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高，看得远？

罗翔说刑法 · 公众号 · 法律 · 2025-03-16 15:56

正文

我有一个神奇的朋友，特别喜欢站在高处看问题，与他观点不一样的人，会被他认为层次太低，没有看到全局。这位朋友自带气场，睥睨天下，吃饭自觉坐主位，口若悬河，国际国内大事全球通，天文地理，上下五千年，没有他不知道事情。和他在一起，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干饭。

有一次饭局中，这位朋友大谈特谈国际形势以及宏伟抱负，让我有了从容的时间认真吃饭。可能我吃饭的响声太大，对他有所冒犯，所以他随口问到我最近在干啥？我的回答让他非常失望。我说最近在学做菜，不怎么关心大事，觉得好好生活就是最大的理想。

朋友自然认为我层次太低视野太窄，应该站得高一点，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于是我们开始从哲学讨论转向数学——站得多高才能看得透彻？

朋友的观点当然是站得越高越好，最好是最高。用王安石的诗来说，就是“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只要境界足够得高，也就不会伤春悲秋，牢骚满腹，更不会只局限于自己的小生活。朋友最后总结陈词就是不要矫情，看问题不要缺乏高度。

可能因为吃的菜是川菜，而且吃饱有点撑。我马上用一个和王安石同时代的四川人的诗来进行反驳——“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在我看来，这首苏轼的诗比王安石的要谦虚合理得多。同样是看待问题，王安石用的是“自缘”，而苏轼则用的是“只缘”，前者非常主观，自认为站在最高处，而后者相对客观，只是在称述一种事实。

到底，站得多高才叫高呢？即便站在珠穆朗玛峰，也不过8848米。首先山高肯定缺氧，头脑不清；其次离天依然远了去了。就算站在月球、火星，看着很高，但其实放在宇宙视野，也不算太高。天文学、地理学的知识告诉我们，站得越高，越应该有自知之明，知道其实站得还是很低。

苏格拉底说，承认自己的无知才能开启智慧的大门。如果说真的有一种无限接近真理的真理，那也是一种否定性的智慧，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才能无限地接近真理，而认为自己已然通神、俨然真理化身，可能不过只是一种愚蠢。

所谓站得高、看得远，在很大程度上不过是以结果评价行为正确与否的功利观，但是功利分析存在大量的变量，你以为你高得看到了足够多的变量，但其实依然有大量的变量是你始料未及的。即便在我们最引以为傲的领域，我们依然存在大量的未知领域。这也是为什么像康德之类的思想家就非常反感后果主义的功利论，行为之所以正确，不在于它会带来何种好处，而在于行为本身就是正确的。正确之所以正确，因为正确就是正确。对于正确的判断，无论你站在平地，站在地平线以下，还是站在最高峰，正确的标准都是一样的，所以没有必要站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