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先简要介绍异形这一生物:
最经典的那一只,出现在1979年雷德利·斯科特执导的《异形》中(在电影里,它的出生年份是2122年),由“诺斯托罗莫”号飞船船员在未知星球的太空舱发现,它寄生于人体后,胚胎迅速发育成熟、破胸而出,生长为成年体:高大,没有眼睛,头型仿若男性生殖器,体液是强酸,两手如刀刃——可以快速洞穿人的身体。它不与人沟通,存在就是为了杀戮。借由仿生人艾许之口,影片呈现了异形恐怖的美:“我崇拜它的纯粹。它是生存的强者,不被良知、悔恨和道德左右思想。”
斯科特当年读到剧本后感叹:“它是那么的纯粹,毫不拖泥带水,简单明了而又精炼。虽然很短,但细节十分完备,震撼力简直无与伦比。”《异形》讲的就是个简单的故事:在那个密闭空间里,所有人都被异形杀死,除了西格妮·韦弗演的女主角芮普莉。她冷静、强大,最终把异形从救生艇引擎喷口推入太空。
感谢当时的20世纪福克斯主席小阿兰·莱德,他说,为什么不能把剧本中的男主角雷普利变成一个女性角色呢?于是,从1979年第一部《异形》开始,到2024年8月刚刚上映的《异形:夺命舰》,这个科幻/惊悚系列的七部电影中都有聪明、强大的女性角色,这原本并不符合主流的好莱坞趣味。
《异形:夺命舰》的故事发生在2142年。看过《异形》系列之前六部电影的朋友,可以把这当作横跨万年的科幻史诗中的一章充满彩蛋的番外(彩蛋甚至包括第一部里那只异形的尸体)。新观众也可以把这当作一部独立的影片。
不同于几部前作,主角团不是科研人员,而是在某星球受维兰德公司奴役的普通劳工。女主角蕾恩的父母长期挖矿得肺病离世,而她打工不能停,还要被派往矿场。蕾恩和她的弟弟安迪(维兰德公司生产又报废的仿生人,被蕾恩的父母收养)、朋友们想要逃到一个独立星球,改变命运。
飞到距离最近的独立星球要九年,主角团需要赖以生存的休眠仓和制冷剂,因此到了废弃的空间站。在这里,他们看到了被异形攻击、只剩上半个身子的仿生人,和在水里飞窜的异形抱脸幼生体。
当然,抛开上述背景,不去想商业寡头的霸权和对社会的支配、种族矛盾、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剥削、人类试图太空殖民的傲慢,只把这部电影当作一个惊悚片看,也可以——
女驾驶员被抱脸幼生体箍住脸,被勒到近乎窒息。大家用制冷剂冻住了抱脸幼生体的尾巴,救出朋友,但太迟了。异形已经找到了可以寄生和进化的宿主。在飞行舱,驾驶员的胸腔内有活物在撞击。胸口的皮肤被撞得不断凸起,生殖器般的头破胸而出,她死了(此处完全致敬了1979《异形》里约翰·赫特经典的被异形破胸镜头)。
基因平凡的人类在异形面前根本不是对手。蕾恩怀孕的朋友被异形刺穿身体吊走,以粘液绑缚在茧中,周围是以同样方式被折磨致死的空间站人员的尸体/骸骨。
这位女性被蕾恩抢救进休眠舱,但同样的,太迟了。异形在她子宫里膨胀,让她的肚子如瑜伽球(类似的生产过程在雷德利·斯科特2012年的《普罗米修斯》里出现过)。本该是娃娃出生的产道,血淋淋的异形头探出,它长成一个由骨架和白色的皮肤组成的怪物,歪立着,把它的母亲吃掉了。
看完电影几天后,我再回想《异形:夺命舰》,觉得在豪华的《异形》系列中,它缺乏让人意犹未尽的魅力:詹姆斯·卡梅隆的《异形2》(1986)第一次大大拓宽了异形宇宙,把孤立的怪物放置到一个全景生物链里;大卫·芬奇当年毁誉参半的《异形3》(1992),充满了宗教意味和哲学思辨;斯科特回归拍摄的《异形》系列第五部《普罗米修斯》溯源至地球生命的起源,宏大,优雅,第六部《异形:契约》(2017)里搭载2000名冬眠人类以及1000个婴儿胚胎的“契约号”关乎人类的未来。
更不用说斯科特的开篇、1979年的《异形》了,卢卡斯绚丽的《星球大战》上映两年之后,《异形》问世,只有一个空间,只有一只大多数时候神龙不见尾的异形,但它极具开创性。
2020年,在与《洛杉矶时报》的对话中,雷德利·斯科特分享了拍摄《异形》的故事。那时,他只是第五顺位导演人选,《异形》也还是一部B级片(意味着小成本)。他花了不到一小时读剧本,四天之后他到制片公司,说,我知道该怎么拍这部片子了。
它是那么简洁、完美。斯科特信奉“少即是多”。对影片抱着星际景象预期的观众可能会对节奏舒缓的前45分钟感到失望,有人说,这段时间什么也没发生。斯科特说,“我正带着你们进入到一场人们前所未见的旅行……你们正在被引入一个未曾涉足过的宇宙之中。”
那时候没这么多电脑特效可以做。拍异形破胸的片段时,斯科特让约翰·赫特跪在桌子下,把头伸到桌上一个玻璃纤维制造、套着他衣服的上半身模型上。开拍后,赫特的头尽量后仰,“小家伙”穿胸而出,把血溅得到处都是。这一幕就拍了一镜。库布里克后来给斯科特打电话问,到底怎么拍出这一幕的?库布里克放慢速度一帧一帧看,都找不到剪辑的痕迹。异形幼体的声音来自三种声效的混合处理:蛇的嘶嘶声、猪猡的叫声和婴儿的哭声。
斯科特当年这么形容《异形》:“没有多少搞脑子的成分,它并不传达任何观念和信息。”他要求的就是“把观众吓到快要昏过去”。
《异形:夺命舰》不仅在时间线上接续《异形》,在内容上也完全是对前者的复刻、致敬,同样讲述人在密闭空间站里发现异形、再绝处逢生的故事,精髓全部来自于1979年的《异形》。剧作中规中矩,制作没有短板,擅长拍恐怖片的导演阿尔瓦雷兹在一个类型里做到极致,把每一次异形的亮相、对人的伤害拍得清清楚楚(当然,批量的异形从四面八方涌来,也让异形失去了在第一部里的恐怖美感)。去电影院的观众被吓得不轻。
电影上映半个月之后,7.5的豆瓣评分对于商业类型片而言算很不错;没什么玩命的、整活儿的宣发,票房已经突破6亿,在今年表现平平的暑期档电影大盘里,名列前茅。
我更感叹斯科特、剧本改编者丹·欧班农、美术设计吉格尔……所有人的创造力。把他们的创作原样地再拍一次,就打败了现在的那么多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