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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上老师后，我变得越来越“刻薄”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1-11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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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三河

2018年填报高考志愿前夕，我思酌良久，决定填报与教育相关的专业，以期未来能够回家乡支持教育。在当时的我看来，教师是一份高尚且清闲自在的工作，既能让我有体面的生活，也能让我有空余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我从小学习成绩都非常差，按正常发展肯定是没有办法读上高中的，但在升上初中的时候遇见了一对夫妇，他们分别是我的的语文和数学老师。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的学习成绩慢慢地好起来，才逐渐有信心有能力考取高中，可以说他们改变了我的命运。不只是我，我们这里的很多学生都是从他们的手底下考出去的。城里面的学生可能没有什么概念，但我举一个例子，我的上一届，整个班级仅有一个人考上普通高中，而且是我们县城最差的中学，而到我们这届，全班一半的学生都考上了普通高中，我和另外几个同学甚至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中学。

《小巷人家》剧照

两位老师在我们当地的地位不言而喻，很多娃娃宁愿晚点入学，也要算着时间进入他们的班上。受二位老师的影响，我也想要成为一个像他们这样的教师。

高考结束后，我收到了川内一所师范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当时我高兴极了。我的大学生活过得挺有意思的，经常去外面做家教给不同的孩子补课。那些孩子里面有考不上中学的，也有能够考上二一一、九八五的。尽管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提升，但一度让我认为教师生活很轻松。

大四的时候，我在考研和工作之间选择了后者，工作的地点在成都市的一所小学。这所学校的体质是公办，属于公办学校里的特殊——两制一包。网络上有很多对于这个体制的解释，就是大家都没有编制。同事们的年纪相差也不大，大部分都是九五后，我入职的时候，还来了很多零零后。我还没毕业就在这所学校实习了半年，不管是领导还是老师都非常的好相处，更为重要的是这里的薪资待遇还不错，在同行中遥遥领先。

学校建在城郊结合部，离了学校走几步，就能看见大片大片的麦田和各种各样的果树。没事儿的时候，我们一群年轻的老师总是会聚在一起，去成都各处的公园、景点玩耍，那段时间好不快活。

《二十不惑》剧照

正式上岗后，我教了八个班的科学。那时候突然觉得日子没有以前那么有意思了。备一节课的内容要上八次，上到后面往往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些啥，还需要靠意志强忍住身体的不适。

第一学期我还能轻声细语和学生说话，可当我发现学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乖巧时，在周遭巨大的压力下，我的脾气逐渐就变得很古怪，心态也开始扭曲了起来，但却不知道如何排解。

学生做得不好的时候，我总是会很严肃、不留情面地批评，学生做得好，我虽然高兴，可是说出来的表扬也都很克制，不愿再多夸一句。我巴不得所有的学生都是整齐划一的，谁冒出头来，我必然会拿出“剪刀”把他们出格的地方修减掉，谁让我是祖国的园丁呢!

而且作为一个男教师，一个副班主任，我不仅要处理学校的很多杂事，还要和各种各样的家长沟通。领导无端的指责，空画的大饼都让人恼怒。家长莫名地投诉，稀奇的要求也令我火大。

我很难不把这种既焦虑又愤怒的情绪带到生活里，走在路上，看见谁要是稍微做点不道德的事情，我都巴不得冲到他的脸上吵架发泄一番。出去就餐的时候，以前一些毫不在乎的情况也会变成我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我觉得身边所有的人都是缺点满满的。夸张一点的说，我恨不得让所有的家长，所有的同事，所有我所遇见的人都得服从我。

《小舍得》剧照

在这样的围城中，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压抑，唯一让我感到快乐的事情，就是和同事一起吐槽聊八卦。我们学校有两百多名教师，似乎总有说不完的八卦，吐不完的槽点。关于同事的，关于领导的，关于家长的……任何微不足道的事情都可以成为我们讨论的话题。毫不夸张地说，当和他们聊起八卦，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头皮因多巴胺分泌而发出愉悦的颤抖。偶尔我也会觉得这样不太好，可是我难以抵制那种窥私欲带来的快感，尤其当听众都不知道你所说的新闻时更是成倍的快乐。

工作一段时间后，父母劝我考一个编制。我思来想去，觉得父母的想法也是为了我好，便开始悄悄地刷题。在这个学校，考编是领导眼中的大忌，所以这个事情只有少数几个到过我家聚餐的同事知道。都是关系紧要的人，我相信他们必然不会出卖我。

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领导突然让我去一趟办公室。那天，我忐忑不安地走进领导的办公室。他让我先坐，而后给我倒了一杯茶。茶叶在开水中慢慢地展开，茶水变成了淡黄的颜色。领导在我对面坐下，问我最近是否压力太大。我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茶水，思考着要怎么回答领导。

接着他笑着说道，听说你最近在背书考编？

茶杯在我的手里变得沉重起来，我仿佛没有力气把它抬起来，也没有力气把它放下去，就那么尴尬地悬在半空中。我急忙辩解：没有啊，我们学校待遇这么好，领导这么关心我们，怎么会考编呢？有编制一个月才发多少工资啊！领导听了我的话，也没说什么，面不改色地又给我添了一些茶水。我只好使劲地抬起手里的茶杯猛酌一口。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在我的嘴巴里化开。

《我是余欢水》剧照

第二天上班，年级组长突然找到我，让我负责学校的所有电子设备的维护，而且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我知道这是领导特意给我安排的，只要我占用我大量的时间，我就没有办法考编。

这一招让我心里顿时很堵得慌，可是又没有办法反驳。

下午的时候，我前往食堂就餐。远远看见几个同事正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等我打好饭走近，他们却突然闭了嘴。看着他们慌乱的眼神，涨红的耳朵，我凭直觉明白他们刚才讨论的对象一定是我。

可是我有什么八卦呢？难道是我被领导约谈的事情？可是这种事情当事人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其他的呢？我虽然说不上多么正直，但为人处事还算圆滑，不曾得罪过谁，更不曾做出什么出轨的举动，想来也没有什么八卦。

从食堂出来，遇见我的大学同学，现在是我同事的一位老师——他们办公室人多，可是学校出了名的“情报中心”——他叫住我，欲言又止，看他的样子，我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一些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他说，他们传我和好几个女老师走得太近了。

《玫瑰的故事》剧照

又过了几天，另外的八卦又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说我实习的时候每天在办公室当着其它女老师的面刷擦边短视频，还经常色眯眯地盯着女同事，现在也刷，只不过自己一个人偷偷地看。前前后后几条八卦加在一起，立马把我变成了一个猥琐的人。这些八卦甚至不合逻辑，前后矛盾。可是一旦落地，立马就在每个人的脑海之中生根发芽，然后传播去新的地方。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八卦，而是赤裸裸的谣言。可是除了我的大学同学之外，根本没有人相信我。

渐渐的这个谣言变得越来越生动，像一包白糖，加入我们生活的苦咖啡，让人忍不住多酌饮两口。要不是所说的对象是我，我必然也不会怀疑。甚至，我也曾津津有味地传播过未经证实的别人的八卦。

《黑暗荣耀》剧照

这些东西都是空穴来风，没有任何证据。可是当时的我不也信也为真，从没有怀疑过事情的真相吗？原来我被造，谣不过是我所射出去的子弹正中自己的眉心罢了。

我不想成为自己少年时最厌恶的人，我迫切地想要做出改变。我想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换份工作。可是我的其他行业的朋友告诉我，他们的工作也差不多，甚至五个人能拉出六个群。

第二学期开学，每个校区之间要进行人事调换。我主动申请去了另一个人少的校区。人少是非总不会那么多吧！可是到了这个地方，我才发现同事之间依然如此。为了能彻头彻尾地跳出这个怪圈，我开始刻意地避免和他们交往，有事儿没事儿就往郊区跑，去感受麦草的香甜，感受瓜果的飘香，感受大自然的空旷……

《追光的日子》剧照

我渐渐地把更多的耐心重新放回到学生身上，回想当年那个被老师彻底改变人生的我，我也要再次成为这样的人。为了排解压力，我捡起了大学时的兴趣爱好，开始抽出时间健身和阅读。我的状态越来越好，在教学上也日渐熟练，我不再和学生们较劲，平心静气地对待一些无法改变的工作，只求无愧于心。

回想那段时间被困住的自己，我突然觉得羞愧难当。我不仅忘记了初心，甚至差点误入了另一个流言蜚语的世界。而今，我不再在乎是否能融进“八卦圈”，和同事聚会的时候，变得越加沉默寡言，其实也根本没有人在意。

当我重新找回稳定的内核，曾经那个“刻薄”的、容易暴躁的自己也渐渐远去，但我会一直铭记曾经的教训，坚守自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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