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轶君
今年3月,伦敦国会大楼西敏寺外发生恐怖袭击,我给住在伦敦的英国朋友发去邮件,表示安慰。没想到他淡淡回覆:“习惯了,这就是现代生活的困境”,还顺便骂了一下西方政府四处挑起战争。然而,过去三个月连续发生三起类似事件,最近一次跟西敏寺外几乎雷同:开车冲撞行人,疑犯又下车斩人——真的能叫人“习惯”吗?恐怕他也只剩下了愤怒。
英国为何如此脆弱?实际上,除了已经发生的三次袭击,自5月22日曼彻斯特爆炸以来,英国警方还挫败了六次攻击计划。2013—2016年间,英国共挫败18起袭击企图。这些只是浮上水面的,而水面以下,英国警方正在监控两三千人,而所谓“激进化”了的个人大约23000名——真是有些忙不过来。英国《卫报》报道,伦敦桥袭击发生后,一名意大利裔英国妈妈埃瑞卡·卡斯帕丽,指认主要疑犯两年前在她居住的社区传教,她儿子回家说自己打算皈依成为穆斯林。当时埃瑞卡去疑犯传教的公园,偷拍了他的照片向警方举报。警察说会上报苏格兰场(伦敦警察厅),但没了下文,两年间再没人向她征询更多信息。
早在十多年前,伦敦就被称为“欧洲恐怖之都”,原因是言论自由宽容度远高于其他国家,让不少散播煽动性或仇恨言论的人找到缝隙。其中著名一例,是“钩子教士” 哈姆扎。他出生埃及,在阿富汗受伤失去双手和一只眼睛,在手臂上装了钩子取物。1996年开始在伦敦传播激进观点,许多后来实施恐怖袭击的罪犯都曾听过他布道。但英国当局对他的定罪极其复杂困难,折腾好久最后只获刑七年。而美国认为他涉嫌针对美国人的袭击,引渡纽约审讯判了个终身监禁。
西敏寺外袭击发生后,英国警察不配枪也再度引起争议。1829年伦敦警察厅成立至今,当地警员一直秉承“policing by consent”原则,意思是“执法基于人民的支持”,而佩枪可能影响市民对警察的看法,佩枪带来的问题可能比它能解决的问题多。或许正应如此,西敏寺与伦敦桥的袭击中疑犯都没有枪支,不像在美国枪击随处发生。但与此同时,无枪的警察是否能够及时反应,也值得讨论,
正因如此,英国首相特丽莎·梅针对伦敦桥事件愤怒而言:“够了就是够了!”(Enough is enough.)可以想见,未来英国在政策层面会有所动作。
加入伊斯兰国(ISIS)的西方人中,有850名英国人,在西方国家中仅次于法国。相比之下,人口比英国多六倍的美国,只有几十人加入伊斯兰国。原因是美国在两洋之间,地理与中东相隔较远,美国穆斯林人口仅占总数的1%。而欧洲地理上临近北非和地中海,特别法国和英国,作为前中东及南亚的殖民者,自然吸引了无数穆斯林至此寻找更好的生活。
最近一轮频繁袭击,与2015年2月伊斯兰国号召“消除灰色地带”亦有直接关系。《古兰经》预言“末日之战”会在信徒与非信徒之间展开,而伊斯兰国直接盗用这个概念,宣称末日之战已经到来。他们将自己的电子杂志命名为“达比克”,就是这场终极战争发生而信徒最终获胜的地方。《古兰经》描绘的末日之战,在战争初级阶段,信徒一方落败,一部分信徒转而支持非信徒。在伊斯兰国看来,这些“叛徒”就是现在生活在西方国家的穆斯林,是“没有加入伊斯兰国也没有加入十字军”、“生活在灰色地带”的人。不断在西方发动袭击,尤其是人们享受生活的场所,目的是让“灰色地带人”在西方的生活受到威胁,转投伊斯兰国。有评论认为,这跟伊拉克战争前,美国前总统布什呼吁的“跟我们在一起,或站在敌人一边”并无二致。
伊斯兰国是一场跨国意识形态运动。它跟先前其他极端组织最大的区别,正是要求自己的领土疆界,恢复中断已久的哈里发统治系统。所以,相信伊斯兰国初建者并没有实现跨国运动的远见,而是互联网的运用,令意识形态及制造暴力的手段都极易传播,造成了目前的局面。我在硅谷培训创业的一个朋友总是感慨,我们该谢天谢地,现在的恐怖袭击还是“低技术含量”(low tech),开个卡车,挥个大刀什么的。值得警惕的是“wannacry”(想哭)病毒,预示了更加骇人的情形:如果恐怖分子能够从政府实验室偷出某种厉害的电脑病毒,乃至生化病毒。未来,战斗将发生在有边界的政府与跨越边界的运动之间。
政府的许多措施将受制于政治或物理边界,而无法痛快回击。放眼今日世界,许多产品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大规模销售,所谓one for million(手机销售为例,又何止million)。商品跨界,生活方式跨界,互联网无界,已经为“穿越边界的运动”提供了战场。
理解了这个道理,特朗普的“旅行禁令”荒谬至极。极端意识形态在互联网中急速传播,根本不用护照,更何况欧洲近些年的恐怖施袭者,绝大部份是本国公民。对于频繁袭击的解决方式,最终也应该在本土,在社区内解决。
原标题为《伦敦,示范了未来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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