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张鸣
张鸣,浙江上虞人,1957年生,长于北大荒。出生赶上鸣放,故曰:鸣。著有《北洋裂变》《直截了当的独白》《历史的底稿》《历史的坏脾气》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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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民伞及其他

张鸣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7-01-06 02:05

正文

                                 


伞这种东西,到底是谁发明的,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迷。中国人当然说是自己发明的,具体的发明者,据说就是工匠之祖鲁班的妻子,伞是模仿作为建筑物的亭子转化而来的。当然,这是传说,就像鲁班的传说一样。但是,伞这东西,的确很早中国就有了。只是,在更早的古埃及的壁画上,也已经有伞了。到底是不是古埃及的伞传到了中国,这个事儿,没法考证。也许,是两边的人各自努力,创造了这个东西。

伞是用来遮阳挡雨的,挡雨,是第一位的。在我小时候,记忆中的伞,就是雨伞,不是油布伞,就是涂了桐油的纸伞。不下雨,是从来不用伞的,绝没看见有人打伞遮阳,如果有人真的这样做了,肯定会被批为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多半没法混了。

然而,在古代的时候,伞的用途,在很多情况下其实是仪式性的。皇帝几乎不会在雨中出行,出行打的大伞,虽说可以遮阳,但即使没有太阳,伞依旧要打,这伞,是皇帝仪仗卤薄的一部分。除此而外,另外一种仪式性的伞,被称为“万民伞”。

万民伞的用途,一般是在地方官离任的时候。开始是民众或者士绅的自发性行为,觉得这任地方官不错,送匾给他,觉得匾有点单薄,再送几把伞,表示他为民遮风挡雨了,从形式上,显得很是风光。于是,这个行为就流传开来,蔚成风气。一来二去,所有的地方官离任,都要求有伞。有些人干得实在太差,离任滚蛋,老百姓放鞭炮还来不及,谁有心情给他送伞?但是不行。如果没有万民伞,人家不肯办交代,赖着不走。他不走,接任的官员就没法就职,如果找上司打官司,折腾人,耽误时间不说,也未必能说清楚。所以,每逢这个时候,接任的官员就会出面,要求地方士绅,作好作歹,也得弄几把伞给去任的官儿。接任官员面子当然大,不由得人不从,于是,送万民伞,就成了官员离任的一种固定模式,跟官员干的好坏,没有实质性关系了。

人都是势利的,都送伞,但好坏优劣多寡还是有差别的。如果官员高升了,那么,不仅有伞,伞好,还得选出“卧辙代表”,假装儿滚到官员乘坐的车前卧倒,意思是挡住车不让走,表示他们舍不得。当然,不管伞送了多少,有多少人卧辙,离任的人,走还是得走。

到了这步田地,万民伞实际上成了一种特别的马屁。既然是拍马屁,那么干嘛非得等到官员离任呢?他在任的时候拍,岂不更好?所以,万民伞这东西,又成了在任官员寿诞上的标配。

离任的万民伞,上面一般没有名字,就算是大伙送的就完了。但是,官员寿诞上的万民伞,一定是有名有姓的。每个送伞的人,都在自己送的伞上绣上自己的名字,还配有一份礼物,真金白银。伞上绣上自己的名字,当然是想让领导看了记住。然而,送的伞太多了,领导也就记不住了,就算能记住,也没有人会去记。他和他的师爷,能记住的,就是哪个吃了豹子胆没有送。

这样的万民伞,表面上,是一种阿谀奉承,歌功颂德。实质上,则成了缴纳保护费的收据。有了这个收据,送的人至少心里也安了。一个地方,商人是最热衷送万民伞的了,因为士绅官员不会轻易得罪,农民太多,而且没钱,官员也不会轻易挨个去找麻烦。只有商人,地位又低,又有几个钱,商人得罪了当官的,麻烦比较大。

晚清新政,士绅与商人合流,人称绅商,商界地位提高了不止一尺两尺。不仅如此,商界还办起了商会,有的商会,还拥有武装,办起了商团。在历史上第一次,商人不怕官了,但凡官府敢来欺负商人,大家一起到官府哪儿去抗议,逼得他们让步。这样一来,万民伞这玩意,也就没有人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