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约会双方都在上班的约会

出门约会前，我突然迟疑了，“我是不是应该换一条更漂亮的裙子？”

“对方的衬衣是什么样的？”“我穿这样出门是不是太过随意了？”这些赴约前不断冒出的念头把我吓了一跳。尽管我在这场约会中有任务在身，原本是当工作项目来执行的，但我却停下开门的手，真的站在镜子前，为了这一场由我付费、邀请对方扮演特定角色的约会，踌躇了起来。

约会三天前，我收到对方发来的四张手机截屏，共计16个前期调研问题。你希望我叫你什么？“选项：宝宝、你的昵称”；“你希望我如何对待你？”选项：已婚、未婚、恋爱、朋友；“可以接受什么程度的肢体接触？”选项：牵手、拥抱、隔着口罩亲吻；以及“你希望我戴口罩吗？”“你需要我讲话吗？”“是否需要提前更换（情侣）壁纸和头像？”

“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我一边填写，一边有点尴尬地在所有肢体接触的栏目填上“天太热了”，心中第一次感谢广州的高温。

这场约会成立的核心是，对方需要为我制定出一个完美的形象——可选项有乙女游戏（以女性群体为受众的恋爱模拟类游戏）《光与夜之恋》里的齐司礼、沈星回，热门动画《咒术回战》的五条悟、《葬送的芙莉莲》的辛美尔……总之，可选项都是男性角色，而负责角色扮演的cos（动漫角色扮演）老师都是女性，她们在委托中装扮成男性角色的模样，来与付费的单主约会。我马上选了选项里的唯一熟人辛美尔——我刚在单位写了一篇《葬送的芙莉莲》的动画评论——一位蓝头发的温柔勇士。

这些只存在于游戏、动漫中的人物，通过coser（动漫角色扮演者）的cosplay（动漫角色扮演）来到现实世界，服务于单主，让原本只能在脑海中上演的浪漫场景成真。

这种有偿的约会方式叫cos委托，尽管每一项二次元业务进入大众视野，都会引起一番侧目。但在一个事事讲究投资回报比的社会，花钱买来一份单位时间里纯度极高的陪伴与爱护，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为此付费。在小红书上，“cos委托”的相关笔记有23万条，安利帖的核心词是“恋爱感”“圆梦”。只是，人们真的能获得她们想要的东西吗？

“我不太有恋爱的感觉。”几天前，林姗在电话里有点沮丧地和我说，她已经委托了几次恋爱向的约会，委托老师出的都是乙女游戏的角色。而另一位容易尴尬的李恬恬，最近的约会委托的角色是动漫《银魂》里的主角坂田银时，对方的还原程度非常高，但一见面，她就开始畅谈现实生活来缓解生人见面的尴尬气氛。

作为一个coser，我也有自己的疑问，委托是为了二次元的梦想成真，还是为了恋爱？于是我干脆约了一个cos委托来体验。

我和委托老师悠悠球约在广州的动漫星城见面，暑假的动漫星城像一场不需要门票的小型漫展，有许多coser穿戴着全套装备走来走去，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跟我们情况一样的人。

然后一个高高的、蓝头发的、穿着黑衬衣的人朝我走来，直接抱住了我，“等很久了吧？”然后拉着我的手往前，“我们走吧。”

即使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对对方来说熟练流畅得近乎身体记忆，但我也能感受到在面对陌生人时对方一闪而过的尴尬，以及感受到我的尴尬时弹现的“我需要照顾好局面”的反应。但我心里还是高兴了一下，“一个辛美尔出现了”，一样的蓝色头发。

对如今的cosplay来说，化妆成动漫脸早已不是难事。为了让我更有被呵护感，辛美尔穿了内增高鞋，身高达到180，黑色衬衣下的两个肩垫显得人更结实，提着的袋子里是给我的礼物——一个包装精致的花香味香薰蜡烛。

辛美尔做了相当详细的功课，逛动漫店时，一直在帮我找我喜欢的《鬼灭之刃》和《芙莉莲》的周边；在我选周边时，分析日谷和国谷的区别，并开始介绍现在的二次元黑话迭代的最新情况：动漫周边叫“谷子”，最喜欢的本命角色叫“我推”，线上加好友叫“扩列”。

同时辛美尔还在全程关注我有哪些需要，每一次旁人撞落我的包带，“他”都飞速地把包带轻轻地扶回我的肩膀。

这份关心是明码标价的，70元一小时，4小时起订，一天7小时封顶450元。在见面前，我已经支付了180元的定金，为了不破坏单主被全情照顾的浪漫体验，尾款将会在整场约会结束后再线上支付。

这场约会游戏中，我们各自有任务在身，我的玩家视角是“单主”，需要让对方感受到我的和悦可信，最后向对方提出“其实我是记者，请接受我的采访”的请求（如果对方觉得我人差，拒绝采访，那我就完蛋了）。而对方的玩家视角则是cos成“辛美尔”的委托老师，无微不至地为我提供服务，让我开心并满意这一天的约会（如果我感到不高兴，回去后上网发帖控诉，那对方就完蛋了）。

当接近一下午的约会终于快结束时，我们到了北京路一家抹茶糖水店，我点单后迫不及待地找借口要去洗手间。走出糖水店，我有种卸了一层皮的感觉，终于回到真实的生活，松了一口气，打开手机看单位例会讲了什么。

突然有人追上来拍我，我转过头，发现是小跑过来的她，“怎么啦，出什么事情了吗？”我有点担心地问。

“没有没有。”她把叠好的纸巾递来，有点不好意思，“怕你忘带纸巾了。”在广州老街夏日阳光细碎的树荫下，我认真望着她的脸，这是我这一天第一次认真望着她，一位22岁的年轻姑娘。

只是，这份关心，是否也是明码标价？

不是每个coser都能做约会委托

约会前，悠悠球会准备一束花，她会根据委托角色的不同，来选择花的颜色。无论女孩子口头上怎么说花不实用，但是，“没有女孩子收到花会不高兴吧？”

在湿热的广州，女生有时会忽然紧张，自己是不是脱妆了，悠悠球就认真望着她的脸，“我看不出来诶，你现在很漂亮，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长相。”

在约会时，这些女孩子总是害羞，不好意思看悠悠球，“我就说不用害羞，我就是你男朋友呀，她一直躲我就一直盯，说我爱你。”

在几个小时的约会里，女生们常常无意识地自贬，担心自己不好看，介意自己年龄比她大。但在任何时刻，悠悠球都会像拉拉队一样热情地称赞对方，“充分地肯定与赞美，给她一个好的情感体验。” 

“我是非常注重和用心的，因为我很怕自己被挂（上网），生怕自己做不好。”悠悠球说。

约会的两天后，我们约在广州太古汇的方所书店采访，这天她因为要去小型漫展当嘉宾，装扮成了《咒术回战》中的五条悟。哪怕是对当时没看过《咒术回战》的我来说，她的妆造也精致又自然得让人挪不开眼，她依然贴了让鼻子更挺翘的瘦鼻贴，睫毛是银色的，银色假发是她自己做了六个小时才实现的完美造型，每一缕都用直发棒折成了漫画原著里的折痕。

在我们采访的过程中，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生和一位中年人在我们周边徘徊许久，最后家长走上前来问悠悠球：“你好，我的女儿能和你合影吗？”

合影的小姑娘全程不敢正面看她，合影后掏出一个装好礼物的小包，语速平静而飞快地说：“老师你的五条悟实在太出色了。”在一旁等候的家长则是求助般地转向我，困惑地重复了几遍：“她就喜欢这个，我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些东西。”

哪怕是再不关心二次元的人，也能感受到这几年这些动漫和乙女游戏中的二次元角色已经从屏幕、漫画书走到了现实世界。在这家位于奢侈品商场的书店，有临时的《葬送的芙莉莲》《蓝色禁区》《鬼灭之刃》动漫展台，不远的正佳广场则有《咒术回战》的闪回店。而印在商场广告和奶茶杯上，那些旁人分不清的清一色身高180以上的精致面孔，不知道又是哪一位的“纸片人老公”。

▲位于广州的动漫星城 图/南方人物周刊记者欧阳诗蕾

22岁的悠悠球在湖南一所大学读服装设计专业，一放暑假就来广州了——暑假正是二次元活动集中的时候。她住在朋友家，在广州大大小小的漫展上做兼职。

对职业coser来说，接cos委托只是众多cos相关工作中的一种。对于悠悠球这个粉丝体量的coser来说，相比在一些小型漫展担任官方委约嘉宾，cos委托的薪资要更高一些。官委嘉宾的任务就是出cos在场里逛、接受合影，好几个工作都是两百多元一天，而做约会委托，一天的价格能翻一番。

钱多了当然事也会多。“其他工作你可以摸鱼、偷玩手机，但是委托需要你一整天的注意。”悠悠球说，哪怕是一点点走神和不在状态，对方都会注意到，“委托行业最大的是情绪价值，也会比较累吧。包天7个小时，都只关注一个人。”

约会委托的火热也开始吸引一些职业coser加入，极尽“恋爱感”“很‘会’”来搭乘上这一趟二次元东风。

然而并非cos角色还原得好就能把cos委托做好，所以很多coser会从无偿单做起，看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造梦的能力，关心别人、照顾别人的能力。

一开始，悠悠球也是消费的单主，当她了解到cos委托的约会形式后，第一个想的就是为自己圆梦，和喜欢了很久的《咒术回战》里的五条悟约会。

她邀请了一位cos五条悟还原度很高的男coser朋友来为她圆梦。五条悟当天的扮相不错，但是在这样一场恋爱向的委托约会中，“五条悟”一直在玩手机，到了吃饭时间也不愿意一起吃饭，在悠悠球去洗手间的时候，“五条悟”和其他被吸引来的女生一起自拍合影。

在奶茶店聊天时，这位“五条悟”又主动讲起一个关于五条悟的死亡梗——在动画中，五条悟因为牺牲而被腰斩，这位男生朋友哈哈大笑，“二点五条悟。”悠悠球就看着眼前这位跟她最喜欢的动漫角色高度相似的人，一直讲着最伤人的笑话。

悠悠球当时受到的冲击相当大，只想找人疗伤，于是换了一位委托老师，也是自己认识的朋友，这次是一个女生。尽管没有她想要的“恋爱约会感”，但比起上一次已经好太多了。cos委托中，单主们往往约的都是自己投入过真实情感的、最喜欢的二次元角色，而这种cos委托的不专业所造成的伤害在于，“把你最喜欢的人带到现实生活中，来亲自伤害你。”

经历过两次一言难尽的委托之后，悠悠球决定自己去做委托。

没有恋爱过的她特意在小红书上搜了很多委托帖学习，“怎么给单主带来幸福感和恋爱感觉”。她在五一长假期间到广州接了两次无偿委托单，单主的反馈都很好，她也很开心，觉得自己也可以做这件事情。“没有人比女生更懂得怎么让女生开心。”

至今，悠悠球收到委托最多的并不是乙女游戏中的角色，而是《咒术回战》里的五条悟。几乎在每次见到单主的时候，她都能从对方眼里看到对五条悟同样的爱。有时这些单主不舍得让她——五条悟——受委屈，哪怕自己受委屈。

但悠悠球每次都会事先强调，有任何不开心的事情要说，及时沟通，让自己好补救。“我个人在委托期间，我是完全把自己当成她的男朋友来照顾她的，不希望约会结束你是不开心的，希望她能开心和幸福。”

“一开始我的想法是自己委托来圆梦，因为我推五条悟推了很久，”悠悠球说，“然后又发现我自己也可以作为一个造梦人，现在就好像是把‘我推（最喜欢的本命角色）’带到生活中来爱人。”

▲委托人和cos老师悠悠球合影 图/南方人物周刊记者欧阳诗蕾

“原来就只是一种交易吗？”

约会之前，林姗特意选了一家贵的日料餐厅，“我舍不得‘我推’受苦，感觉不能带他去吃冒菜，我想着要带老师吃好的。”然而日料店的招牌是鹅肝，两个重庆人在店里吃得愈发沉默，“我们两个都是属于‘山猪吃不了细糠’类型”，心里默念着冒菜、麻辣烫、小炒肉拌饭。

这时，林姗看到店里有人在做芒果手握，可菜单上没显示这道菜，她嘟囔“吃鹅肝还不如吃芒果”。委托老师马上问店家，才知道这是店里的试菜，委托老师又和店长沟通，最后获得了免费的芒果手握，送给了林姗。“好像你就是无心的一句话，他就想去努力帮你实现。你说恋爱里追求的不就是这么一些东西吗？”

“但是噢，我刚刚突然想到，”林姗在电话里说，“因为我确实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也不太了解约委托和恋爱的相似点，但我就觉得确实很像。”

22岁的林姗刚大学毕业，她身边没什么人在谈恋爱。曾有年长的姐姐困惑地问她，“现在年轻人已经不流行谈恋爱了吗？以前我们很流行谈恋爱的。”

“我感觉00后可能真的没有太多这方面的需求，大家满足自己的方式太多了。”林姗觉得和人恋爱很麻烦，不想跟熟人谈，和陌生人又有更大的麻烦。有时候想谈恋爱了，不光有手机恋爱的乙女游戏，连cos委托这种服务都有，“一些相处的感动瞬间，也能满足被照顾到的情绪需求。”

恋爱不是必选项，就连她玩的乙女游戏也是事业向的。林姗玩的乙游叫《代号鸢》，在这个以三国为背景的恋爱游戏中，女性角色的衣服捂得严严实实，反而是男性角色要展现男性魅力，呈现出身体的肌肉曲线。她因学业和工作而劳累的时候，就进入这个乙游，在三国世界中游走，男性角色只是她每次执行拯救危难的任务时才出现的花边角色。

在一场《代号鸢》的主题漫展中，林姗见到了一位还原度非常高的“孙策”，她上前想要合影，结果对方说，“不好意思，我在约会。”林姗这才知道有cos委托，接着在抖音、小红书看到很多cos委托的视频，甜蜜浪漫得像热恋中的博主们分享的恋爱经历，让她好奇又向往。

但当她真正委托约会时，最先感到的依然是尴尬，无论那位委托老师还原得多么好，“你还是在跟一个新认识的普通朋友一样在相处，好像没有办法像网上发的那样沉浸。”

林姗甚至有些自责，“是不是我的问题？”

在一场委托的最后，她问了委托老师，为什么我们一天相处下来还是更像朋友，而网上那么多浪漫的委托视频，单主和委托老师会在分开时不舍到双方都大哭，“我问这种是大家演的剧情吗，还是真的有？老师和我说这种确实存在，但这种顾客极少。”

实际上，大部分单主的情况都跟林姗差不多，会有一些见生人的尴尬，无法那么沉浸。而许多委托都是单次性的好奇体验，或者委托两三次，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就结束了。

李恬恬的情况也差不多，22岁的她在香港的一所大学读社会学硕士，本科学的是心理学。她自己也是coser和乙游玩家，今年她看到不少关于cos委托的报道，在更早之前，cos委托就在二次元和乙游圈火起来了。

李恬恬原本兴趣不大，但因为看到很多漂亮coser发委托招聘帖，她被美貌吸引，才决定付费委托。在她看来，委托市场上还是乙游cos委托比较多，很多妹妹想要去“圆梦”，而自己“单纯就是想要找一个长得好看的陪我出来玩”。

哪怕一开始抱着这样的心态，但真正委托约会的时候，李恬恬还是会出现一种复杂的状态。平时随便穿T恤的她，会提前一周开始为约会时该穿什么而烦心。甚至在第二次委托时，为了配合委托老师穿着蓝T恤、白裤子的坂田银时，她特意买了一件新的白色挂脖长裙来赴约。

那场约会从下午1点开始，晚上8点结束，两个人从头到尾也没有牵手，一起逛街选动漫周边，在甜品店吃甜品，去游戏厅打游戏，晚餐吃的日料寿喜锅。这些都是李恬恬想做的事，“这个肯定是按照谁给钱谁决定。”她说。但和自己花钱雇来的“坂田银时”约会时，两种思维还是不断在她脑子里冲撞，“你还是会担心他靠得太近了，我是不是妆花了、不好看了之类的，一方面想要保持最完美的面貌，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我都花钱了，我凭什么？我干嘛要这样。”

当聊到剧本杀时，两个人都很想玩，但约定时却有点卡壳，“一下很纠结，怎么从这种金钱关系里面脱离出来。”尽管口头约定好了，但李恬恬对落实不太抱希望，许多委托老师会在当天答应很多事，但在结束委托后就彻底消失。

“你给钱就给在那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里面肯定会尽量附和迎合你的需求。有些老师有售前售后服务，可能接下来两天还跟你聊聊天，但是很快会有下一次委托，就把精力放在下一个单主身上。”

李恬恬的cos委托，越来越像田野调查。有次cos委托时，她约的委托老师出的是一个热门乙女游戏里的角色，一见面，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开始无意识地问各种问题，而那位委托老师也很想和人倾诉委托的事，俩人一起断断续续聊了快6个小时。

这位委托老师刚大学毕业，但不想坐班，现在接委托，在抖音、小红书接一些广告，大部分单主都约的恋爱向约会，其中有些小妹妹让她感受到压力——有的一见面就搂住她，全程死死盯着她看，一天可能要拍几百张合照。还有一见到她就开始狂哭，可能在现实生活中积攒了太多的负面情绪，看到对象来了，心里的委屈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这个老师他很不会安慰人，别人哭的时候，她就说不要哭。单主说很难过，她就安慰说不要难过。”

“因为很多委托老师自己可能也是小孩，还在读书或刚工作，面对很多情况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我约过的几个老师都比我小个一两岁，我讲的很多东西他们没有办法理解。那些网上的爆款委托视频里都是最光鲜的，但很多委托老师在现实生活里也没有过得很光鲜，cos委托就真的只是一份很普通的工作。”

在李恬恬看来，委托的界限始终是清晰的。“有一些小妹妹把很多东西都寄托在委托上，有些女孩想要更多的身体接触，但是老师给不了。当你真的身处其中的时候，你很明显能看出来‘他’在假装另外一个人，双方都会无意识地去遵守一种需要隐瞒的面具感，有的妹妹觉得这种亲密关系不需要真实，如果只需要你陪在我身边，那我觉得应该蛮不错的，但我是不建议那些真的想要谈恋爱的人去不断委托。”

委托几次后，她对委托也没那么高的期待了。“真正谈恋爱是什么样，我也不太清楚，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我觉得恋爱可能有一种承诺在，委托是根本没有承诺的，今天结束了就再也不见。你真的谈恋爱，就应该有一种持久的安心。但是委托只能用肢体动作和口头表达，来给你一种暂时的感受。”在这种看似浪漫的委托约会中，她的感受是，“虽然我在这里，但感觉好像在局外一样。”

▲乙游《光与夜之恋》的摊位前，几个男生在讨论乙游玩家的消费能力 图/南方人物周刊记者欧阳诗蕾

一场“没有爱情，但有爱”的情感练习

两次cos委托之后，林姗便不再约委托了，她还是会在抖音和小红书上刷到一些让她感动的委托视频，“但是经历过委托之后，自然就会祛魅了。”她对此也并不排斥，但最近她忙着考试，忙着找工作，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约委托。

她家里还珍藏着一封手写信。在一次委托快结束时，那位委托老师给了她一个小袋子，让她回去再看，袋子里装着糖果、手链，还有一封手写信，这是一封模仿委托角色的口吻手写的信，都是对她的鼓励和支持。那天晚上回家后，林姗读着读着就开始大哭，在这些委托中她没有获得最初想要的“恋爱的感觉”，但有被关心的感受。“我的委托体验都还不错，因为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

当时她也给委托老师发了一段感谢信，感谢这一天的陪伴，“如果委托做得好的话，到最后很可能是一种双向的感动，好像女性在爱人上面就是更有天赋，无论是对人的关心，还是说照顾人，真的是发自内心地自然表达出来。”她说。

她想起，自己至今还在玩乙游的一个原因是同担（指喜欢同一个角色）的“太太们”。“如果只是游戏中两个人的感情线，还要继续牵动我很长时间的投入付出的话，我可能没有办法一直玩。”对林姗来说，在游戏之外，很多同好会进行二次创作，衍生出很多小说、漫画等作品。当一些游戏让她感到心灰意冷想退坑的时候，可能那么一两个同担“太太们”的创作，会让她突然间又回想那份美好，又坚持下去。

对林姗来说，无论是cos委托还是乙游，都像是一场关于爱的情感练习。在这些看似虚幻的东西中，她确实有一种真实的感受，“好像在背后有了确切的依靠，在委托的短短时间里，这个亲密的人完全不会去打压你、不会去否定你、不会说你任何不好，很认可你。很多女孩子玩乙游，包括后面去约委托。其实我觉得是一种自我认可和拯救，不论是国乙里的男主还是cos委托中的委托老师，其实一直在教导女孩子，爱人先要爱自己。”

“其实女孩子在现实生活中受到这种非常相信、全心相信的肯定，完全支持你，站在你身边，真的很少。”她说。

约会结束之后，林姗和那两位委托老师没有再聊天，有时候会在朋友圈给她们点个赞。她把委托时拍的记录视频在自己的朋友圈置顶，就像平凡生活里再普通不过的开心一天，“就是和两个女孩子，度过了很好的一天。”

▲两位顾客在二次元商品店里购物 图/南方人物周刊记者欧阳诗蕾

在交稿的前一天夜里，李恬恬给我发来一个广州的委托老师的帖子，这位委托老师据说能给单主带来很强的恋爱感，李恬恬准备下次委托一个这样的约会，“我感觉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里，对约委托这件事的心态可能完全不一样。”她今年毕业了，最近入职了一家公司，“我最近有点想谈恋爱了，很想有人能够分担我的情绪。”

但在现实生活中与人认识、相处、磨合，她觉得实在太麻烦，“谈不成，不知道怎么谈，没谈过。”“很想从单身马上进到热恋阶段，省去中间那部分。”但在聊天的最后，她告诉我，决定去现实生活中开启这一场游戏，“尝试一下。”

9月了，悠悠球的悠长假期已经结束，她回到了湖南继续上学。10月她还会来广州——十一长假的cos兼职已经排满，依然有一些漫展兼职，也有几场cos委托，有一位单主是第二次委托，悠悠球也很期待和那位单主再次相见。

悠悠球觉得cos委托已经为自己的亲密关系打了一个样，尽管她目前对真正的恋爱毫无兴趣，“因为我觉得没有人对我，能像我对单主做得一样好。”

在那些委托约会中，她最接近恋爱感的是一次告别。在一场委托的结尾，悠悠球送从中山来见她的单主到火车站时，一直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时候悠悠球非常期待她回头看自己一眼，并拍下她的背影发给她，问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我很想她回头，因为我也想再看一眼她的脸。”

（林姗、李恬恬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