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重：马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经济学家？
■ 文 | 王福重 ☞ 有硬功夫的经济学教授
马云对经济学家有偏见，是因为他根本不明白经济学是干什么的。
经济学和赚钱没有关系，经济学不是赚钱的学问，世界上也没有赚钱的学问。
再复杂的机器或者人工智能，都无法模拟和加总变化莫测的人类的想法或者偏好，只能依靠市场这个试错机制。
昨天是约翰•梅纳德•凯恩斯诞辰134周年纪念日。凯恩斯1883年，也就是马克思去世的那年出生（另一位大经济学家熊彼特也是）。尽管凯恩斯主义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后不断遭到诟病，尤其不受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如弗里德曼）的待见，张维迎教授更是写过“彻底埋葬凯恩斯主义”的雄文。但凯恩斯本人却一直是备受尊崇的，不但公认是一百多年来影响力最大的经济学家，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经济学家之一（前五名）。
在这个特殊时刻，我想说说，世人对经济学家的偏见，希望以后这样的偏见越来越少。
做实际工作的人，尤其是官员和企业家，对经济学和经济学家经常表现出鄙夷的态度，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有本事当官赚钱，为社会增加福利，而经济学家不过就是耍耍嘴皮子。
眼下，这方面最有名的代表是马云，他2014年有个讲话，说企业家不要听经济学家的，听的很可能要倒霉。因为经济学家只对数学模型感兴趣，而数据代表过去，企业家则是面对未来的。当然他也说过，他很尊重经济学家，这话就只能呵呵了。
我想马云认识好多经济学家，但我敢说，他没有接触过一点现代经济学。经济学家的话，有些他听懂了，更多的根本没懂。他对经济学家有偏见，是因为他根本不明白经济学是干什么的。
马云创造了商业神话，拥有世界级企业。所以，似乎有资格对经济学家指手画脚，而且因为企业家多是门外汉，于是这番话还获得了企业家和网民的齐声附和称赞。
但马云错了。经济学和赚钱没有关系，经济学不是赚钱的学问，世界上也没有赚钱的学问。经济学家也不是商人，不是企业家。经济学有自己的领地，首先是人们认识世界的一种哲学方式，它假定人是理性的，然后为了达到人类最大的福利，应该如何配置资源，以及如何运用政策工具调节经济。
经济学的基本认知是，自由市场是有效的，计划经济是无效的。中国为什么要改革开放，放弃计划经济，就是因为计划经济，遏制人们的创造力和活力，浪费资源。如果不是改革，不是允许人自由流动，允许创业，就不会有阿里巴巴和马云的成功。马云当然也没有机会，公开讥讽经济学家了。
但为什么市场是有效的呢？这不能靠感觉，甚至不能靠企业家的成功来证明，就好比人人知道1+1=2，但哥德巴赫猜想就是证明类似的结论，这非常困难。经济学家证明市场有效，运用了许多高深的数学工具，也就是马云说的数学模型，先后由几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等共同完成的（如1983年得主德布鲁等），是现在微观经济学的核心内容（一般均衡理论）。如果不是在理论上严格证明，就不能说市场优于计划，也就不能坚定地实行市场经济学。这个话题，经济学家们之间的争论持续了几十年，正是因为经过数学证明，这种争论才基本平息。话说回来，如果中国人早些熟悉现代经济学，就不会搞那么多年的计划经济了。现在的中国恐怕早就进入发达国家行列了。
马云不但对经济学家有偏见，还对计划经济颇有好感或者错误认知。这也说明他对经济学没有概念。他似乎说过，有了数据处理能力，大数据云计算（比如阿里云），搞计划经济是可行的。这是谬论。因为再复杂的机器或者人工智能，都无法模拟和加总变化莫测的人类的想法或者偏好，只能依靠市场这个试错机制。如果计划经济能成，那就不需要企业家了，因为企业家正是对不确定性的事情，有天生的直觉和办法。马云应该不会希望自己成为机器可以取代的废人。
说到经济学的预测能力，就有点复杂了。对于微观领域也就是市场的预测，经济学是非常出色的，比如借助价格弹性等工具，估计价格变动对收益的影响就比较准确，对企业正确制定价格策略非常有帮助。但宏观预测，就没有这么好的成绩，一个重要原因是，宏观经济学上，经济学家们对宏观经济的看法悬殊太大，没有一致的模型。比如凯恩斯主义者，跟货币主义或者理性预期学派等就秉持基本相反的价值观。但随着计量经济学的不断进步，这方面也有很大改观，比如克莱因（1980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等人，对90年代美国经济增长的长期预测，非常成功。
凯恩斯最伟大的著作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1936年第一次出版)，这本书所代表的思想，深刻地改变了世界的面貌，直到今天，当金融危机来袭，政府立即想到用凯恩斯主义的刺激政策。要知道，当资本主义第一次大萧条来临的时候（1929-1933年），没有哪个政府敢这么干，因为这违背了资本主义的信条，即政府就是守夜人角色，是凯恩斯打破了这个教条，挽资本主义狂澜于既倒。凯恩斯的作用，岂是几个企业家，哪怕是马云这样的企业家可以比的呢？
经济学当然也是讲究实际的学问，是致用之学，但那是相对低端的应用部分，在最高端，仍是那些高深莫测的数学模型，这才是经济学的精华所在。对马云来说，应该是不明觉厉才对，怎么有资格鄙视呢。
经济学改变世界的例子，不止广泛流行的凯恩斯主义，还有现在全球时髦的碳交易机制，就是经济学家科斯（199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理论的运用；现在的期权市场，就是在一个叫布莱克-斯科尔斯公式基础上建立和运行的；而博弈论的运用更是体现在方方面面包括全球安全等等。比起马云的朋友王林大师和李一道长，经济学更高深，也更能预测未来。
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的最后，凯恩斯说了一段最有名的话：“经济学家和政治哲学家们的思想，不论是对是错，都比一般人想象的更有力量。”实际上，统治世界的，就是那些思想而已。实干家们，自以为不受任何理论的羁绊，但他们的疯狂之念，不过是某位已故经济学家的涂鸦之作。
我愿意把这句话送给马云，以及其他对经济学和经济学有偏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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