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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辞职独居的中年男人,靠养花抵抗孤独?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09-21 12:01

正文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窗台只有半米长,种几盆花足够了。”


文 | 黑麦

孤独

这间30多平方米大的房子,修建于20多年前,屋内没有阳台,仅有一扇朝东的窗户。梁凡在窗外窄仄的台子上种了三盆牵牛花。牵牛花是他的晴雨表,每天早晨,他用晴雨表观察天气,也用来观察自己。
梁凡原先是房地产公司的一名中层领导,由于行业持续处于探底状态,所以他辞了职,想换个赛道。为了能成功转行进入人工智能领域,他报考了美院的研究生,不过开学前他才得知这个专业的校区不在望京,而是在距离北京市区50公里外的燕郊。所以梁凡就在这边租了一间30多平方米的小房子。
梁凡窗台种的花(李子贺 摄)
梁凡其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过去工作的十多年时间里,他一直被公司调往各个城市做项目管理,每到一个城市,他都会租间房,跟朋友戏称“又去开分公司了”。梁凡是学建筑出身的,他对房屋的品质有要求,但这些临时居所,从未与他产生过任何情感,因为他知道自己终究要被调往一个新的城市。燕郊的居所似乎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他知道自己要在这里住多久。
梁凡挺爱说话,但触及个人问题时,他总会迟疑一会儿。他单身已久,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可搬到燕郊后,突然感到无聊,甚至有点空虚。其实老梁也有不少爱好,比如他喜欢骑车、钓鱼、游泳,喜欢一个人出去旅游。他写过两本挺有趣的小说,一本讲的是动物灭绝时代,人类开始在动物园扮演动物;另一本讲的是一个建筑师,设计了很多荒诞的房子。此外,他还做过一阵手办,他将做的人物统称“水泥师”,他说水泥师浇筑出城市,也隔绝了人与真正的自然。
远离朋友,远离自己熟悉的生活,梁凡在某些夜晚会感到一种寂寞。到了周末,梁凡会躺在床上看罗兰·巴特或是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有时几觉醒来,还是白天,太阳仍在窗外,他就会瞪着天花板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停留视线的地方。

《凡人歌》剧照
梁凡喜欢收快递,那可能是一天之中唯一会来探访他的人,他们简单交谈,不给彼此留下任何负担,随后交货,关门。梁凡说自己从前不这样,但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了。朱迪·皮考特曾说过,如果你遇到一个孤独的人,无论他们告诉你什么,那都不是他们喜欢孤独的理由,这些人曾试图融入世界,但总有些事让他们不断失望。

牵牛花

有天晚上,梁凡一边吃着拉面外卖,一边看东野圭吾的《梦幻花》,这本书讲的是一起稀有牵牛花引发的杀人案件。梁凡发微信给朋友,说这本小说写的满是“闲枝碎叶”。随后他突发奇想,为什么自己不养一棵爬藤的植物呢,比如牵牛花。
梁凡对牵牛花有着很美好的回忆,比如高中的校舍,每逢盛夏,牵牛花都会开成一面花墙;比如小时候奶奶家就种了一盆紫色的牵牛花。最重要的是,梁凡很早以前就看过日本白桦派作家志贺直哉写的《牵牛花》,书中有句话他印象深刻:“牵牛花的生命不过一两个小时,看它那娇嫩的神情,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
梁凡住的公寓没有阳台,窗户外侧距离栏杆处恰好有个20厘米宽的窗台,窗户长度半米有余,梁凡心想,种几盆花足够了。随后他就网购了种子和花盆。今年初春,梁凡煞有介事地把种子埋进土里,过了两周,绿色的茎就钻出泥土,顺带着举起两片扣子大小的嫩叶。
梁凡对牵牛花有着美好的回忆
小说家理查德·布劳提根曾说过,因为害怕孤独,人做了很多与自己完全不符的事。种牵牛这种事与梁凡产生了一些违和感,他自己都这么觉得,“可能是牵牛花的苗太新,太稚嫩了”。梁凡说自己面对新事物时总有点不知所措。
牵牛花长出子叶的隔天,叶柄中就冒出带有白色纤毛的新芽,又过了十余天长出完整的本叶。梁凡静静地观察,这本叶和子叶的形状完全不同,且朝着不同方向生长。子叶的叶面很小,有些光滑,而本叶则带有不少绒毛,或许是因为储存了更多的养分,忙着光合作用,大的叶片也自然肥厚一些。或许是因为有了这棵植物的入住,梁凡的日子好像也没以前那么孤寂了。他在学校开始关注同学们谈论的话题;开始有规律地早起锻炼;跟同学出去吃个饭,时常把话题往植物上引。他突然想到,排解寂寞的方式不是把生活填满,而是在心里惦念些事情。比如这段时间,梁凡最惦念的事就是等待牵牛花开花。
梁凡每天早晨会给花喷一次水,花盆里长出了一些杂草,他也照浇不误。“它们是自愿搬到这里的。”他说。6月初,牵牛花终于开始爬藤了,茎的前端变成了可以扭曲的缠绕茎,缠绕茎上密布着向下的纤毛,因为抓不到“上升通道”,一些茎索性绕在了栏杆上,还有一些匍匐在窗台。梁凡找来一根竹竿,斜插进土中。这竿约有一米长,牵牛花爬到尽头时,也就没处可爬了,梁凡觉得这很像他以前在公司的处境,领导给他个方向,只管去做,不要问后果。梁凡说,这竹竿就是牵牛花的“仕途”。

《小森林》剧照
不过,让梁凡惊讶的是,无论茎何去何从,牵牛花都有自己的办法。有些茎向上生长,有些茎随遇而安,还有些甚至钻进了纱窗的窄缝中。再过了一个月,叶柄处开始长出小花苞,随着花苞长大,花茎也伸长了。7月15日早晨5点,牵牛花开出了第一朵白色的喇叭花,梁凡挺兴奋;不到8点,柔嫩的花在强烈的阳光下开始枯萎。“这朵花像是来试探的一样”,梁凡说,过了一个礼拜,几乎天天都有花开了。
今年北方雨水大,经常阴天,有时候会连着下几天的雨,梁凡起初担心天气影响花期,但他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英国最早的艺术评论家约翰·罗斯金说过:阳光让人愉悦,雨水让人神清气爽,风使我们振奋,雪花让人心旷神怡,没有坏天气,它们只是不同类型的好天气。
7月末,有个老同学打来电话,说要组织一次聚会,梁凡因为有课题要做,有些不情愿地推掉了邀请。再隔了四五天,同学群里突然传出一个消息,那个组织聚会的同学跳楼自杀了。这事对梁凡触动很大,他们在大学期间曾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那同学一直是系里的优秀生,他心思细腻、敏感,有点焦虑,偶尔回避,毕业后他按部就班地生活、成家,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成功人士,梁凡和他的关系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行渐远。梁凡听说老同学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遗书,他有些懊悔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他没去参加遗体告别,而是选择隔了些日子,独自来到了同学的老家,站在他的墓碑旁为他送行。他还带了些牵牛花的种子,撒在了周围的土里。“我有点羡慕植物,植物有和我们不一样的敏感点,它们更愿意去感受光、热和水,而我们所感受的往往是负面的。当植物处在不顺的境遇时,它往往会用钝感去应对,所以我们常说植物生命力顽强,人不一样,我们没有重生的机会。”

阳光

“拜日式”是瑜伽练习的入门方法,由12个姿势组成,梁凡管自己早起浇花的行为也称之为“拜日”。梁凡说自己的“拜日式”也差不多有12个姿势,分别是起床、洗漱、打开手机看新闻、给住在附近的同学发消息约早餐,然后给喷壶灌水、打开窗户、浇花……“牵牛花的英文是morning glory,因为它只在早晨开花”,梁凡说,这花只开给早起的人看。
牵牛花确实让梁凡变得开朗了一点,偶尔有同学来家里做客,看着这棵像“船首斜桅”的牵牛花,不由得会嘲笑一番,说他“老龄化明显”。梁凡倒也不介意,会跟着乐起来,自嘲已经过了当爹的年纪。有天,同学们在梁凡家喝酒,大家从贾木许、大卫·林奇聊到古早的人工智能电影《攻壳机动队》《银翼杀手》。突然有个同是人工智能专业的同学问道,只听说过电子宠物,但为什么没有电子植物呢?
直到酒局散去,梁凡对这问题也没想出个结果,但是他好像在一本名叫《在美国钓鳟鱼》的书里找到了一句不那么确切的答案:“车子、飞机、吸尘器、冰箱等等,好像都来自上个世纪末,是我们的速度之美使它们到了这个地步,使它们过早地衰老,衰老得如同上一个世纪的思想。”梁凡说:“我的意思是,我们的感知力可能已经麻木、退化了,今天被人类视为瑰宝的大数据里实则堆满了苍白的词语,如果真想了解感知,我们只需要观察一下身边的植物。”

《凪的新生活》剧照
半米宽的阳光从窗口洒进屋里,上午10点多钟,地面反射出牵牛花的倒影。梁凡突然觉得寂寞仿佛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最近在酝酿一篇非虚构小说,故事的主人公是他已逝的同学,梁凡把他们一起去徒步的经历写了进去,带上了自己最近的感悟:清晨的空气中有一丝凉意,我们走进森林深处时,不免感到一种敬畏与孤独,这是丹尼尔·布恩曾走过的一段路,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从树丛照射下来的光线在森林地面上形成了奇妙的效果。茂密的灌木丛,从地面突起的古老岩石,让我们与外界隔绝。道格拉斯·柯普兰说:“当你感到孤独时,正是你最需要独处的时候。”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24年第3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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