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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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中六月三日捍得到消息说“要动手了”,指的是特定历史事件,这一年是八九年。这是《北》唯一的一次触到历史事件。另外两次提到日期——第八章的“二月十六号”捍知道父亲病危,“两天后”的XXX追悼会就应该是二月十八号。对小说中涉及的捍的生活来讲,最重要的或许就是动乱——于国,亲丧——于家。都有准确的日期可查。
蓝因为抗拒王永宏而受伤,当时是“十一月的一个星期三”,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作者连星期几都记得这样清楚。捍得到通知的时候非常震动,这也算是个小事件。同一章里面,过了一个星期,蓝因为受伤“两门课免考了” 时值十一月中下旬,正好大学中考,作者写的这篇小说时间日期上从来不失误。是否北京同志写作细心?其实他连错别字都很多,简直俯拾皆是。前面提到的“童真”是一例,还有“终生斯守”,“ 不卑不慷”。
第九章的事情发生在八九年,采取“倒轧帐”的办法向前推算,第八章结尾处说“新年的钟声在我和蓝宇床上的狂欢中响起”(这是个病句),新年指的也是八九年,因为“那是不平凡的一年,无论对于我,还是整个的国家”。再向前推,到88年里面,蓝发烧重病,之前两人因为张建的事情争吵,蓝又不理会捍的反对而继续在工地上打工,捍在床上被冷落,终于提出和蓝分手。这几件事发生在几个月以内——第六章一开始说“炎热的夏季又来了”,蓝打工是暑假,应当是七月初,接下去两人争吵分手,蓝生病是在“距离上次分手快有两个星期了”。病愈后,“我和蓝宇的关系进入了全新的状态,还有一个多星期他就要开学了”,开学是九月。——没有跨越年份。五章开篇第一句“那年的一开春”,指的也还是这一年。
第四章刘征告诉捍在电脑城看到蓝,捍后来将蓝带到家里过年,阴历新年估计总在二三月间,还是88年。
第三章结尾处捍“十二月份,因生意的事要去一趟捷克”,来到87年。这一年捍蓝相识。月份不难推算——捍和郝梅在床上的时候刘征打电话,代蓝约捍出来幽会,当时“还没进十一月份,树叶都快掉光了”,十月底。下午捍见到蓝,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捍吃惊的发现“真没想到,短短的四五个月,他竟长高了一节(应为“截”)”,四五个月前,不是五月底六月初就是六月底七月初。
两人相遇的时间完全依靠推算,可是和小说中切实提到的细节能够迎头碰上。——继续逆流而上,第二章里两人见面,后来在宾馆里“红绡帐底卧鸳鸯”,赫然出现“七月的北京潮湿闷热,亮天的时间也特别长,已是晚上九点多,外面天才刚刚全黑。”的字样。果然。
文章里面关于时间的细节并不多,可是处处有蛛丝马迹,耐心一点顺藤摸瓜,也可以了然于胸。以上是时间倒退,如果从八九年顺流而下,能够把每一章的时间标明列表。
第十章“从六月到九月”还是八九年,此章内公司火灾,捍对责任人刘征高抬贵手。入冬后捍蓝去刘征家做客吃火锅,接下去是五一节,进入90年了。
第十一章,90年八月,捍出国,八月底九月初回来。因为已经“过了个夏天”,捍遇见机场男孩。
第十二章,十月份王永宏事件。十一月下旬蓝免考。
第十三章,捍买下北郊别墅,营造了一个属于两人的家。这时应该进入91年了,——一幢别墅连设计带装修,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显然不够;而且“蓝宇将要面临着毕业,几乎没有课”,捍蓝87年相识,当时蓝刚上大学,到91年是四年级。还有捍说“因为我曾和一个男孩非常愉快的生活了将近四年。”也能证明这一点。
这时应该是三四月间,因为说蓝“几乎没有课”,已经开学了。
第十四章,捍结识林静,立刻请她吃饭。“接下来的两个月,我没有给林静平打电话”,进入五六月份。
第十五章,捍因为发觉林静“应该算合适做我的妻子”,决定和她发生关系。没多久实行第二步计划,就是送蓝去看心理医生,希望蓝能够改变性倾向。——他必须离开蓝,可是又不希望蓝有别的男人。——史教授(简直是个“屎”教授,居然判断捍不是同性恋,捍因此才决定结婚和摆脱蓝,这个庸医幸好只是心理医生,误人终身。否则不是要害人性命)说“第一个疗程不理想”,一个疗程是二十一天,这时是91年七月左右。
第十六章,捍的三个计划放弃了两个,让蓝接受治疗,和蓝彻底分手。结婚计划不变。
第十七章,捍向林静求婚。这当在八月之前,因为捍结婚前“总希望先将蓝宇的事处理好”,而捍试探蓝的反应是在“八月份的一天”。而且蓝已经毕业并且找到工作。
第十八章,捍母得知捍蓝恋情,威逼之下捍屈服压力,91年深秋和蓝彻底分手。
第十九章,捍和蓝分手后结婚。后来文中出现一句“时间过得很快,我已和蓝宇分手有半年了,”结婚是年底或者元旦的事情,半年之后应该进入92年。此章传真事件后蓝在捍的生活中完全失踪。
第二十章,“酷热的夏季过去了,走在马路上,凉爽的秋风抚面而来。”总也是起码九月了,捍得知传真事件真相。此章结尾处捍患感冒,一个月后捍怀疑自己罹患绝症,又“持续了两个月”才好。九月过三个月的时间,93年了。
第二十一章,捍提出离婚,林惊呼“可我们结婚才一年多!”92年元旦前后结婚,这会儿可不就是一年多。离婚离的麻利干净,没有拖到第二年,捍的钱又帮了他大忙。
第二十二章,“算算和蓝宇分开的日子已经有一年零九个月”,93年夏天了。
第二十三章,小屋相会始末。这是个小片断,逃不出两个星期。
第二十四章,“八月的北京依然没有凉意”,两人谈起往事,捍告知蓝传真由来。
第二十五章,透过捍蓝的一次幽会写两人感情微妙的变化,写的极好。缠绵悱恻而又忧伤底沉,发生的时间捍说是“那已经是十月底,天很凉”。
第二十六章,第一句话就是“那年开春”,94年来了。“三月的一天”两人一起谈论来世。“四月份”捍涉案,捍立即着手替蓝稠缪出国的事情。“一个月后(五月份)我就被逮捕了”。
第二十七章,捍的监狱生活是“很难熬的三个月”,出狱后是八月份了。
第二十八章,捍顺嘴提到“我们认识七年多”。87年七月结识,到94年的八月正好七年。
第二十九章,捍住在蓝家里,得知北郊别墅已经卖了。
第三十章,蓝死在一个金秋的早上。
两人七年多的恩恩怨怨,真正的爱情始于捍出狱之后。两人享受了一段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安宁的生活。——可是也只有三个月多一点——同年秋天蓝就死了。他生前总是恐慌,捍是这样不可捉摸的情人,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着捍不会出狱,准备着捍再次结婚,准备着捍厌烦他了……,就没有想到这种种准备防卫全部都没有用上,人生是这样防不胜防。他的防备又是这样的渺小可怜。
尾声,捍三年后移居国外,97年。
这篇小说日期上严丝合缝,准确的令人吃惊。不是所有的小说内容日期上都这么准确——《红楼梦》里黛玉四岁丧母,马上动身从扬州投奔贾府。进贾府的时候别人问她几岁,她说“十三岁了。”,当中八九年的时间哪里去了?
你忘了,我们不是约好周六见面的吗
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小说中每有大事作者必提天气。捍蓝的初夜是“闷热”,第八章捍父去世,当时没有天气的描写,可能捍沉浸悲痛里面,没心思关心天气。可是当晚两人喝醉酒,第二天醒的时候“强烈的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照的卧室好亮。”是个晴天。第十八章捍决定彻底和蓝分手,当时“天气预报说晚上会出现大风降温,果然刮了一夜的狂风。清晨起床,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只是树叶全掉了,但有种凄凉的美。”
我第一次看到小说的这里有点想笑——他一报告天气状况,我就知道有事发生。后来看到第二十章“那是一个下午,和暖的阳光射进室内”,一个晴天,——又出现天气报告,估计又要“不太平”了。——果然捍母泄漏天机,传真事发。捍林婚姻亮出警告的红灯,难以为继了。蓝死的那天也是晴天,“清晨,暖融融的太阳照进我们的小屋,弥补了暖气不足所带来的清冷感。”
《北》里面频频出现这些关于当时天气的记载,不是偶然。也许写过日记的读者有体会,日记除了记下当天大事,一般还顺手写下“星期六,多云转晴”的小说明。故事中各种事件发生的时间流水账可以排的毫不勉强,细节还原的这样准确,——除了前面提到的“罢课绝食”日期的准确,还有捍父死的那天“是个周末,蓝宇打来电话,问我回不回『临时村』,我的确想避开家里那悲伤的气氛,我告诉他晚上我过去。”19八九年2月18日是周六。那时中国没有实行双休制,星期六才是周末。——时间上天衣无缝——《北》显然是根据真实的日记改写的。不依靠日记的记载,单靠小说家言,不可能有这样严密的榫合。
找遍全文,关于日记论断的反证只有一处:两人相逢是在夏天。可是第二十三章,捍遗憾的发现“我这两年来所有的恐惧、担心、忧虑都是多余的!”91年十月或者十一月两人分手,这时应该是93年深秋。否则怎么说“两年来”?两人接吻时“坐在冰凉的地上”,夏天的地不会让人感觉冰凉。——但是这个反证也不是非常牢靠——“两年来”也可以是将近两年;感到地面的冰凉说明裤子穿的薄,晚夏装束。而且当时深夜,北方日夜温差大,这会儿正是“夜凉如水”。
回过头来再说日期问题。97年秋天故事结束,北京同志得到素材,加上写作,不超过一年。已经是98年夏天或者稍晚,正是小说问世前不久的时候!
好几次看到读者在留言板上问“《北京故事》是不是真的?”。当然是真的。——不过不是全部。而且捍蓝都有原型。日记作者必然是两人当中的一个。
既然作品是现有素材改编的,北京同志或许不过就是个“抄手”?当然不是,他作品中出现那种种精细深刻之处也是不胜枚举,他的写作功力不容小觑。
捍解释他不喜欢女人“我的心里多少有些讨厌这些女人,她们总在从一而终,或非我不嫁的问题上和我纠缠,使我有一段时间对女人望而生畏。”(难道蓝不是这样?)女人对他来讲就是一"乐",并不意味着更多。这是年轻的时候。后来结婚了,选择林静是因为"她虽然出身贫寒,却是那种能登堂入室的女人,在生活上、事业上我真的需要她。"看来他思想成熟了,开始知道谋定大事了。与他的身份地位相称,他需要搭建一种得体高尚的生活,一个"能登堂入室"的女人对他来讲,是必须的装饰和摆设。对有的人来讲,生活的确是在演戏。敬业的演员是对布景化妆非常讲究的。殊不知对人生安排得太周密妥当,无异于自建牢笼。好比防盗而把阳台用栅栏封闭。又像电影《红菱艳》里无法脱下舞鞋,被有魔法的鞋子拖着狂舞,终于力竭致死的舞女。捍和林静神仙眷属,一个才财兼备,一个貌德双全,生活却如此惨淡可怜。交易式婚姻的活标本。
这桩婚姻,害了三个人。离婚后林被迫退出,伤害较轻。捍是自叹“我为此失去了太多的东西!”蓝的心灵受到重击。婚姻存在的时候给他们造成这样大的痛苦。婚姻破灭之后,捍认定了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义无反顾的追求蓝,对蓝捍是好事。可是婚姻的破灭给林静造成了什么?没有人过问。起码有遗留症,捍入狱后刘征找她借钱,——入狱的前夫的麻烦事找上门来,的确是一种苦恼的打扰。刘征屡次办糊涂事,这次更甚——跟谁开口也不应该找她,她凭什么要帮这个忙?于情于理都不合。更何况刘征自己心里也明白"谁不知道那钱可能就是打水漂儿"。
因为下手卑劣,林静在读者心目当中十恶不赦,其实她难道就不值得同情?林难道不是为了捍好?——把他挽救到正常生活当中(捍蓝继续下去,必将同时毁灭)。她的自私也颇为含蓄——要说担心蓝抢她位置才下毒手,捍蓝不是已经分手断交?毕竟捍为了她而甩了蓝,却从来没有为了蓝给她委屈受。北京同志本人深恨林静,谈她用钱“奇怪象她这样一个贫家女、穷学生、打工仔竟会这样自如地享用财富。”一个白领丽人,讲究生活品味再正常不过了。奇怪的是,蓝享用捍的财富的时候也是那样自如,北京同志就没有微词。传真事发之后,林静和捍争吵,她解释自己不得已的心狠“这种人(指蓝),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关系?!”诛心之笔。
林的性格刻画得这样面面俱到,她是文中三号主角,北京同志或许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认真表现。那么刘征总不过是个引子,可有可无。但是北京同志言简意赅,同样把他打造的非常真实。
蓝在小说中的第二句话就是:“我不会”捍说他“听起来是北方口音。”接下去的对话耐人寻味。
“北方人吧?”
“对。”
“他大概还没吃饭呢”,刘征小声地对我说。
“行,正好我也没吃饭呢。”
做为嫖妓事前的交流,这两句话非常自然。刘征明白他们俩怎么回事儿,居然不回避一下,反而上来插话,反常。
这一段内容极深。蓝回答“对”,照礼貌应该实说北方那里。蓝的回答太冷淡了,捍显然被刺激了一下,有点生气。双方大概有半分钟的冷场。气氛尴尬起来。刘征马上岔开话题,同时暗示捍不要少爷脾气发作。捍心领神会,所以后来回答了一个“行”字。不过,也可能作者故意虚化蓝,不让他的形象太具体。连他的籍贯何处都不许他说,可能担心读者中有地域偏见的人对蓝失望。上海人就普遍不讨人喜欢。
刘征是捍的副总经理,而且两人“发小”,对捍来说分量很重。对蓝并不需要赔尽小心,——不过是老板的一个玩物罢了。可是他也这样察言观色,连蓝没有吃饭都关心到了。难道能未卜先知,预感到蓝将来能成为捍的“天使”?他显然是看到了捍的神色,对蓝一见面就已经着迷。他对捍这样的贴心,后文再看到他屡次在捍蓝之间周旋,而且只知一味愚忠,甚至不惜扮演皮条客的角色。并不奇怪了——蓝是刘送给捍的礼物。
蓝捍相识的过程让读者奇怪——蓝一开始怎么会想到出卖肉体来筹钱?作者从来没有明白交待——原来伏笔埋在这里。
北京同志谈捍的金钱心理也非常巧妙,捍出手大方,可是斤斤计较——给蓝钱的数目记得那样清楚,蓝卖别墅他非常震动,吃惊林的会花钱——非常符合富人心理。捍的虚荣心也是无孔不入。——他“一直喜欢『皇都』的保龄球房”,因为“尤其是见不到那些街上的混混儿。”捍觉得自己血统高贵,信奉“人以群分”哲学。侧面勾勒出纨绔公子的狂傲。从小处可见北京同志的写作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