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洁的放荡
在杜鲁门·卡波特(Truman Capote)的“纽约二部曲”中,《蒂凡尼的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无疑是更知名更受追捧的那部。这个讲述拜金女霍莉的故事早在1961年就被搬上大荧幕,由业已声名煊赫的奥黛丽·赫本(Audrey Hepburn)主演。然而,卡波特对霍莉扮演者的这一人选并不满意。村上春树曾这样形容:“霍莉身上那种惊世骇俗的奔放,对性的开放,以及纯洁的放荡感,这位女星都不具备。”
卡波特更青睐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oe)。他不止一次说,霍莉就是投射在虚拟世界里的梦露:她轻浮、草率、行止不端但却正直可爱;她谙熟功利世界的一切手腕,但却懒得用那些来追求功名;她生活得混乱离谱,却一直怀抱着天真美好的原则——“不伤人家感情,不做烂污货。宁可得癌,也不愿要一颗不老实的心。”
妄自揣测下,假设卡波特生活在现代,他会中意谁?
“斯嘉丽·约翰逊”(Scarlett Johansson),几乎不假思索地,这个名字会从很多人的口中冒出来。每年关于“性感”的最高奖项总是易主,但斯嘉丽从来不会在榜单中缺席。她代表了一种更接近于梦露的性感,而那恰恰是“性感”这个词最经典的释义。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种选择的合理性,斯嘉丽在2014年宣布将执导处女作《夏日十字路口》(Summer Crossing)——也就是卡波特“纽约二部曲”中剩下的那部。
《夏日十字路口》的故事背景设置在二战结束后不久,17岁的叛逆少女格蕾迪出身于纽约的上流社会,父亲是著名金融家,母亲正为她策划隆重的在社交界亮相的仪式,而她却对这一切极为不屑,反而与在修车厂认识的打工仔克莱德谈起了恋爱。格蕾迪试图完成对自己所属阶级的谋反,并拼尽全力投奔另一个阶层,但当她怀上男友的孩子,问题开始浮现:到底是生下孩子,彻底融入布鲁克林“鬼城似的荒凉街道”,还是放弃孩子,回归到曼哈顿“窗户横贯半个楼层”的家?
这又是一个在纯真和放荡中摇摆不定的女性成长冒险,斯嘉丽并不避讳自己对这类题材的偏爱:“我一直都被这样的故事所吸引”。瞧瞧她演绎过的那些荧幕形象,几乎每个角色都是杠杆某一端的砝码:2003年的《迷失东京》(Lost in Translation)和《戴珍珠耳环的少女》(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中都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而在之后与伍迪·艾伦(Woody Allen)合作的《赛末点》(Match Point)和《午夜巴塞罗那》(Vicky Cristina Barcelona)中,又凭靠肉体在危险的亲密关系中一步步沦为欲望的化身。
《迷失东京》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赛末点》
然而,在影片中展露的表层性格并不总那么牢靠。纯真的斯嘉丽是“美而不自知”,轻轻巧巧就能挑逗出一段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愫;放荡的斯嘉丽是物化的极限,丰腴妖娆的背后是对生命力不可遏制的迷恋。纯真和放荡,随时等候着角色的互换。
斯嘉丽热衷于这股游戏人生的天真劲儿。在电影《希区柯克》(Hitchcock)中,她扮演的是珍妮特·利(Janet Leigh)——一个在五六十年代风流一时的女明星。每一处都演得极其到位:高傲的性格、优雅的身材;积极乐观的生活;努力工作;阳光开朗,一个完美的职业演员。
斯嘉丽将珍妮特·利身处的那段岁月称之为“美好的旧时光”。在她身上,呼之欲出的性感与老派的优雅合二为一。她努力抵抗纯真的流失,却发现有时只能靠怀旧才能回到纯真年代。
英国设计师斯特拉·麦卡特尼(Stella McCartney)还记得和斯嘉丽的第一次见面。那是在纽约一家酒店内,刚开始她们围聚在一块喝着马提尼,突然斯嘉丽开了一个辩论局,主题是“杀手是天生的还是生活所迫”。斯特拉当时的第一想法是:“哇,她并不是一个金发无脑的女演员。”
看,连辩题都是一组迷人的二元对立。
梦露之外
玛丽莲·梦露是最常和斯嘉丽联系在一起的名字,她们拥有一样的曲线,一样大胆的着装风格,一样的“纯洁的放荡”。在一项“谁最适合扮演玛丽莲·梦露”的网络调查中,斯嘉丽高居榜首,就连斯嘉丽热爱政治、支持奥巴马的表态,也被媒体放大,和前总统肯尼迪与梦露之间的绯闻相提并论。
提起斯嘉丽,连伍迪·艾伦这个骄傲的老头儿都不吝赞美之词:“斯嘉丽在灵魂深处有玛丽莲·梦露式的性感,那是一种丰腴的美感,艳光四射,难以逼视,诱人犯罪。”
但不止如此——至高评语之外,伍迪·艾伦旋即补充了一句:“斯嘉丽一直都比玛丽莲·梦露会演戏!她漂亮,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漂亮不仅仅在双唇和长腿上,她从来不会为了证明什么而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
斯嘉丽和伍迪·艾伦
抛却演技不论,相较梦露的“神经兮兮”,斯嘉丽的确自由得像一只无可驯服的野猫。当年的梦露为了拥有纤纤细腰,不惜抽掉自己的肋骨,而斯嘉丽的经典格言则是:“就着贝里尼鸡尾酒吃意大利熏香肠,就是我的节食计划。”人们通常认为,那些看似小巧实则包含热量的茶点只是女明星们生活中的摆设,斯嘉丽显然并不这么觉得。假设一个女明星不害怕甜点和丰满,还能有什么让她恐慌?
就算是对于性感与风流所带来的后果,斯嘉丽依然是低调而强硬的。2011年,她的手机曾被黑客入侵,他们将其裸照窃取并公开发表,斯嘉丽后来承认此次泄露的照片是她在三年前拍摄的,发给了那时的丈夫瑞恩·雷诺兹(Ryan Reynolds)。此事发生后,斯嘉丽称自己陷入了一种类似妄想症的偏执境地,“我对一些超过20年的老朋友都产生怀疑,我甚至怀疑每一个人都有潜在的可能性。最后警方调查出黑客并不是我朋友之后,很可笑,我倒是松了一口气。”
经过一段自危又无奈的调整后,她坦然地正面应对了此事。接受《今日秀》节目采访时,主持人大卫调侃道:“虽然不合法,但这个变态却造福了大众。”斯嘉丽没有丝毫尴尬,和台下的观众一起放声大笑。
对于“裸露”,斯嘉丽在演艺生涯中获取的经验显然要丰富许多。早在2009年,并没有舞台剧经验的她就试水了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创作的百老汇名剧《桥头一瞥》(A View from the Bridge)。在这部上世纪50年代的戏剧里,一个布鲁克林港口工人爱上了自己17岁的侄女凯瑟琳(斯嘉丽饰),后者最后背叛了自己的意大利男友。
对斯嘉丽来说,舞台剧的难点是要将多年的“壳”剥开,在1600名陌生人面前裸露自己。“众目睽睽之下你无法隐藏,每个人都知道什么时候你在撒谎。舞台令我感到脆弱,我只能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而劝告自己实则是一种纠结。”中间她哭了无数次,直到有天她决定把眼泪留到真正需要的时候。凭借《桥头一瞥》中的精彩演出,斯嘉丽获得了第64届托尼奖戏剧类最佳女配角大奖。
和梦露辗转孤儿院的悲惨童年不同,斯嘉丽出生于纽约一个美满的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来自丹麦的建筑师,母亲则是一名犹太裔制作人。三岁时,斯嘉丽就立志成为一名演员:“我非常外向,喜欢成年人的世界,喜欢成为焦点,喜欢去表现。以前我经常给家人表演小节目,不幸的是,那些黑历史现在还留着——我爸爸用讨厌的摄像机都录了下来。”是的,她热衷于去展示自己,但她不需要去取悦谁来得到爱与关注。表演于她,不是也不必是获取名利的手段或者找到人生价值的通道——她就是价值本身。
长到八九岁时,斯嘉丽就经常和母亲穿梭在纽约各个试镜片场。有一次她因试镜失败在地铁上痛哭,母亲安慰她:“我们干脆换个别的快乐的事情做吧。”
斯嘉丽的回绝同样斩钉截铁:“不,我喜欢表演。”
在玛丽莲·梦露的时代,“性感”总和丰满的体态以及酥胸半露的风情挂钩,但斯嘉丽给“性感”赋予了更丰厚的内涵:由自信、勇敢与勤奋激发的,那些指向愈加光明的东西。
成为少佐
从2010年开始,斯嘉丽在中国又多了一个流传甚广的外号:“寡姐”,源头是其在《钢铁侠2》(Iron Man 2)中饰演的反派“黑寡妇”娜塔莎·罗曼诺夫(Natalie Rushman)。之后她又在《复仇者联盟》(The Avengers)和《美国队长》(Captain America)系列中四次扮演这一角色。和科幻电影的交集远不止此,她在吕克·贝松(Luc Besson)的《超体》(Lucy)中饰演过一位充满念力的女性,追溯到2005年,她还在反乌托邦电影《逃出克隆岛》(The Island)中饰演了复仇的克隆人。
“黑寡妇”是美国漫画里的的第一个“超级女英雄”。她是苏联头号美女特工,美艳绝伦且身手了得,精通各种高科技武器,被苏联派来暗杀“钢铁侠”托尼·斯塔克(Tony Stark)。鲜为人知的是,斯嘉丽并不是这一角色的头号人选,是当原定出演的英国女演员艾米丽·布朗特(Emily Blunt)因档期问题退出后,她主动要求试镜。在此之前,斯嘉丽并不算漫威的粉丝,但这个角色却给她带来了难以抗拒的吸引力:“黑寡妇是位不折不扣的幸存者”,“女性超级英雄一般都太弱了,但是黑寡妇非常帅气能干,我很喜欢这一点。”
黑寡妇
并不热爱运动的斯嘉丽为此进行了严酷的体能训练,期间还意外受伤多次。《复仇者联盟》的导演乔斯·韦登(Joss Whedon)评价斯嘉丽是“片子里最不像女人的一位”,并着重表扬了她为塑造角色的付出:“她把她自己整个扔进了这部戏里。”
“黑寡妇”并非毫无弱点,在原著漫画中,她有一段遍布伤痕的过去:娜塔莎在一次任务中结识了同样被苏联政府改造的巴基“冬兵”,并发展出了恋爱关系。但他们的感情不被政府和国家允许,在恋情败露后,冬兵被带走强行“冬眠”,娜塔莎不得不忍痛与冬兵提出分手,并在政府的安排下嫁给了一名试飞员。但不久之后,试飞员在火箭试验中遇难,娜塔莎由此成了名副其实的“寡妇”。
在五次饰演“黑寡妇”之后,斯嘉丽对这个角色有了新的体悟。在她看来,一个复杂的人物个性是由很多自相矛盾的特质构成的。让一个角色生动起来意味着要承认并喜欢上他的复杂个性——你能同时拥有很多特质,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具体到“黑寡妇”,承受自己的脆弱就是她的勇敢之举,“哪怕某个角色的一些特质会让他们显得十分强大。”
无独有偶,在4月7日于中国上映的《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真人版中,斯嘉丽又将饰演这样一个外表强大,内心脆弱」的女性角色。故事设置在未来社会,全世界被庞大信息网络连为一体,人类的各种组织器官均可被人造化。在这样的背景下,犯罪活动也有了新的动向,日本国家公共安全委员会下属的秘密行动小组“攻壳机动队”专门为对付此类犯罪而成立,斯嘉丽饰演的主人公少佐就是“攻壳机动队”的队长。
《攻壳机动队》
少佐除了脑部以外都已改造为生化人,她同时具备正确的判断力与冷静敏捷的行动力。尽管事业上并没有什么能够难倒她,但孤独寂寞却总是折磨着她的内心,而更令少佐迷惘的是自己的过去,总是模糊不清似是而非。在改造过程中,少佐大脑中过去的记忆已经被基本抹除或篡改,残存的少量记忆却又时不时闪现在她的潜意识之中,这令她无法判别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假的。
“异常奇妙的是,她越是靠近敌人,反而越接近真实的自己。”斯嘉丽说。这部影片拷问了一个终极问题:我们之所以是现在的自己,是因为我们的过去,还是因为我们此刻活着的体验?唯一会与少佐讨论这一系列哲学问题的,只有她在“攻壳机动队”的左膀右臂——巴特。
斯嘉丽认为巴特是最能引起少佐共鸣的人类角色,她这样理解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他活得非常自我,经受了战争带来的悲剧与伤痛。他有深刻的人类体验,这正是少佐好奇的地方。少佐认为她能从巴特的经历中吸取经验,并理解一个人的过去是如何影响他的现在。”
和自我相处
1984年出生的斯嘉丽已经度过了她的32岁生日,并在过去10年间经历了两段失败的婚姻。她愿意出演少佐这一角色,很难说不是因为少佐的经历和斯嘉丽现实生活的隐秘关联。在2011年的夏天,斯嘉丽和第一任丈夫——“绿灯侠”瑞恩·雷诺兹办完了离婚手续,接受采访时,她一度痛哭失声:
“根本没有办法去操控这些,没有人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也没人能给你一些你想要听到的建议,真的非常孤独,某种程度上来说,(离婚)就像是你在做世界上最让人感到孤独的一件事。”
就在今年3月,斯嘉丽又提出与第二任丈夫罗曼·杜里亚克(Romain Dauriac)的离婚诉讼。由此,她的两段婚姻都是维持三年后草草收场。这次,斯嘉丽开始反思婚姻失败的原因,她认为过去两次都是以错误的方式步入了婚姻殿堂:“我选择他们是因为不想孤独,或是试图填补内心的寂寞。”
抵抗孤独的另一个方式是和宠物在一起。斯嘉丽养了两条狗,其中一条捡自大街上。她不知道它以前的经历,但可以确定的是,它现在过得无忧无虑。斯嘉丽想过要给它写本童话书,因为她发现这其实是个绝佳的寓言故事:一条流浪狗因为偶然的机会变成了好莱坞之宠,过上光鲜奢侈的生活——它又会怎么想呢?这里面有太多隐喻,正如斯嘉丽也从未忘记埋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小狗有了食物、住处与陪伴就欣喜知足,斯嘉丽即使在今天的位置上也并不骄矜,她愿意以自己真实的样子活着。
回到最开始的《夏日十字路口》,有媒体询问斯嘉丽是否会亲自上阵饰演女主角格蕾迪,她的回答是遗憾的“不”:“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出镜,但不幸的是,片中的女主角只有17岁,而我已经失去了‘17岁的花季’,没法在银幕上演绎17岁的女生了。”
但迈过三十大关的斯嘉丽至少想清楚了一件事:
“我意识到过去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直和别人在一起。其实人出生前在子宫内就是一个人,我应该学会独自一人相处,这挑战真的很大,但并不意味着我害怕孤独,我只是不希望老是依赖有另一半在旁边。”
斯嘉丽在今年的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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