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沙皇家瓦津基公园的肖邦纪念碑。图/视觉中国
文/ 李树波
专门去华沙听了一场肖邦演奏会。演奏会在肖邦纪念碑下举行,它让我真切地看见了什么是音乐。
在我听过的音乐会里,华沙肖邦音乐节的一场演出排得上至爱的前三名。不是因为演奏内容,虽然那是总能让我瞬间平心静气的肖邦;也不是因为演奏家,虽然那是被誉为“让人惊叹的火焰与力量”的来自英国的希腊籍大师路易斯·阿拉文尼思,而是因为这场演出让我真切地看见了什么是音乐。
从5月14日到9月24日,每个周日的12点和下午4点,在华沙皇家瓦津基公园的肖邦纪念碑下会举办演奏会,由来自世界各地的钢琴演奏家表演肖邦曲目。我们到波兰的旅游就是围绕这场音乐会计划的:在6月25日这个周日到达华沙,在公园附近找住处。然后,睡个懒觉,吃好早午餐,步行10分钟就到公园。
大家躺在林间草地上,享受音乐的美妙。图/视觉中国
到了公园附近,就汇入了同方向的涓涓人流。基本都是一家几口带着孩子,也有几个老太太结伴,或者老两口一起。进了公园,还想周围走走,有个姑娘主动纠正我们:音乐会是那个方向。其实不用她说,琴声像魔笛一样,裹着我们就过去了。越走越疑惑:露天音乐会,如何能让音效传得这么远,又这么清晰饱满?可见音响设计之专业。
外围的林间草地上,捷足先登的人们已经铺好垫子,趴着、坐着、躺着的都有,小婴儿也安静地在垫子上爬几步。再往里,是肖邦纪念碑边的一潭湖水,靠湖的草坡上一圈圈地坐满了观众,少说有几千之数。有席地而坐的,也有几排椅子供老爷爷老奶奶正襟危坐;有戴帽子穿长裙的资深淑女,也有拖鞋短裤人士,一切随心。
或许打开欣赏音乐的正确方式,就是“随心”。图/胡晓江
细腻的琴声已经弥漫在空中,半音量的柔声,圆润灵巧的呢喃,是《降B小调第二谐谑曲》。我们找了块草坪坐下。后来有几群人巡了几圈找位置,也有小朋友跑动着找父母,但这些动静已经尽可能自控,和音乐的世界并不冲突。
事实上,观众都已经沉浸在那忽而情思轻转,继尔铿锵沸腾的琴声里。靠着纪念碑坐着的戴墨镜男人,以手支颐,纹丝不动。肖邦行云流水的风致,伴着头顶凉凉的树声,天籁得彻底。肖邦的音乐就是由他心底流淌出来的。
而肖邦的心就埋在附近的圣十字教堂。他在巴黎病重的时候,央求大姐把他的心带回波兰。他去世后,姐姐设法取出他的心脏,装在一罐烈酒里,随身携带,又怕打碎罐子,又怕海关检查,担惊受怕带回波兰,埋在华沙家附近的圣十字教堂的一个小碑下。德国侵占波兰,波兰爱国人士常在这里集会,纳粹便把肖邦之心偷走,也禁了他的音乐。当然,现在这颗宝贵的心脏早被还回来了。
华沙老城区。图/视觉中国
我环顾周围的人群,这还是第一次听古典音乐会能清楚看到这么多观众的表情。凝神静听的人,脸上既是无我的,又有一种浑然俨然的神情。第二首是《降E大调夜曲》,清妙空灵又辉煌温暖,钢琴家迅疾而敏感的手腕和手指,让我变成无知无识的一只小鸟或小兽,只懂得倾听,也只需要倾听。
肖邦的父亲是法国人,给波兰贵族当家庭教师,娶了主顾的穷亲戚。所以肖邦一出生,既有法文名字 Chopin,也有波兰名字Szopen。波兰到处都有的肖邦大街、肖邦纪念碑,用的依然是法国名字(Chopinska)。
肖邦最早作为音乐神童在俄国沙皇面前崭露头角,后来在华沙完成了音乐教育。他的老师,华沙音乐学院院长约瑟夫·艾斯纳从一开始就看出肖邦天才的想象力,所以一方面坚持传统的教学方法,一方面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肖邦的浪漫和个性。
肖邦纪念碑上刻着他的名字。图/视觉中国
后来我们开车从华沙到格但斯克,避开高速,走的都是田间小道。那种压倒一切的幸福感又来了。
也许因为日头和绿荫让人想起华北平原干燥的夏天,虽然少了蝉声;也许因为田间高高的麦子证明了土地的饱满肥沃,有青麦,有金黄成熟的小麦,还有苜蓿、高粱,田间和路之间总是红色虞美人夹杂着蓝紫色铃兰、矢车菊和白色雏菊,完全就是我们在古城克拉科夫看到的“拉吉孔尼克游行”里大小女孩子们所戴花环的配色,更衬出那些玫瑰色的脸庞。
行驶在这样一条小路上,格外安详喜悦,因为周围的一切都在努力生长——这就是肖邦以诗人之心爱着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