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行李
沿路行走,直到自己变成道路。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最高人民检察院  ·  【视频】军地检察机关共话保护军用机场净空安全 ·  3 天前  
最高人民法院  ·  2024年“数智疁城杯”有奖征文评选结果揭晓 ·  3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行李

行李︱李国平:一个60岁的老头和14座8000米雪山

行李  · 公众号  ·  · 2017-12-29 08:15

正文


冬至夜里,我们邀请了李国平老师在【行李讲堂】做了一次线上分享会。他的故事讲的是,一个60岁的老头儿,如何孤身一人在高原、在极高山、在14座8000米雪山上与相机、日记本、国际象棋和歌声相处,很多人在手机那头听得潸然泪下。我们将他的全部语音信息整理到了喜马拉雅APP和荔枝FM上,又把它们整理成文字版本和大家分享,希望大家喜欢。


1.

大家晚上好!今天是冬至,我们相聚在一块儿,聊聊我的事。

我是一个爬山的老头,怎么开始摄影的呢?这就要说到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西藏专辑】。

第一次做【西藏专辑】是2005年,需要一个后勤保障的人,我作为户外界对西藏比较了解的人,很自然就找到了我。

中国国家地理的主编单之蔷老师、现在的图片总监王彤老师、现在多媒体公司的副总杨浪涛,著名摄影家张超音,还有中国科学院地理所的两个专家,中国科学院旱地寒地分院的一名专家,四川猎豹俱乐部老总胡宗平,我们一块儿从成都出发,走川藏线,到波密然乌湖就开始第一个冰川的考察:来古冰川。2003年做【大香格里拉专辑】的时候来过来古冰川,当时说这里是帕龙藏布江的源头,所以这次我们就把来古冰川作为帕龙藏布江源头来考察。

当时科学院的郑本兴和潘玉生教授留在然乌湖,我和其他几个老师一块去了来古冰川。当时路还没有完全通,个别地方需要我们走路,设备找马驮进去,沿途就住在老百姓家里。第二天,杨浪涛和单之蔷老师去冰川,在20公里外;摄影师张超音去两个湖中间的一个冰碛垄;我在村子里陪王彤做人文采访。

期间,我拿着一个600万像素的尼康相机,看到村子边有一座更高的山,那里能看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我就自己一个人爬上去,从3900米爬到5100米,垂直上升近1200米,上去之后能看见下面所有的村庄、冰川、湖泊,但是天气不好,我拍了几张不是很满意的照片就下来等各路人马回来。

可是大家一直没回来,傍晚日落的之前,云全部散开了,雪山也出来了,非常漂亮,胡宗平对我说不再上去拍拍?王彤说还爬得上去?我说再爬一次,王彤说:这头牦牛!我就想再上山去拍几张漂亮的照片,就又一次爬到山顶。那时夕阳刚把雪山染红,真漂亮。但是王彤不断在山下不断的向我招手叫我,很着急,我以为各路人马已经回来了,就冲了下来。下山来才知道,说是主编单老师在离村子十公里的冰川上走不动,回不来了,可是天马上就要黑了,他一没有电筒,二没有食物,怎么办?张超音说:老李,你是不是再跑一趟?王彤有点担心:你跑了两次垂直1200米的高度,还能去接吗?我看他们两个已经非常非常累了,平时也没有爬过这样的山,没办法,只有咬着牙,带上吃的、穿的、手电筒,和一个向导出发了,王彤感叹说真是头野牦牛!

途中要过两个冰河,水非常凉,过第一个冰河的时候,我还把鞋脱下来,但是太耽误时间,第二个冰河就直接穿着鞋趟过去了。一过了冰河就开始爬山,准备横切到冰川上接单主编,这时候我走不动了,毕竟爬了两趟山,但是没办法,还得往前走,就一边走路一边唱歌,让单老师知道我去接他了。走了大概两小时,感觉有人在叫我,单老师看见我们了!他已经走到冰川边缘,天已经黑了,我把食物和衣服给他,他吃了东西就有了精神,又有电筒看得见路,走得比我还快。那天白天我爬山爬得非常疲劳,已经透支了,没办法,就叫营地的胡中平从对讲机里放点音乐过来,放的就是《回家》,在那种音乐的激励下,单老师跑得影儿都没有了,我在后面慢慢走。

回到来古村,我把白天上山拍的照片给他们看。张超音手里的相机是林卡夫的617宽幅,我只有一个破数码相机,但是因为我能爬,我拍到的高度、角度、光线都比他们好,他们也说比他们所有照片都好,就是相机像素太低没法用。单老师很很惊叹,感动的说你在这么高的海拔上,一个人一天爬两次山,还要到十公里以外去接人,体力真是好。“你不拍照片真是可惜了,你要多拍别人去不了的地方,大家都能去的你凑那个热闹有点浪费。”张超音是中国国家地理著名的高山摄影师,他也鼓励我。

就这样,我开始了拍摄。单老师经常给我一些帮助,5000米以上的极高山题材就叫我去拍。但我的设备不太好,喀喇昆仑、喜马拉雅两座山脉特别有气势,高山大川能够切割出6000多米的深谷,这种立体感,如果片子拍小了,根本无法表达它的气势。我就开始拍接片,我只有一个28-300的镜头,就用这只头拍接片。那时候根本没有谁拍接片,但我也想要跟他们一样拍大的宽幅片子,就用这种方法去拍大场景。

但是相机也得想办法解决。偶然有一次机会,我一个深圳的朋友到青海去,他是做相机的,我陪他去做了一个月后勤,他给我钱,我说我不要钱,你能给我相机吗?他说我那有次品,漏光的暗盒,你要不要?漏光就是废品了,我就拿了一个回来,用电工胶布给它一缠,把漏光的堵上,当的论坛上邮购一个便宜的斯莱德二手镜头,只有光圈快门,相机上也没有刻度,我就在毛玻璃上调物距,调清楚之后拿皮尺去拉,5米、10米、20米,这样在相机上画刻度。

就这样一个相机,陪了我很多年,拍了很多照片。我去长江源考察,去南水北调考察,都用这个相机。612胶片后背是在网上论坛200块钱买的便宜货,有些时候露光,我就用橡皮筋把它绑在相机上,就这样拍片子。每次拍片子的时候调焦时间很长,别人拍完片子了,我还没有弄好相机,后来大家也烦我,我也觉得耽误大家时间,从此以后就自己一个人去拍片,成了一个孤行者。

2.

后来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比如波密的很多冰川。

卡钦冰川是中国第一长的海洋性冰川,但是科学上、地理上、旅游上、地质上、军事上,一张照片都没有,科学院考察时,也有好几次到了那个村口,但还没有看到冰川前的终碛垄就回来了。这个冰川在科学上非常有意义,冰川融水最后注入西藏波密易贡藏布乡的易贡湖里,波密县委县政府多年的愿望就是想把这个冰川的资料拍回来,他们知道我之后就邀请我去拍,我就带着几个民工进去了。

徒步一天,要过河到一个营地,那些河都很危险,河水刺骨的冰冷,要趟过去。第二天,我们到达冰川的终碛垄下,卡钦冰川的融水从冰川的冰舌前端出来,但是要拍到冰川的资料,还得爬上终碛垄,那个终碛垄大概有四五百米高,全是乱石滩和悬崖。我们原计划是带点干粮,拍了片子就回来,结果上去之后就开始下雨,根本没有拍到片子,如果当天下来第二天再爬上去,一是危险,二是我认为没有体力了,所以我想当天不下去,就在冰川上过一夜。当时我穿的是短裤短袖,还有一件雨衣。干粮中午就吃完了,只剩下四个李子和三分之一瓶二锅头,小瓶的,拿来洗手用的,就剩下这两样东西,夜里想吃李子时还没找到。

他们怕我出问题交不了差,说必须让我下去,我说除非把我抬下去,可是怎么可能啦?一个人下去都随时有可能掉在冰河里,何况抬我,我让其余的人下去,留下我一人扛一夜。

那一宿,我就穿着短裤,就着一件塑料雨衣,在冰川上熬过来了,冷了就在那里跑、跳。当时是在冰川下半部分,附着岩石那部分叫黑冰川,有很多大的石头缝,我就钻到石头缝里。结果冰川上的岩石是松的,风从下面来,非常寒冷。到了晚上两三点钟,特别特别难熬,山下的人就拿着对讲机每隔一小时叫我一次,怕我睡过去。到四五点钟的时候,他们不断叫我给他们唱歌,什么《多情的土地》,凡是我会的歌都给他们唱一遍,我说我都要冻死掉了还给你们唱歌……就这样熬到天亮,他们就换了一批人带着吃的上来送给我。吃点东西暖了身子后,我又背着相机一直走到冰川里面去了。

进去五公里多,里面的冰河、冰蘑菇、冰桥全部都拍回来了,县委县政府也很高兴,等于我把中国第一长的海洋性冰川在地理上的空白填补了。


波密的冰川,见证了李国平的青年、中年,而今已过花甲之年,他还盼着回到这里。

3.

波密这些冰川,米堆冰川比朗秋冰川小,朗秋冰川比则普冰川小,则普冰川又比卡钦冰川小,一个比一个大。

则普冰川是中国第三长的海洋性冰川,之前也没资料,需要去填补空白。我2002年6月进去过一次,那次下着雨,到了冰湖,过了黑冰川五公里后,从一个冰川岩石上摔了下来,把后背的肋骨摔断了两根,但是照片还没有拍到,就又爬到左侧一个冰蹟湖,在那上面等了三天,下了三天雨,没办法,疼得实在受不了,只好爬回来。

回到则普村,天气不好,就回成都养了一个月。8月的时候,波密旅游局局长拉巴说天气好转了,能不能进来?要不然就要等明年了。我就又咬牙冲进去了。这次才把整个则普冰川的原始资料全部拍了回来,非常壮观,则普村也非常漂亮。

这次到则普冰川前,我先去了来古冰川,想从来古村穿到察隅县的阿扎村。在科学上,有一个阿扎冰川,就在察隅的阿扎村,它非常重要,全世界的山岳性冰川里,阿扎冰川海拔只有2000多米,是海拔最低的冰川之一,它的冰川末端伸到森林里,而且面向印度洋。1971年中国地理普查时,中科院的考察队李丙元等到达则普村,在末端冰蹟湖附近远远的看到阿扎冰川,传说阿扎冰川旁边还有一个2000米垂直高度的悬崖,除此外什么资料都没有。

如果走正规渠道到阿扎冰川,要从然乌湖走察隅公路到察隅县,大概400多公里。再从察隅县到下察隅乡,80公里,下察隅乡就是和印度交界的地带。再到上察隅乡,40公里。从上察隅到阿扎村又是80公里。这样一转下来,就要多走500公里才能到阿扎村。如果直接穿越三个冰川,翻越两座雪山,就可以下到阿扎冰川,徒步距离只有80公里,我决定用这种方法过去。

6月份去的时候,途中有一个美西冰川,穿这个冰川时雪太大了,实在穿不过去,就倒回来了。8月份来的时候,我又带着两个民工去穿这个冰川。

以前所有资料都认为然乌湖的来古冰川是帕龙藏布江的源头,而我沿着来古村再往东走,走了近30公里,发现美西冰川有巨大的水量,一直流到来古村,这才是帕龙藏布江真正的源头,所以我把帕龙藏布江源头的数据给改变了。


中国第三长的海洋性冰川:则普冰川。

4.

在阿扎冰川和美西冰川之间,还有一个冰川,没有名字。我从这个冰川翻上去之后,还要爬悬崖,有一段,上面一个民工,下面一个民工,上面的民工忽然掉了下来,已经往我这边坠,我没办法,就左手抓住悬崖,右手一把把他抱住放到我腿上,但是我另外一个相机挂在他脖子上,一下子飞到山崖下去了,是一台D3X和24-70的镜头,刚刚出来,是我从别人那里借的,五六万块钱,就这样栽到悬崖下的河里。那个民工当时很沮丧的跟我说:李老师对不起,相机给你搞下去了。我说没关系,相机下去了我可以买,但是你下去了,我赔不起,只有跟你一块下去。

爬上山之后,翻过去,远远的看见阿扎冰川和阿扎村,但是还要走两天才能够到达。当我走到冰川上的时候,坐在那儿,眼泪哗啦哗啦不停的流,终于快到了。下山的时候看到非常珍贵的一棵树,树上长满了灵芝,一个灵芝有脸盆那么大,一棵树上大概有上百株灵芝,周围全是原始森林。但我没看到传说中那个2000米高的垂直悬崖壁,我拍回来的资料是一个V型谷。

第三天到阿扎村时,连防人员来找我,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山上下来的,他说不可能,从来没有人从那下来过。当时林芝地区有一个驻村干部,我把中国国家地理的介绍信给他看了,他觉得太神奇了,两座雪山、三个冰川,你怎么穿过来的?听我讲完很佩服我,安排我去书记家住。从那里到书记家四公里,骑摩托车要我一百块钱。书记不在,但是他们家里有人,不放心,必须要核实清楚我是什么地方的人,就打电话到各处去问,问清楚后才让我那天住在书记家。

第二天早上弄了一个摩托车,把我送到上察隅有公路的地方去,总共80公里。前一天送我来的那辆摩托车说送我去,但是要800元,我说太贵了吧,平时也就两三百。途中摩托车坏了三次,把我转卖了三次,中途找到一个拖拉机把我送到上察隅。沿途看到巡逻的边防军,因为右边就是麦克马洪线,军队问我是不是从印度那边过来的?我说不是,看了我的介绍信,边防军说你真不简单,这么大年龄,如果需要帮助,你就到我们前面军营去。

就这样,我搭上拖拉机到了上察隅,到了我就主动“投案自首”找书记和乡长,把介绍信给他们看,问能不能找个车帮我送一下。他说不行,按正规渠道,你应该从另外一边进来。你违反规矩,要查你祖宗八代,我们让你好吃、好住,但是要查清楚,尽管你有介绍信。然后他们打电话到国家地理问到单老师,单老师说是的。又打到县上去问,那边说对,就是我们请来的。后来乡长说你们派个车把他接回去吧,就这样,我才把阿扎冰川的空白资料填补了。

大家现在如果从川藏线经过,过波密的时候,会看到很多牌子,说这是朗秋冰川,达巴冰川,这些是什么冰川,都是我第一个进入拍下来的。2012年拍了朗秋冰川后,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做影展,波密县委县政府还不知道我把那几个冰川给他们拍了。


李国平在波密冰川上留下的足迹。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