有从地里长出来的安全与包容。


余秀华看到稿子后,将我大骂一通,随即将我删除。理由是我把她写得仿佛与周围人都处不好关系。这一步仿佛行为艺术,联结了稿件与现实,穿透文字和生活,为整个采访画上句号。


但我仍确信我们喝酒聊天时的快乐很真实,明明我们都被孤独和痛苦包围,在动荡里飘摇,但唯有那些片刻足够真实,撑得起颓靡与失落,立根原在破岩中。


我会一直记得她的笑容,嘴巴咧得很开,眼睛眯成一条线,两排牙齿差互,下排还缺了一颗,留下一个黑洞。


但那一刻她看起来轻松极了,她举起酒杯,跟我说:来,为风流干杯。


在广州的一次采访结束,出门即景 图/张明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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