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见
“嗯,东站C入口。”
她抬眼看着,心里默念,把湿漉漉的伞谨慎收起,不免烦躁起来。这阴雨连绵的天气几时算个完?下阶梯的步子,也因背上的大书包变得沉重而机械。
不经意间,她瞥见一个臂弯挽着墨绿长柄雨伞的男人,哑然笑了。和村上那本《地下》里的场景好似,不知他有没有也在雨伞里藏毒?安检人员会发现吗?
虽是好笑幼稚的想法,孔黯的心却陡然发紧了。
唉,自己可真是怕死的人。啊不,这是珍爱生命。她内心的俩小人儿跳将出来,小吵了一架。
渐渐靠近入闸口,人开始变得多了。不过刚才转瞬即逝的想法倒是为她带来一丝亮色,毕竟,这阴沉沉的天空。
三号线还是那么挤!她是真想向天空翻个大白眼,但此刻还得顾着自己的背包和衣袋里的手机。
成为沙丁鱼罐头一员的她,在随波逐流的当口,看见了他。
他正在行窃?他从一个高个男生鼓鼓囊囊的包里拿出一只皮夹,然后迅速将包拉链拉上了。她被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呆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行窃者行窃的全程。这时,他竟微垂着着视线朝她笑了,优雅地。
什么?孔黯第一感觉是不可思议,他拿人钱包不赶紧离开还这么坦然?自己该不该喊一嗓子让大家抓住他?一阵凉意沁入大腿,她低头看才发现湿哒哒的雨伞弄花了自己的牛仔裤。好气!一阵丧气感席卷而来。且不去管了。
继续前行,他的面孔清晰了许多,不是想象中的面目可憎。她暗暗自嘲,谁脸上是写了坏人两字的?但想是想着,还是忍不住往那看去,他也好像是故意一般地,与她对视了。这一眼里,还带着些许好奇。
终究是上了地铁,他鹤立鸡群的身高更是令她看清了轮廓。真是生得好看呀!美人在骨不在皮,骨相疏朗,薄薄的唇横剑般的眉。孔黯允许自己花痴了三秒就扭转过头来,他可是小偷!再怎么帅品德都是差的,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原则?耳畔不禁响起舍友说的,孔黯啊,你真是花痴。
脑子里一团乱麻。模模糊糊听见“客运站”字眼的孔黯,随着呼啦啦的人潮下了地铁。
二、无题
昏黄的床头灯旁,雪白的床单仍刺得人脑仁生疼。孔黯舒展着脚丫子踩着地毯,一面拾起地上衣裙就往浴室懒散走去。
看着雾蒙蒙的镜子,她突然觉得心头烦躁得火起,这朦胧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看不清楚的未来。
徒手拭去水雾,她开始审视镜中女子。女子湿淋淋的中长发发尾只带着些许的卷,是很久没做头发了,惯常的刘海因湿粘在发顶显出偏高的发际线。淡漠又有些悲悯的眉眼令她有些陌生,这还是她吗?自己也曾是有着一腔热情立志向上的青年啊!怎么如今?
还是先收拾齐整自己为好。她暂时放下这些胡思乱想,开始梳妆。
有些浮肿的眼皮姑且不计,孔黯看着镜中精神很多的自己还是基本满意。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鼾声由远及近,如咏叹调般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夹带着一连串的鼻涕泡的声音,时而是尖锐汽笛声,时而以吞声收场。
她后背倚着大衣柜,有点不忍往床上看去。中年男人的悲哀,莫过如是了。所有丑陋赤裸裸暴露在生人面前,也亏他是一个所谓的“成功人士”。
然而,自己不也是同他睡了吗?这个鼾声如雷、形态不堪的老男人。
面对吧,你逃不掉的,现实就是如此。她终是走到了床沿边,看着男人依旧熟睡的脸,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孔黯,你真可悲。她只觉鼻子一酸,险险堕下泪来。
三、周瑜打黄盖
彼时孔黯24岁,毕业后在一家中型企业做小职员两年,有一个交往半年的男朋友。职场和情场都平淡无奇、乏善可陈,她都不知道感情原来可以那么容易厌倦,才半年光景,她就和男友有如同“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了。倒不是说老夫老妻不好,只是年轻人本应有的激情炽烈竟因着生活的柴米油盐变得一毫不剩。
柴米油盐还不是自己作的!在交往三个月男友提出同居时,她的确还是踌躇了一会儿的。他身材模样都普通,才25岁不够成熟,无法成为自己倚靠的对象。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这那?不过是被几个人夸赞漂亮有气质罢了。当然,还有之前初恋太过出众的长相让她心有不甘吧。恰如母亲说的,男人最紧要的是心地善良对自己好,长相这种外在的东西无须太在意。面前的男子对自己确实不错,认真从长远看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先处着吧!初恋再出众也无法给自己安稳的生活。
很快灾难就来了。同居伊始,她便发现自己和他的不合拍。她是晚睡夜猫子,他偏是早睡养生人士;她嗜辣成痴、无辣不欢,他无法接受顿顿有辣椒连卷心菜都不放过的菜式。虽然约会时他从未提起,但同居就像是薄纱被彻底掀开,再无半遮面的朦胧美感。一切都是现实主义文学,还不带粉饰的那种。
终究,心里身体不够爱还是会出乱子的。
在同居差不离三月的时候,男友开窍了般和她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都没有正式请你吃饭,明天就当是我们的半周年纪念日吧。”话说的朴实无华,但孔黯心中确是起了涟漪。难为他那榆木脑袋能这么浪漫一回,挺好的。她心口溢出几分甜意。
次日天气很好。她早早下班就回家梳妆,好久没这么郑重地倒腾自己了。孔黯看着略显逼狭的出租屋,面前几个零散的瓶瓶罐罐局促地挤在不能称为梳妆台的小木桌上,倏地泄气了。吃个饭而已至于这么兴高采烈?是自己太不知足吗?周围的空气似乎在死死压抑着她,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终于,孔黯站在了餐厅不远处的梧桐树下。餐厅很漂亮,有她喜欢的明净的大落地窗,里面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晰,穿着统一制服的服务生在桌椅人群中穿梭,有条不紊。
他是有心的。她心下想着,瞥见了餐厅门口坐着等位的六七个人,待走近几步,孔黯寻到了男友。他与往日很不一样,西装革履的形容十分正式。
她不由地停住脚。只见男友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小红盒子,嘴里还念念有词,认真极了。看他重复几遍似乎是练习的模样,恐惧感像海浪猛地向孔黯拍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