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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们要把3000年前的棕色穿在身上?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3-20 18:05

正文

作家张爱玲曾说:“ 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言语,随身带着的一种袖珍戏剧。 ” 服饰不仅关乎遮体与保暖,它还承载着文化、身份与个性。优秀的小说家们深谙此道,卡夫卡在随笔中描述了一位女房东的穿着:“她身上的衣服打起矫揉造作的褶皱。”寥寥几笔,她的性格与处境就被读者看见了。

普通人在生活中选择使用怎样的物品,某种程度上就是对生活的道白。服饰工艺正是这种表达的外化——它不仅受到原料、审美、社会环境的影响,同时也承载着历史与地域特色,为我们展现生活的广阔与多样。

时至今日,那些曾经根植于日常的服饰传统工艺,是否仍能适应现代社会的需求? 在日新月异的消费文化中,我们如何为这些“旧日的艺术”找到新的生命,使它们真正复归今日的生活?



对「过去」的怀想

也许是自我幻想的浪漫


当人们在购物软件里挑选最新款的衣服时,「布尽其用」项目顾问、植物染艺术家林含正在海南东方的报白村跟当地的黎族人去附近的山上收集野板栗树皮,这种树皮可以染出潘通色卡上不存在的某种棕色。


至少在林含多年的田野工作经验里,已经沿袭了3000年的黎族纺染工艺有其特殊性:时至今日,他们依然使用天然植物染料染制所需的每种颜色。“一个民族有植物染色是不稀奇的,可是在现今社会来说,能全部使用植物染料完成一种工艺的所有颜色的民族是非常少见的。”林含解释道。显然,当地的黎族人并不认为这种经由手口相传的传统工艺有多么神圣。他们无非是继承祖传的手法,就地取材,采用笨拙的工具和粗糙的材料,毫无困惑地制作出来而已。


黎族纺染工艺坚持使用天然植物染料染制所需的每种颜色


与高度标准化的现代工业体系相比,传统纺染工艺有些过于“靠天吃饭”了。植物采收的季节、天气、水的温度,都可能影响最终的染色结果。黎族的“染匠”们心平气和,罕见对“精确性”的焦虑——多年重复的染织过程中,他们早已习惯了接受各种可能。他们生产的这些被今天的我们称之为传统手工艺的生活物品,蕴含着某种不为环境所缚的趣味和创造力,以及被自然滋养的满足。对这样的工作用先进、落后的言语去评断是不合适的,这里隐藏着不为时间所左右的、生活的本质——单纯的、朴实的、节制的、宽容的。


一些人对这样的生活富有某种浪漫主义色彩的感伤,有时我们称之为“怀旧病”。哈佛大学教授斯维特拉娜· 波伊姆(Svetlana Boym)坦言,怀旧病(Nostalgia)是“ 一种‘损失-替代’情感,也是某个人自己幻想的浪漫” 。


导演伍迪·艾伦(Woody Allen)用一部电影《午夜巴黎》戳破了这层“浪漫”:男主角吉尔在巴黎的一间酒吧里遇到了已故的文化偶像菲茨杰拉德、海明威……当他沉迷于往昔世界时,旧友保罗毫不留情,“认为别的时代比自己现在生活的时代更好,这是那些无法应对当前生活的人,所产生的浪漫主义的缺陷。”


电影《午夜巴黎》剧照


实际上,“怀旧病”并不是最近才产生的一种集体情感。在十七世纪的西方,怀旧被视为一种可以治愈的情感疾病,当时的医生推荐用山地旅行来“治疗”。服装设计领域亦未缺席过对这种情感的回应,毕竟,服装与人有肌肤之亲。出生于德黑兰的伊朗裔德国设计师莱拉·皮耶达耶什(Leyla Piedayesh)童年时举家搬迁到德国,多年之后,她从阿拉伯传统的库菲亚头巾中获得灵感,设计了一款的围巾。英国社会学家伊丽莎白·威尔逊(Elizabeth Wilson)在《时尚的旋涡》里指出,“快时尚工业将服装变成‘一次性商品’,而传统工艺的复兴是消费社会对‘真实性’的集体乡愁。”


当一个人难以在真实世界找到应对生活的方式时,任何一种形式的张望和寻找都是可以被理解的,毕竟,过去存在过的一切,要么战胜过时间,要么就还在于时间缠斗。于是,“过去”成为了可信的事实,也提供了接受现实世界的一种可能。



传统不仅是一种工艺,

是某种生活方式的结果


至少在林含眼里,黎族传统纺染工艺并不是“旧”的。日本民艺运动的发起人柳宗悦明确提出,“无论怎样古老的物品,只要有新的接受方,就会复活为新的东西。”


诚然,对传统的“复活”有时看上去是对传统的背叛。日本服装设计师山本耀司(Yohji Yamamoto)不无刻意地将日本和服剪裁融入西式女装结构,通过不对称设计解构传统,“传统工艺是服装的灵魂,但你必须亲手‘杀死’传统才能让它重生。我的设计是用现代剪刀裁剪历史布料。”


传统工艺自身的危机在于,它是某种生活方式的结果而非原因。民间手工艺尤其如此,它伴生于当时当地的具体生活所需和审美要求,往往就地取材,普遍缺乏流动性,当一地的人们生活发生变化,存续就岌岌可危了。比如一个民族从山上迁徙到山下,这个过程中,他们失去了对山的掌控和对植物的采收能力,印染技艺可能就不复存在。随之消失的,不仅是一种技艺,而是当时的生活方式和审美趣味。


民间手工艺依赖于某种生活方式


“现在的孩子其实很难看到真正的鹅黄柳绿这样的天然颜色了”,林含有些遗憾,“我们今天看到的主流色彩体系,无论是基于RGB (指工业界的一种颜色标准,将红、绿、蓝三原色的色光以不同的比例相加混色) 还是CMYK 指彩色印刷时利用色料的三原色混色原理,加上黑色油墨,共计四种颜色混合叠加) ,其实是针对化学染色的结果而产生的。”


寻找民间所用的日常用品,本身即是对传统工艺之美的根本的探索。无论是由谁来收集、在何处收集,选择都要充分显现物品之美,并以此说明美的多样性。由于这些传统手工艺散落在民间,研究者除了要建立清晰的研究脉络之外,往往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做田野调查。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的「布尽其用」,是江南布衣的一个研究项目,最新的研究课题是印染,传统手工艺如何从自然材料获得色彩?如何通过浸、扎、折、画、印等技法获得丰富的色彩效果?研究团队在浙江、上海、江苏、广东、贵州、云南、四川、青海等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记录了14种传统手工艺,链接了30个手工艺传承人、工坊或组织,亲历技法实践,积累了大量资料。在染材的研究尤其侧重于经典传统天然染材如茜草、红花,或是植物废弃物如洋葱皮、栗壳、茶叶梗、咖啡渣。这些草木染等传统染色工艺,从某种角度来看,填补着主流颜色体系之间的缝隙。


「布尽其用」印染课题深入各个省市探访传统手工艺


用林含的话来说,“中国的植物染匠人,就像神农尝百草。”当我们欣赏这些颜色时,会惊讶于传统工艺对材料的充分应用,这种朴素的“物尽其用”,从未以“环保”的面目示人,却早已凭借传统手艺人的才智,融入了普通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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