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者在中文世界是一个模糊的身份。只有极少一部分能够有所成就,自称“作家”,让写作这个身份看起来像一个职业。不然,“写作者”这个身份就像冬天的保暖内衣,自己觉得挺舒服,却总不好意思让它露出来被人看到。
多年来,我用很多不同的写作,充当过“写作者”的身份,就像我也换过很多牌子的保暖内衣。
第一个牌子大概叫“散文”,出生在小城,在写作文之外写的青春文字,在地方文联主办的报纸,以及中学文学社自办的杂志悄悄摸摸地发表,还挺质朴挺暖的。
可是散文这种文体,在我到北京上大学的开始,就像“佐丹奴”、“真维斯”这些牌子一样从我们后来的日子消失了。这种曾经被称为“美文”的文体似乎只适合出现在新华书店,和民国作家的名字放在一起,还有一些适合在中小学课本出现的现代作家。
在1990年代末的北京,最流行的是“杂文”,它对我来说就像北京的暖气,南方人冬天层层叠叠的穿衣方式被颠覆了,暖气让北方同学的羽绒服里只套一件短袖。这就是杂文式的直接,内衣随时要当外衣穿。王小波,后期的王朔,还有一些现在名字也不便提起的“抽屉文学家”,是杂文的代表人物。而我原先对杂文唯一的印象来源于鲁迅,这种“穿衣”风格也不适合我。
反而,我很快被“新闻”这个牌子俘虏,就像大学时期我喜欢穿的各种文化衫,衣服成了一种态度,一种表达方式。一来,新闻是我本专业的“主业”;二来,当时媒体黄金时期,南方周末、北京青年报、南方都市报都带来了新鲜的语言风格。随后,21世纪经济报道和经济观察报的商业报道文风,也成了一股"先进"的语言潮流。新闻写作的表达有“即刻”的快感,总是追求一种当时的话题价值。但文化衫总是很容易穿旧,新闻的话题也容易过时。
在2000年前后开始的BBS,还有2003年开始的博客,为写作者提供了另一件衣服,那就是“马甲”。每个人披上一个马甲都可以随意发言。这些文字比较生活化和随意,更多是一种交流和表达工具。不过有一批作者,借由博客开始称为专栏作者。在纸媒兴盛的年代,专栏也是一种重要文体。我的第一本作品,关于英国政治制度的小书,也是在2009-2010年之间在《东方早报》开始的专栏基础上写成的。
到了2010年代之后,“特稿”风潮渐起,人们似乎在媒体和文学之间找到一个嫁接桥梁,因而掀起了大规模的模仿。特稿开始以"非虚构"的名义试图在中文文学世界争取一席之地,何伟“中国三部曲”等外部视角描写中国的非虚构作品的成功,使出版业对"非虚构"也兴趣大增,而白俄罗斯记者阿列克谢耶维奇在2015年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第一个非虚构得主,也使传统文学圈子选择性地对非虚构开放领地,比如《收获》杂志,也开设了非虚构栏目。
那个时候我经常感到困惑,对于需要大量时间田野调查或者采访的非虚构写作,我已经没有时间和条件去进行了。在题材的选择上也感到困难,需要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有关联度的主题去进行这样深度的精力和时间投入,有时也是可遇不可求。
这个时期,以微信公众号代表的“自媒体”完全是中文世界兴起的一种新文风,它杂糅了流量、眼球、叙事性、个人风格等特征,甚至融入了各种新媒体的互动。这完全是一种新的写作。我却感觉不到太大的兴趣。
在2016年,三明治就开始了“每日书”、“短故事”这种偏个人自我探索的写作,类似英文世界里的"Memoir",这种文体除了名人回忆录之外,在之前的中文世界里基本找不到对应的文本。
我自己也越来越感受到自我写作的力量,它需要写作者真正面对内心,用文学的方式去呈现情感和处境。
2023年,在我无心插柳进入UEA学习创意非虚构写作之后,我才发现,在英文写作世界,Memoir是非虚构的主流。
在学习以Memoir为主的非虚构写作过程中,我体会了文学写作和新闻以及新媒体写作的极大不同,它对写作者内心的挖掘,动机的把握,场景的描写,让我很着迷。我似乎找到了适合自己慢慢琢磨、练习的写作方式,不管是用中文还是英文写作。
2023年9月以来,我终于成为一个更纯粹的写作者。我在大学旁边租了一间小屋,每周有三四天在那里,过一个“写作单身汉”的生活。每周要读好几篇指定的阅读作品,还有自己想读的东西,有4-6篇同学的英文习作需要写书面点评,每三周需要交一篇两三千英文单词的作品。现在正在寒假里写作两篇各五千字的作业。每个月还有两周要每天陪伴2-3位短故事学员的写作。我也找到自己想写的主题,正在时间的河流里泅渡,和各种各样的水草搏斗。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让人安心。
新的一年,我愿所有的写作者找到自己最想写作的内容,最属于自己的表达风格。三明治是在动荡不安的中文写作世界里一个为任何时候想起步的写作者提供支持的平台和社群。
希望大家在这里不再有写作的孤独感,能结识更多可以相互切磋的伙伴,一起写出更好的作品
,不用有任何论资排辈的压力。
三明治写作社群的老朋友和新朋友们,期待读到你在2024年的写作!
李梓新
三明治创始人
2024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