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熙六年(公元410年)
初,循至寻阳,闻裕已还,犹不信;既破毅,乃得审问,与其党相视失色。循欲退还寻阳,攻取江陵,据二州以抗朝廷。道覆谓宜乘胜径进,固争之。循犹豫累日,乃从之。
己未,大赦。裕募人为兵,赏之同京口赴义之科。发民治石头城。议者谓宜分兵守诸津要,裕曰:“贼众我寡,若分兵屯守,则测人虚实;且一处失利,则沮三军之心。今聚众石头,随宜应赴,既令彼无以测多少,又于众力不分。若徒旅转集,徐更论之耳。”
朝廷闻刘毅败,人情恟惧。时北师始还,将士多创病,建康战士不盈数千。循既克二镇,战士十馀万,舟车百里不绝,楼船高十二丈,败还者争言其强盛。孟昶、诸葛长民欲奉乘舆过江,裕不听。初,何无忌、刘毅之南讨也,昶策其必败,已而果然。至是,又谓裕必不能抗循,众颇信之。惟龙骧将军东海虞丘进廷折昶等,以为不然。中兵参军王仲德言于裕曰:“明公命世作辅,新建大功,威震六合,妖贼乘虚入寇,既闻凯还,自当奔溃。若先自遁逃,则势同匹夫,匹夫号令,何以威物!此谋若立,请从此辞。”裕甚悦。昶固请不已,裕曰:“今重镇外倾,强寇内逼,人情危骇,莫有固志;若一旦迁动,便自土崩瓦解,江北亦岂可得至!设令得至,不过延日月耳。今兵士虽少,自足一战。若其克济,则臣主同休;苟厄运必至,我当横尸庙门,遂其由来以身许国之志,不能窜伏草间苟求存活也。我计决矣,卿勿复言!”昶恚其言不行,且以为必败,因请死。裕怒曰:“卿且申一战,死复何晚!”昶知裕终不用其言,乃抗表自陈曰:“臣裕北讨,众并不同,唯臣赞裕行计,致使强贼乘间,社稷危逼,臣之罪也。谨引咎以谢天下! ”封表毕,仰药而死。
乙丑,卢循至淮口,中外戒严。琅邪王德文都督宫城诸军事,屯中堂皇,刘裕屯石头,诸将各有屯守。裕子义隆始四岁,裕使咨议参军刘粹辅之,镇京口。粹,毅之族弟也。
裕见民临水望贼,怪之,以问参军张劭,劭曰:“若节钺未反,民奔散之不暇,亦何能观望?今当无复恐耳
”
。裕谓将佐曰:贼若于新亭直进,其锋不可当,宜且回避,胜负之事未可量也;若回泊西岸,此成禽耳。”
柏杨白话版:
410
年(晋·义熙六年)
最初,卢循到寻阳,听到刘裕已回京师,仍不相信,既击破刘毅,从俘虏口中证实这个消息:跟他的左右亲信,互相观望,脸色苍白。卢循主张退回寻阳,攻陷江陵,据守荆州、江州,跟中央对抗;徐道覆认为应乘胜前进,坚持这项建议。卢循一连数天犹豫不决,但最后仍然采纳。
五月八日,中央政府大赦。刘裕扩大募兵,所作的赏赐,跟当年(四〇四年)讨伐桓玄时对勤王军所作的赏赐相同(参考四〇六年十月。讨伐桓玄的勤王军赏赐至厚,轰动一时);征调民众修筑石头城(建康城西北)。有人建议派军分别把守各重要关口,刘裕说:“盗贼(指变民军)人数多,政府军人数少。如果把兵力分散,进驻各个要塞,容易被人看出虚实。而且,只要有一个地方失利,就能使三军沮丧。现在我们集中石头城(建康城西北),依照情势需要,相机使用,既可以使敌人无法判断我们有多少人,又可以使力量集中。如果各地征调的军队都能辗转集结,当另作别论。”
中央政府接到刘毅战败的消息,人心慌乱恐惧。这时,北伐兵团才班师回京,将领士卒多半不是身负重伤,就是染上疾病。而首都建康原来留下来的武装部队不超过数千人。卢循既一连击破两个军区(江州、豫州),战士十余万,水上船舰、陆地车马,络绎不绝一百里;主力船舰,舰桥高十二丈,政府军的残兵败将,互相传播变民军的强盛。国务院左执行长(左仆射)孟昶、青州(州政府丹徒)州长诸葛长民,打算放弃建康,带着晋帝司马德宗过江逃避,刘裕拒绝(长江以北,没有一个城池可守。建康如果陷落,广陵、历阳【安徽省和县】、淮阴、彭城【江苏省徐州市】,不过一片枯叶)。最初,何无忌、刘毅讨伐变民军时,孟昶预测一定失败,而二人果然失败。这时候,孟昶又预测刘裕一定不能抵抗卢循;大家自然相信。只龙骧将军、东海郡(侨郡·江苏省镇江市)人虞丘进(虞丘,复姓),在金銮宝殿会议上驳斥孟昶,认为恰恰相反。大营军事参议官(中兵参军)王仲德向刘裕建议说:“阁下应上天之命,作帝国辅佐,新近又建立大功(指灭南燕帝国),声威震动天下,妖贼(指变民军)乘虚侵犯,听到你凯旋而归,自会奔逃溃散。我们如果先行逃亡,则跟一个平民匹夫一样。平民匹夫发号施令,谁听他的!离开京师的计划如果批准,我先告辞。”刘裕大为高兴。而孟昶坚持他的意见,刘裕说:“现在,帝国重要兵力,在外挫败倾覆;强大的盗匪(指变民军),节节向内紧逼,人心恐惧,情势危急,没有一点信心。皇家一旦移动,立刻土崩瓦解,长江以北虽近,岂能到达?即令到达,也不过拖延岁月而己。现在我们军队虽少,但仍足可一战。如果胜利,君臣同时庆幸;假定厄运当头,我也要死到皇家祭庙门口,完成我平生忠心报国的志愿,绝不逃窜躲藏到荒草堆里,苟延残喘,只求活命。决心已定,你不要再说。”孟昶痛恨刘裕不采纳他的建议,而且认为结局一定失败,遂请求刘裕先把他处决,刘裕暴跳如雷说:“你等着瞧我打这一仗,再死不晚。”孟昶发现刘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采纳他的策略,遂上疏表白自己的立场,说:“刘裕北伐,文武百官都不同意,只有我竭力赞成,以致使盗匪(指变民军)利用机会,帝国濒临灭亡,都是我的罪恶,现在承认我的罪恶,向天下道歉。”把奏章装进信套,封口完毕后,服毒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