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炎
英国牛津能源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碳中和五十人论坛特邀研究员
2021年启动的英国碳市场，近两年经历了碳价的大幅下滑，2024年均价不到40英镑，相比最高点近100英镑腰斩。高开低走的主要原因还是配额盈余，以及缺乏类似欧盟碳市场的市场稳定储备机制来调节供需。在此背景下，英国已经开始讨论设计供给调节机制，并确定于2026年实施。这一预期在2024年下半年支撑了市场情绪，稳定了价格，并且吸引了金融投资者陆续增加看涨仓位。2025年，随着碳配额供给总量的收紧和盈余配额逐渐减少，预期英国碳价将迎来反弹，最大的下行风险包括高能源价格导致钢铁和一些工业企业停产，以及供给调节机制的设计可能弱于预期。
英国碳市场覆盖行业排放量逐年下降
英国在脱欧以后，于2021年建立了独立的碳市场，覆盖电力、工业及航空业。2023年，英国碳市场包括681个排放设施和387个航空业主体，年排放量约为1亿吨。其中以电力和油气行业的占比最高，其次为金属行业。电力行业的排放量降幅是最大的，这得益于英国碳价和18英镑的额外碳税，推动了退煤和可再生能源的发展。2024年10月英国最后一座燃煤电厂关停，标志着无煤时代的开始。相比之下，航空业碳排放近两年因为疫情后旅游业的复苏而缓缓上升。
图1：英国碳市场覆盖行业年度排放量（百万吨）
来源：英国碳市场主管部门，ClearBlue Markets
英国碳价2024年仍于低位徘徊
英国碳市场自启动至今，碳价可谓是经历了过山车一般的走势。初期价格上涨很快，于2022年9月达到每吨近100英镑。但是到2023年就开始一路下滑，最低到近30英镑。2024年全年，英国碳价保持在每吨30至50英镑区间，均价为38.8英镑，比上一年的均价55.45英镑下降30%。
图2：2021年5月至今英国碳配额UKA当年12月期货合约价格（英镑每吨）
来源：ICE交易所，ClearBlue Markets
虽然是分家出来的“小弟”，英国碳市场和“老大哥”欧盟碳市场之间关系仍然很密切，尤其是碳配额价格的走势。一方面是因为英国碳市场的很多参与者同时也参与欧洲碳市场，不管是控排企业还是金融机构。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近两年英国和欧盟碳价都和天然气价格高度相关，比如英国NBP枢纽和荷兰TTF枢纽气价，这两个碳市场的结构设计和参与者策略也都大同小异。
但是从图3可以看出，部分时间段英国、欧盟碳价的走势也不相同，这是因为英国碳价还是会受到一些本国因素的影响，比如气候政策和碳市场规则修改的讨论，英国和欧洲大陆现货电价的差异等。此外，从交易主体个数来说，英国碳市场规模偏小，流动性相比欧盟碳市场较差，也就更容易出现配额价格的大幅波动。
图3：2023-2024年英国碳配额和欧盟碳配额当年12月期货合约价格（欧元每吨）
来源：ICE交易所，ClearBlue Markets
市场配额盈余导致英国碳价下跌
英国碳价高开低走，自2023年下半年以来一直处于低位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配额盈余较多且逐年上升。英国在脱欧之后，为了体现自己“转型先进生”和“碳市场开拓者”的身份，相比之前在欧盟碳市场总量（Cap）的份额，主动额外削减了5%。尽管如此，碳配额总量的下降还是没有慢于碳排放的下降，使得每年仍有过剩配额，累积数额持续上升，截至2024年底已经达到近5000万吨，也就是碳市场年配额量近一半，推动碳价下行。
图4：英国碳市场配额供给需求和年度及累积过剩量（百万吨）
来源：英国碳市场主管部门，ClearBlue Markets
2023年英国碳价的下跌也是主管机构意料之外的。因为2023年7月，英国发布了发展碳定价机制的一系列改革提案，重置2024至2030年的碳市场Cap，使其符合实际碳排放水平以及英国净零目标。
图5：2023年7月份的英国重置2024-2030年碳市场Cap的示意图（百万吨）
来源：英国碳市场主管部门
如图5，绿色虚线是英国2020年立法决定的碳市场Cap总量，2023年提案将Cap的路径从2024年起大幅下调（绿色实线），符合英国的净零目标。这一修改将2021-2030年的Cap总量从原来的总值13.66亿吨下调了30%至9.36亿吨。蓝色区域是实际发的碳配额量，高于2021和2022年的实际排放（红色虚线）。
但是为什么英国这一大幅下调碳市场配额总量并没有推高碳价，反而引发了碳价下跌？这是因为主管部门出于平缓过渡的考虑，避免2024年的配额供给下降过于突然，将往年一部分备用的配额挪到了2024至2027年之间拍卖，这些额外增加的量就使得2024年的配额拍卖量从根据Cap计算的4500万吨增加为约6900万吨。2025、2026和2027年每年的配额拍卖量分别额外增加1330万、1000万和670万吨，所以图中蓝色区域2024—2027年之间的实际配额发放量是高于Cap的，这也就意味着英国碳市场的配额供需盈余还需要大概一两年才可以消除，这使得市场主体情绪较为悲观，影响2023和2024年的英国碳配额价格下行。
对供给调节机制的预期吸引了基金投资者入市
2024年第二季度，英国碳价有所反弹，这一方面是天然气价格上升的支撑，另一方面是因为主管部门对于正在讨论中的配额供给调节机制有了更明确的表态，将于2026年起实施。调节机制（Supply Adjustment Mechanism，SAM）是2023年12月提出的改革提案，初衷也是参考欧盟的市场稳定储备机制（Market Stability Reserve，MSR）来动态调节碳市场供需。
目前英国碳市场已经存在调节机制，一个是22英镑的拍卖保留价格Auction Reserve Price（ARP），另一个是成本控制机制（Cost Containment Mechanism，CCM）来应对碳价突然大幅上涨。在提案草稿中，英国主管部门既提出了对ARP和CCM的修改建议，又提出了对SAM机制的构思，包括数量触发和价格触发两种设计。前者类似欧盟的MSR，当市场中年度流通配额量，也即历史盈余达到一定的水平后，触发SAM机制，通过减少配额拍卖量来削减过剩配额，调节供需。价格触发则是参考美国加利福利亚州碳市场的设计，能够在年度之内更快应对对价格暴跌暴涨，进而调节配额供给量。
草稿中英国主管部门的初步评估是更倾向于数量触发的SAM机制，认为这是更适宜的基于市场调节供需的机制。但具体最终设计如何，预计将于2025年正式官宣，于2026年正式实施。如果供给调节机制能够如期实施，将有助于尽快恢复市场信心，稳定碳价。目前的英国碳市场与欧盟碳市场在2018年所处的阶段类似，都在等待市场稳定储备机制落地。
以欧盟碳市场为参照，不难预计供给调节机制落地后碳配额价格将起飞，这一判断也吸引了金融投资机构加仓看涨英国碳配额。如图6所示，投资基金，也就是投机资本的风向标，在2024年陆续增加UKA期货和衍生品的看涨仓位，使得净看涨仓位已经达到1300万吨。投资基金机构的数目也从年初的90个上升到了133个，占交易主体个数的55%，这一比例在欧盟碳市场只有6%，由此可见投机资本在英国碳市场的比重之高。
图6：英国碳配额衍生品的投资基金净仓位（百万吨）
来源：ICE交易所，ClearBlue Markets
英国碳市场2025展望：
调节机制的最终出台是关键
作为气候行动的领先者，英国早在2002年就启动了碳交易体系，后来并入欧盟碳市场，再到脱欧之后2021年重新独立，一直坚持将碳市场作为重要气候政策工具并不断改进。从英国决心调整和削减碳配额总量以及实施供给调节机制等动作来看，其主管机构将继续完善碳价机制，使其发挥推动减排的作用，助力英国实现净零目标。
展望2025年英国碳市场，除了天然气价格将继续影响碳价之外，最值得关注的将是英国会推出什么样的市场供给调节机制。这类调节机制不仅能动态调节市场配额供需，更重要的是，能够稳定市场参与者的信心，使其认为碳市场设计更加坚韧，能够抵御需求侧冲击。因此，英国碳配额价格应该会止跌开始反弹。但是基于图6，如果投资者因为这个预期已经提前大量加仓英国碳配额，当这一机制正式启动之后，碳价的上行空间也可能受限。
2024年10月份，英国敲定于2027年开始实施碳关税并发布草案，将逐步扩大碳市场的行业覆盖范围。英国碳关税（CBAM）和欧盟碳市场的区别首先在于覆盖行业，电力行业不在其中；其次，CBAM是以类似于碳关税率的形式实施，不同于欧盟，CBAM机制下需要购买CBAM证书来履约。
后续来看，英国碳市场面临的另一个不确定性则是因为高能源价格等导致一些工业企业尤其是钢铁企业生存艰难，彻底关停这些产能，比如塔塔钢铁的Port Talbot高炉和英国钢铁公司的Scunthorpe工厂等，将导致工业行业的碳排放下降（分别为每年570万吨和324万吨），又会对配额供需形势产生影响。不过，如果供给调节机制SAM能够有效设计并实施，应该能帮助英国碳市场抵御这些需求侧冲击。
编辑 姜黎
审核 黄燕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