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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无论待在哪里,我都会感到恐惧|每日读第61期

上海译文  · 公众号  · 文学  · 2017-02-28 22:13

正文

想做个每日精选一篇书摘的小栏目

从译文社的书中,摘一些有趣或无趣的内容

今天是第六十一篇

也欢迎看到您发来的个人建议

告诉我想读哪位作家的作品


- 61 -


“和躺在那些白痴妓女的怀中安然入睡的感觉完全不同(首先,那些妓女是快活的),跟这个诈骗犯之妻一起度过的一夜,对我来说,是幸福地(毫不犹豫地、肯定地使用这种夸张的说法,在我的整篇笔记中是绝无仅有的)获得了解放的一夜。

“但是这感觉仅仅是这一夜。”

文|太宰治


无论待在哪里,我都会感到恐惧

太宰治   竺家荣

摘自《人间失格

- 声明:如需转载先请私信联系 -

在同一时期,我还意外地受到了银座一个大酒吧女招待的恩遇。虽然只去了一次,我仍然因感念其恩惠,而有种被紧紧束缚住的担忧和恐惧。那时候,我已经无须依赖堀木的导游,能够一个人去乘坐电车,或是去歌舞伎座,甚至敢穿着飞白和服进出酒吧等等,表现得老道多了。在我内心,尽管对人的自信心和暴力仍然抱有怀疑、恐惧和苦恼,但至少在表面上能够和人像模像样地寒暄了。不对,其实不做出怯懦的丑角式的苦笑,我这个人就无法与别人交谈,但好歹磨炼出了能够勉勉强强与人胡扯一通的“伎俩”了。这是否应该归功于我为地下组织四处奔波?还是归功于女人?或者是酒精?不过,最主要得归功于经济上的拮据。无论待在哪里,我都会感到恐惧。若是去大酒吧,混迹在那帮醉鬼或女招待、侍应生之中,能够暂时忘却那种恐惧的话,那么,我这颗总是被追逐般的心灵,也能获得片刻的安宁吧?我这样想着,只带了十块钱,一个人走进了那家银座的大酒吧。我笑着对招呼自己的女招待说:“我只有十块钱,你瞧着办吧。”

“不用担心。”她的口音里夹杂着一点关西腔。她的这一句话竟然神奇地安抚了我这颗颤抖不停的心。我不是说不用担心钱不够花,而是可以放心地待在她的身边。

我喝起了酒。由于对她特别放心,反而不想进行滑稽表演了,只是毫不掩饰自己天生的少言寡语和落落寡合,默默地喝着酒。

“这些菜,你喜欢吃吗?”

女人在我面前摆了各式各样的菜,问我。我摇摇头。

“你只喝酒吗?我也陪你喝吧。”

那是秋天的一个寒冷的夜晚。我按照常子(我记得她叫这个名字,但已经记不清了。我竟然连一起殉情的女人的名字都忘记了)的吩咐,在银座后街的一个露天寿司摊上一边吃着难以下咽的寿司,一边等着她。(虽说忘了她的名字,可不知为何那寿司难以下咽的滋味,却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而且,那个长得酷似青蛇脸的秃头老板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熟练地捏着寿司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多年以后,坐在电车上,我常常会觉得某个人的面相好像在哪里见过,苦苦思索一番之后,才想起原来与那个寿司老板颇为相似,只好独自苦笑。之所以就连那个女人的名字和相貌都已全然不记得的现在,那个寿司老板的面孔却清晰得能够画成一幅肖像画,可见当时的寿司有多么难吃,以至于令我感觉寒冷与痛苦的缘故吧。虽说我原本就没觉得寿司有什么好吃,即便被人带到一个口碑非常好的寿司店里去吃寿司也是一样,因为那次吃的寿司个头太大了。我常常想,难道就不能捏成大拇指大小吗?)

她租住在本所的一个木匠家二楼上。在她的房间里,我一点也不用掩饰自己那一贯的阴郁心情,我一只手托住脸颊,就像在忍受剧烈的牙痛一样,一边喝茶。我的这种姿势反倒让她着迷。她给我的感觉,也是一个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四周被刮落的树叶在纷飞的孤独无助的女人。

我们躺在床上,她对我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的身世。她比我大两岁,老家在广岛。她说:“我有丈夫的。他在广岛开了个理发店,去年春天,我们全家一起逃到了东京,可是丈夫在东京不干正经事,结果后来被判了诈骗罪,现在还关在监狱里呐。我每天都要去监狱给他送点东西,但从明天起,我就不去了。”不知为什么,我这个人向来对女人的身世毫无兴趣,不知是不是因为女人的讲述方式太差劲,就是说她们说话总是抓不住重点的缘故吧,反正在我听来,她们说的这些都是马耳东风。

好寂寞。

比起女人絮絮叨叨地诉说自己的身世,倒是这一句短短的叹息更能够引起我的共鸣。尽管我一直这么期待着,却没有从这个世上的女人嘴里听到过一次这样的叹息,真是奇怪,令我无法理解。不过,这个女人虽然没有说过“好寂寞啊”,但是,她的身体却仿佛缭绕着一股一寸宽气流般无言的深深的寂寞,我的身体一贴近她,也会被那股气流包裹住,恰好和我自己身上的那种有些阴郁的气流交融在一起,犹如“落于水底之枯叶”一般,使我自身得以摆脱恐惧和不安。

和躺在那些白痴妓女的怀中安然入睡的感觉完全不同(首先,那些妓女是快活的),跟这个诈骗犯之妻一起度过的一夜,对我来说,是幸福地(毫不犹豫地、肯定地使用这种夸张的说法,在我的整篇笔记中是绝无仅有的)获得了解放的一夜。

但是这感觉仅仅是这一夜。早晨,我醒来后,立刻起床,又变回了原来那个轻薄的、伪装出来的滑稽角色。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棉花都能让他们受伤!我说不定会被幸福所伤。我想趁着还没有受伤,赶快分手,便又开始释放拿手的逗笑烟幕。

“俗话说‘钱一用完,缘分就完’,其实人们把这句话给解释反了。并不是说钱一用光,男人就会被女人甩掉。而是说男人一没有了钱,就会不自觉地意志消沉,打不起精神,连笑声都无力,而且性情变得特别乖戾,最终自暴自弃,甩了女人,近乎半疯的拼命地甩掉女人。应该是这个意思。据《金泽大辞林》就是这么解释的。真可怜呀。我现在也明白那种心情。”

我记得自己当时说了这些蠢话,把常子逗得哈哈大笑。我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脸也没洗就马上离开了,谁能想到,我当时胡乱编造的“钱一用完,缘分就完”的疯话,后来竟然与我自己发生了关联。

之后的一个月里,我没有去见那一夜的恩人。分手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喜悦之情虽渐渐淡薄,但蒙受了她的点滴恩惠倒让我隐隐不安,越来越感觉是一种沉重的束缚。甚至对前些日子在酒吧里的消费都由常子结账这种俗事,也开始耿耿于怀了。常子仿佛也和房东的女儿、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那个女人一样,也不过是一个纠缠着我的女人,所以即使离得很远,我也对常子感到恐惧。我十分害怕再次见到那些和自己睡过觉的女人,总觉得她们会对我大发雷霆。因此,我对银座越来越敬而远之。不过这种胆怯的性格绝不是由于我的狡猾,而是我对于女人这种生物的活法即女人能够把晚上一起睡觉与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这两件事严格区分开来,就像是彻底忘却了一样,干脆地斩断两个世界的联系的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还不大了解的缘故。

十一月末,我和堀木在神田的一个露天摊上喝了廉价酒,离开那个小摊后,这个损友提出再去另一个地方继续喝酒。可是我们手里已经没有钱了,而他还是醉醺醺地嚷嚷着“喝呀,喝呀”,大概是酒壮怂人胆吧,此时我就对他说道:

“好吧,那我带你去一个梦幻之国。你可别大惊小怪啊,那里叫做酒池肉林……”

“是酒馆吗?”

“对。”

“走吧!”

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坐上了市营电车,堀木兴奋得手舞足蹈,嚷道:“今晚我好想要个女人啊。在那儿可以亲女招待吗?”

我一向不喜欢堀木那样撒酒疯。堀木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又特意问了我一句:

“可以吗?我要亲她一口啊。坐在我旁边的女招待,我一定要亲一个给你瞧瞧。行不行?”

“可以吧。”

“好极了!我真是太想要女人了!”

在银座的四丁目下车后,我们仗着认识常子,几乎身无分文地走进了那家所谓“酒池肉林”的大酒吧。我和堀木挑了一个空着的包厢,刚对面坐下,常子就和另一个女招待跑了过来。那个女招待坐在我的身边,而常子则一屁股坐在了堀木的身边,我不禁吃了一惊,因为常子将要被堀木亲吻。

但我并不是觉得可惜。我这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占有欲,即使偶尔觉得可惜,也绝没有那种大胆主张自己的所有权,与人抗争的能力,因而导致了结婚后,我甚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侵犯。

因为我一向竭力回避人与人之间的摩擦,害怕卷入那样的漩涡之中。常子与我不过是一夜之交。她并不属于我。我不可能产生怜惜之类的感觉,但我还是吃了一惊。

这是因为我为将要在我的面前接受堀木疯狂亲吻的常子而感到怜悯。被堀木玷污过的常子就不得不和我分手了吧,而且我也不具备足以挽留住常子的热情。啊,一切都会就此结束。尽管我对常子的不幸感到瞬间的惊愕,但立刻又如同流水般顺从地放弃了。我来回看着堀木与常子的脸,竟嘿嘿地笑了。

然而,事态却出乎意料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了。

“算了吧!”堀木撇着嘴说道,“我都沦落到这个地步啦,这么寒酸的女人也要……”

他极其为难似的抱着双臂,打量着常子,苦笑着说道。

“给我拿酒来,我身上可没有钱。”

我小声地对常子说道,我真想喝个烂醉。从所谓的世俗眼光来看,常子的确是一个连醉汉的亲吻都配不上的、丑陋而寒酸的女人。我感到自己就像是遭到了突如其来的雷击一样,我一反常态地一杯接一杯地喝,一直喝到烂醉如泥,悲哀地望着常子的眼睛微笑着。堀木说的不错,她真是个满脸倦色、穷酸不堪的女人,可与此同时,一种同是贫贱之人的亲近感又油然而生(我至今认为:贫富不合尽管陈腐,却是戏剧家笔下永恒的主题)。我发现常子可爱极了,我平生第一次觉察到自己萌生了尽管很微弱却自发的恋爱之心。我吐了,喝得烂醉如泥。喝酒喝到这个程度,还是第一次。

酒醒之后,看见常子坐在我的枕边。原来我躺在本所木匠家二楼的房间里。

“你说过‘钱一用完,缘分就完’,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看来你是认真的?因为你不来了呀!我真搞不懂这个。我挣钱给你花,也不行吗?”

“不行。”

然后,那个女人也躺下睡了。拂晓时,从女人嘴里第一次吐露了“死”这个字眼。她似乎也早已对人世的生活感到疲惫不堪,而我一想到自己对人世的恐惧和烦恼,以及金钱、那个不合法组织、女人、学业等等,就觉得无法再活下去了,于是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她的提议。

不过,当时我还没有真正做好“去死”的思想准备,还是抱着一些“游戏”的心态。

那天上午,我和她在浅草区游荡,进了一家咖啡馆,各自喝了一杯牛奶。

“你结账吧。”她对我说。

我站起身,从袖口里掏出钱包,打开一看,里面仅有三枚铜币。比羞耻更为凄烈的感觉袭上心头,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自己在仙游馆的那个荒凉的房间,那里只剩下了学生制服和被褥,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送进当铺了。除此之外,就只有此刻穿在我身上的飞白和服和斗篷了这就是我的现实,我清醒地意识到已经无路可走了。

看见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女人也站了起来,看了看我的钱包里,随口发出:

“哟,就这么点钱?”

尽管是随口说的,可这句话也令我痛彻心扉。这是我第一次因为是自己所爱的人说的话而痛苦不是这么点钱的问题,三枚铜币根本就算不上是钱。它让我尝到了从未咀嚼过的屈辱,是没脸再活下去的屈辱感。归根到底,那时的我还没有彻底摆脱有钱人家的少爷这种属性吧。就是在此时,我才真正发自内心地下决心去死。

那天晚上,我们俩在镰仓一块儿跳了海。那女人说“这腰带是跟店里的朋友那儿借来的”,把它解下来,叠好了放在岩石上面。我也脱下了斗篷放在一块儿,然后一起跳进了海里。

女人死了,我却被人救了。

(完)

本文选自

《人间失格》

[日] 太宰治|著

竺家荣|译

《人间失格》(1948)是太宰文学中最杰出的作品,写于自杀之前,即他的绝笔之作。也是太宰文学“最深刻的到达点”(奥野健男)。刻画了一个性情乖僻的青年知识分子,饱尝世态炎凉,沉缅于酒色,最后毁灭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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