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音乐综艺形式多样,但能触动人心的却少之又少。
舞台效果无限堆砌,颜值成为焦点,可那些直击灵魂的旋律和承载真情的创作正在渐行渐远。
音乐本该发自肺腑,有时却变为娱乐的附庸,这让我想起10年前收视率一度超越《我是歌手》的传奇原创音乐综艺《中国好歌曲》。
不同于如今鱼龙混杂的流量秀场,这档央视出品的节目,没有奇装异服,没有抓马作秀,全凭实力,从第一季开始几乎全程高能。
《中国好歌曲》海报
2014年,《中国好歌曲》在CCTV-3亮相,像一股清风,吹进了华语乐坛——它不追逐明星,不刻意制造热度,而是把目光拉回到音乐的本真。
跟比拼唱功的《中国好声音》不同,《中国好歌曲》的参赛选手全是唱作人。节目组似乎精准找到了华语音乐圈的痛点:中国不缺会唱歌的歌手,但缺会写歌的唱作人。
于是,三季节目里,涌现了诸多此前并不为人所知的好歌:《当你老了》的深情与温柔、《画》的俏皮与伤感、《野子》的倔强与呐喊、《悟空》的桀骜与长叹……
节目不仅留下了歌,还推举了人。
莫西子诗的呢喃、赵照的温柔、于文文的深情、苏运莹的灵动……
十年过去,再回望这些选手:
有人悄然退场,徒留声音在记忆中;有人被浮华吞没,渐渐无声无息;有人站上高峰,却只能在孤独中前行;更多的人,如浪花一般,来了又散。
《中国好歌曲》三季部分选手
令人略感惋惜的是,如今的音乐综艺没能重现《中国好歌曲》的灵魂与温度,再难复制充满生命力的原创质感。
而当我们回头望去,才明白,它的意义远不只是一档音乐节目。
周三《一个歌手的情书》
2012年,灿星制作推出了爆红的音乐选秀节目《中国好声音》。掌声如潮,人声鼎沸。
可是,灿星制作总经理金磊却始终觉得遗憾——能唱出好声音的选手,只是光鲜的表象。他们真正渴望的,是那些能从心底写出旋律、用灵魂雕刻歌词的音乐人。
2013年,这个念头促使副导演吴达踏上了去丽江的路,他听说这里的街头、酒吧和巷弄里藏着许多灵魂的吟唱者,比如周三。
当时他三十多岁的样子,是丽江一家小酒馆的老板,常常抱着吉他在灯影下弹唱。
他的故事简单却耐人寻味。
周三的前半生,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光影寡淡,边角发黄。
小时候,他曾梦想去北京的迷笛学校学音乐。直到长大后他才明白,在水电站做工人的父母,哪里负担得起高昂的学费。
职高毕业后,家人托关系,为周三找了一份云南曲靖高速收费员的工作。
对父母来说,这份体制内的工作是安稳的标志,也是家族的荣耀。可对周三来说,收费站的工作却是一种无声的折磨,沉闷得让人窒息。
直到27岁,他终于下定决心辞去工作,把日复一日的平稳生活留在身后,成为一名流浪歌手。
父母的愤怒不足为奇:“这样的日子怎么过?”
周三淡淡地回应:“去唱歌吧。”
他们不理解,稳定的工作如同屋檐,为何他偏要走到风里去。
风,带着周三流浪了许多年。
云南、四川、重庆……最终停在了丽江。这里的巷子有薄雾,琴声在夜里像温柔的水波。他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归属感,也找到了音乐的方向。
可丽江的风,吹过他瘦削的身体,却始终没有吹来一个春天,一个让周三看到希望的春天。
吴达初见周三时,并不觉惊艳。这个男人其貌不扬,言语模糊不清,但当周三唱起《一个歌手的情书》,一切都变了。
歌词像一封写给世界的信:唱到天亮,也唱不完故事;写到词穷,还是填不满空白。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粗粝的美感,像尘土里的光,温暖却深沉。
吴达毫不犹豫地邀请他参加《中国好歌曲》。周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带着吉他转身离开,就像他27岁那年离开收费站一样,坚定而沉默。
2010年,周三将自己的寂寞与渴望写进了《一个歌手的情书》。那年他将近30岁,爱情和生活都像是悬在半空的风筝,无法落地。他交往过几个对象,但“流浪歌手”的身份,让他的感情总是有花无果。
这首歌,最终带他站上了《中国好歌曲》的舞台。当旋律响起,他用最简单的调子诉说自己的故事。
导师椅上,蔡健雅听完,泪盈于睫:“我的天呐,让我真的吓到……我完全被你的声音吸引住,你的寂寞,你的孤单,你的无奈,谢谢你,我好感动。”
此时,杨坤也在一旁抹眼泪。
低回的旋律,质朴的语言,像利刃划开听众的心。
《中国好歌曲》导师蔡健雅
如今,这首歌的韵味还在,就像《中国好歌曲》,停播多年,却无法被遗忘。
多年过去了,当时陪你看电视、听歌的人,还在你身边吗?
赵雷《画》
曾在丽江流浪的不止周三,还有一个和他一样执着的年轻人——赵雷。
丽江的夜色总是带着几分凉意,街巷深处,有人抱着吉他,轻轻拨动弦音,像是在和月色对话。赵雷就在这样的地方唱歌,不为谁,只为自己。
2005年,19岁的赵雷不顾父母的劝阻,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读书是为了看世界,我更想直接去看。”他说。
之后,他背上吉他,从北京的后海一路流浪。青藏铁路通车后,他又去了拉萨。日光倾斜的古寺旁,布达拉宫的广场上,他的歌声融进风里,也融进了自己的孤独。
2008年,22岁的赵雷辗转来到丽江,他身无分文,靠在酒吧驻唱勉强糊口。音乐是他的救赎,却也是他的折磨。他说:“音乐是一把刀,割开了我,也让我止血。”
多年后,他把流浪写进了《理想》,把爱恋写进了《小雨中》,把生活写进了《阿刁》……而其中最沉默、最深情的一笔,则藏在了他创作的《画》里:
寂寞夜空上的月亮,用手触到的彩虹,宁静的绿岭,祥和的青坡,母亲安详的姿势……
2014年,这首歌登上了《中国好歌曲》的舞台。彼时28岁的赵雷站在聚光灯下,用最简单的旋律唱出了最复杂的情感。刘欢听完,忍不住感慨:“这是目前为止我见过最漂亮的歌词。”
赵雷的歌,不为炫技,只为诚恳。他说:“我的歌不是给热闹的人听的,而是唱给孤独的人。”
那时,赵雷还只是一个抱着吉他的普通人,走街串巷,唱自己的歌。生活虽然清苦,但并不沉重。他照顾着父亲广瑞,沉浸在音乐里,日子过得简单而安稳。
直到2017年,一切都被一首《成都》彻底改变了。
31岁的赵雷红了,红得无法低调。
名利滚滚而来,像一场暴雨,浇湿了他的孤独,也掩盖了他其他的歌。人们喜欢用赵雷的歌词表达自己的情感,却未必读懂了他。
赵雷参加《歌手》现场
现如今的他,越来越少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不是刻意隐匿,而是心中早已生出倦意。从那个流浪街头的歌手变成了不愿抛头露面的隐匿者,从唱给自己的听众,变成了被无数人解读的“现象”。
或许,赵雷怀念的,始终是那段未被打扰的岁月:
有音乐,有亲人,有一个人真实的安静。
那样的日子,你还记得吗?
说来也巧。
2004年,18岁的赵雷在北京后海卖唱。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位教他音乐的大哥,此人就是赵照。
赵照是山东聊城人,初次来北京时也是20多岁。他的名字在音乐圈并不响亮,却是一位默默耕耘的音乐制作人。
这样的音乐人是容易在华语音乐圈埋没的,也是《中国好歌曲》寻找的。
2010年之前,赵照的生活被编曲和录音塞满,直到一个春节——
那个寒风萧瑟的冬天,他终于得空回家。推开门时,炕头上的母亲坐在那里,熟悉却又陌生。她的白发多了,眼角的皱纹深了,手上不知何时长出了老年斑。
赵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母亲没有说什么,只是忙着端出早已准备好的饭菜,而赵照却坐在炕边,久久没有动筷子。
那晚,他一夜未眠。
赵照的母亲,在四十多岁时生下他。她是一个温和的山东女人,话不多,却用行动表达着爱。赵照从小和母亲的关系亲近,但那份爱总是藏在眼神里、手势中,却从未化作言语。
赵照和母亲
内心敏感的赵照无法将自己对母亲的爱和歉疚直白地说出口,他翻开诗集,读到叶芝的《当你老了》。那一刻,他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心声。他将诗句融进旋律,把它变成了一首歌,唱给母亲,也唱给自己。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
2014年,这首歌带着彼时35岁的赵照登上《中国好歌曲》的舞台。舞台灯光下,他低头拨弦,声音缓缓流淌。
赵照《当你老了》
一曲过后,现场鸦雀无声。刘欢低声感叹:“音乐,就是要这样才能打动人。”
赵照的名字,也随着这首歌被更多人记住。
他说:“我只是唱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后来他很少再提起那首歌,却被一次次翻唱。
李健翻唱《当你老了》
山间的诗
赵照改编的《当你老了》,寄托了百年前诗人叶芝对爱人忠贞不渝的爱恋之情。而在《中国好歌曲》的舞台上,来自四川大凉山的彝族歌手莫西子诗,用另一种方式诠释了爱。
他的歌,既不像诗那么优雅,也不像信那么含蓄,而是炽烈到几乎灼伤的表白。不需要过多修饰,只一个名字,便已足够——《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这就是《中国好歌曲》这档节目的炸裂之处,各种炸哭你的歌,都有。
杜拉斯曾说:“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渴望。”在莫西子诗的歌里,这种渴望显得赤裸又鲜明,带着一种用尽全力的孤注一掷,像刀刃一样反射着光。
莫西子诗在家乡
在大凉山的群山深处,莫西子诗的歌声曾经是这片土地的呼吸。他是彝族人,出生在这片与世隔绝的高地,那里的人们习惯用歌声诉说爱与悲壮。
后来,他离开了家乡,带着故土的回声和一种未曾改变的执拗,独自走向北京。
北京的生活并不富足,却充满一种温暖的陪伴。支持他追寻音乐梦想的是一位姑娘。
莫西子诗说:“她是纤细的,却用双肩背起沉重的柴草;她是温柔的,却用脚步跨越大凉山的崎岖道路,走进我的世界。”
他们的爱情像火苗,在大山与都市之间跳动。每次分别时,莫西子诗都会打电话唱歌给她听。
“有时她哭,我也哭,”他笑着说,“一边唱,一边哭。”
莫西子诗(右)和女友
当莫西子诗站在《中国好歌曲》的舞台上演唱着这首歌时,他的嗓音像山间的风,粗粝又滚烫,带着原始的力量席卷全场。
杨坤激动地喊:“好听!”
蔡健雅更直言:“听到这样的歌,我想一个女人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交给你。”
这不是一首讨巧的歌,而是一次炙热的告白。它跳脱出单纯的旋律和技巧,让听众感受到一种超越言语的真诚。
莫西子诗《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后来,莫西子诗带着这份独特的音乐气质,重新演绎了自己的原创名曲《不要怕》。这首曾被吉克隽逸唱红的歌,在莫西子诗的演绎下,没有复杂的修饰,却更贴近生活本身,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莫西子诗的音乐,像他的故乡大凉山一样真实——它粗糙,但饱满;它低调,却沉甸甸地承载着爱与信仰。
他用歌声告诉世界,山的呼吸和人的情感是一样的,深沉而永恒。
戴荃的“悟空梦”
在同一个舞台上,也曾升起另一种声音,不高亢、不激烈,带着南方特有的细腻与韵味,却也在回环之中暗藏一股冲破紧箍咒的力量。
这就是戴荃的《悟空》。
戴荃出生在音乐世家。从小被父亲送去黄梅戏校学习民乐:唢呐的高亢、二胡的低吟、竹笛的清越……这些声音在少年戴荃的世界里扎了根。
但长大后他总觉得,这些古老的旋律像一层不透气的罩子,将人隔绝在外。高中那会儿,他的世界被90年代的摇滚塞满,充满着肆意、喧嚣。
他曾在艺校组过一支乐队,怀揣着对音乐的纯粹热爱,哥儿几个一起唱Beyond的歌,既简单又自由,像是自我释放后的满足。
大学时,戴荃开始尝试创作,写下诸多歌曲,也组建了新的乐队,继续沉浸在摇滚的世界中,风格愈加硬朗。
可千禧年初的“地下音乐”注定无法为大多数人所理解。
毕业后,戴荃孤身一人在异乡,他只能默默忍耐,吞下那些无奈。乐队的收入远不能支撑他的生活,做些别的工作成了必然选择。
那段日子,他甚至对自己的选择产生怀疑。可音乐像是一根牵着他的线,让他无法真正放下。他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一首歌——《悟空》。
戴荃《悟空》
这首歌,是他的独白,也是他的救赎。
从5岁学会第一首旋律,到35岁站在舞台中央,三十年里,戴荃像攀登一座看不到顶的山峰。一路上,他被质疑,被拒绝,被误解,被刺伤,甚至在失败中被迫停下脚步。
但每到最低谷,他总会对自己说:“没有人能一蹴而就。每一次挫败,都是一次淬炼。孙悟空也只有身经百战,才能真正无敌。”
成名后的戴荃,常常想起大学毕业后的岁月。那时,为了生计,他为流行歌手伴奏,慢慢接触到了不同的音乐类型。收入虽微薄,却足以维持生活。
更重要的是,他从未因别人赚得更多而心生嫉妒。相比奔波于欲望,他更愿意沉浸在自己钟爱的音乐中,那便是他最大的满足。
十年,转眼过去,现如今的戴荃庆幸自己还是那个未曾被五指山压住,也未曾戴上金箍的“野猴子”。
他如梦游一般,游走在自我的乐土,任凭外界如何喧嚣,他的心依然如水,安静而自由。
“我的骄傲放纵”
往南,再往南,彼时一位23岁的海南姑娘,歌声带着椰林的清风与海浪的低吟,轻轻一拂,便如《野子》一般,穿透了大街小巷,也穿透了人心。
这是苏运莹的声音,不张扬,却透着一种天生的野性与倔强。
苏运莹《野子》
苏运莹的天赋,是从大自然中淬炼出来的。海南的阳光和海水,是她音乐灵魂的底色。
少年时,她爱在三亚的海滩上捡贝壳,看海浪卷起又落下,闭上眼睛听风声与海浪的交汇。她说:“是大海教会了我写歌,也教会了我如何做自己。”
她的创作方式也与众不同,没有条条框框的束缚,更没有刻意去追求技法的完美。对她来说,旋律不是刻意“写”出来的,而是像风吹过海面时自然泛起的涟漪。
刘欢曾这样评价她:“你走的是一条前人已经踏遍的路,但你却偏偏能踩出属于自己的痕迹。你的可贵,不仅是创作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更难得的是,你将它们唱成了自己。”
《中国好歌曲》导师刘欢
2017年,26岁的苏运莹站上了《我是歌手》的舞台。
她的歌声,像海浪击打礁石,野性中带着温柔,随性中藏着一份坚定。
那一刻,她兑现了刘欢的评价:“她是华语乐坛中不可替代的那一个。”
苏运莹参加《我是歌手》
有些歌手的声音是学来的,有些歌手的声音是生来的,而苏运莹的声音是大海的恩赐。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片荒野,而她的歌,正是那阵吹过荒野的风,教人倔强,教人勇敢。
曲终人不散
十年过去了,现如今《中国好歌曲》依然能触动人心,依然让人回望,源于它承载了太多纯粹的情感,太多动人的瞬间。
杜秋的《某某》,像一封迟来的信,送给那些久别的恋人。轻轻的“再见”没有喧嚣,却深深触动了孤独的灵魂。
刘胡轶的《从前慢》,如同一杯陈年老酒,歌声慢慢流淌,好似把时间拉得无比长,带人回到那遥远的从前——日子过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节目播了三季,为华语乐坛贡献了无数优质音乐人,也为原创音乐撑起了一片天。
可是,2016年,正当第四季呼声高涨时,刘欢的一条朋友圈让一切戛然而止:“节目搁浅了,原因不详。”简短的字句如同一记重锤,敲碎了观众的期待。
刘欢微博截图
有人说,因为收视率低,赞助商不愿意冒险;有人说,因为好歌本就稀缺,几季节目耗尽了灵感;也有人说,选手缺乏偶像气质,无法成为资本青睐的对象。
如果以收视率论成败,《中国好歌曲》注定艰难,有些歌声注定短暂。一旦听众习惯了快餐式的娱乐,资本用精致的糖衣包裹节目,而音乐——真正的音乐,被挤压到角落里,发不出声音。
这些歌会不会再次响起?
或许会吧。
希望会吧。
王晓天《再见吧 喵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