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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在危深患虑之际,转换为超脱豁达的心灵自由

新京报书评周刊  · 公众号  · 读书  · 2025-02-15 09:50

正文


孟子自处的时代,是在战国。王霸杂用,百家并出。且看孟子是如何面对黑暗时代,以及克服这个时代的。


相关链接: 胡赳赳:孟子心学发微



撰文 | 胡赳赳


孟子像。



“反身而诚”

孟子以“殀寿不贰”立论,横死或长寿,其实是一样的,皆是命数。但是,知道这一点之后呢?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是随波逐流,还是及时行乐,还是积极进取?孟子的答案是“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也,所以立命也”。修身立命以等死,这就是答案。这就是孟子“向死而生”的底气。


那么怎样才算立命呢?孟子认为,“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这个正命,可以理解为立命。正命就是正确地立命,正确地看待天命。横死或暴毙,长寿或赖活,只要是尽其道而死,那都是寿终正寢,是正命之所在。因为命不可以盘算,孟子说:“莫之至而至也,命也。”不期而至的是命。老天啥时收回这条命我管不着,但如何让这条命更饱满、更有人性的力量,却是我可以去做的。也就是说,活一天,必须是一天。这个“是”,充满着智慧,生命必须走向“是”,必须时时在“是”中。


显然,修身就是为了尽道,尽道是为了正命或立命。这是孟子对生死的看法。死不可怕,修身尽道而已。有了这个底气,再来看如何生。他提出了“知天-事天”的原则。他的原话是:“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可见,“尽心-知性-知天”的轴线和“存心-养性-事天”的轴线几乎是平行的,它们一条可谓是认知之轴,一条可谓是行事之轴。在孟子这里,“知天”和“事天”构成了知行合一、天人合一的总体性原则。


正是由于有“知天事天”的可能性,尽窥天人之际,死而无憾。所以,只有孟子有胆识说出这样的话:“万物皆备于我矣”。我与万物获得同一性的关系,物我同游,人天共命。于是他体会到了现世的、当下的极乐。他表述为:“反身而诚,乐莫大焉。”生命翻转,得大自在,就在这个反身而诚。反身而诚,意味着俗虑消融、百骸轻松,外境之黑暗,尽在“诚”中转化为无穷力量。何为诚?显然可以答作:尽心即诚。孟子对于什么是“诚”,也给了参考答案:“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他这是对“不诚无物”的精彩阐释。


于生之一途,自然会有福祸、贵贱、达穷、否泰两端。君子自处,必然不会为外境所动。孟子是君子淡然自处的祖师爷。他将此人生的境况解释得明明白白。接着往下看。


“人知之,亦嚣;人不知,亦嚣。”嚣嚣是指悠然自得、无欲无求之貌。这种自得,这种得之于己,正是君子的写照。他同样有详示:“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源,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古之学者为己,为己之学即是自得。此是学问心源,自得者自洽之,左右逢源、精义迭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达皆须修身尽道、立命正命。所以他又说:“不得志,修身见于世。”这就给我们一个启示,不得志,修身尽道,进德修业,此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他还这样说:“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天下昌明,则大干一场;天下黑暗,那就披褐怀玉吧,或许还要承受怀璧其罪。所以他反复说:“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


孟子的大话说得漂亮,理直而气壮,不给负面情绪任何生长空间。因此后世之人喝彩又喝彩。照着做的,即便成不了正人君子,也很难成为卑鄙小人。



“良知良能”


孟子有“知天事天”的神圣性体验,我们很难达到,只能略窥一二。比如他说:“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君子与天地一样,化成天下,神开万物。这个“上下与天地同流”的境界,的确是让人有“参赞天地之化育”的同感。


既然可以“知天事天”,那必然会有“天良天能”。孟子将“天良天能”表述为“良知良能”。他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这就将“知天事天”“良知良能”“上下与天地同流”贯通起来。这不免让人赞叹孟子能接续孔子的“吾道一以贯之”了。同时,我们也发现,这种接近于宗教般的神圣性体验,其发生、认知与妙用,属于神迹的一部分,人迹罕至。而孟子已至,并且作了现身说法,可谓是黑暗时代的一道光明。黑暗的时代虽恶,但人性中的良知良能本善。神迹圣人皆能显化于此时彼地,超渡人性中的沮丧绝望。


孟子为了给当时后世者打气,当然他也看到了这一点,即福祸夭寿是互相转化的。逆境能增长人的智慧德性。这并不是说提倡“没苦硬吃”,而是磨炼心性的“苦行”,可以使个人的内在发生转化,获得极大的生命成就。孟子看到:“人之有德慧术智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这说明无论是心理危机,还是身体的疾患,乃至于外境的压迫,都可以使人在危深患虑之际,转换为超脱豁达的心灵自由。后世的苏东坡之所以招人喜爱,正是实践了这样的哲学。


因为个人的德性圆满,与外境无关。外界的损益,不能夺去内心分毫。而人之小呢,则心随外境而动,缺少一点钝感力,总是莫名忧患于人生际遇之中,无法超拔于社会的总体性压力。也由此可见,修身之难。孟子言此:“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的德性完善,发达了不会增加一点,倒霉了不会减损一点。此种性分已定,外境不能奈若何。这就给当代人一些启示,境不夺心是可能的,需要个人的修为之力。朱熹在跟帖中说得也好:“言圣人之心,不以贫贱而有慕于外,不以富贵而有动于中。随遇而安,无预于己,所性分定故也。”


黑暗时代,大抵差不多的遭遇。孟子的说法是“上无礼,下无学”,以及“贼民兴,丧无日”。礼崩乐坏,窃国窃侯。那么,是否可以因为众人皆当坏人,自己因之也可以有变坏的理由?孟子恰恰说不是这样。他言:“身正而天下归之。”只有自己身正,才能人心所向,人心所向,才能天下归之。如何身正呢?他说:“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他开的药方是“反求诸己”。如果行事不顺的话,全是因为自己的德性和能力不够,因此要不假外求,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求诸己为什么那么重要呢?孟子耐心解释说,这就像射箭一样,射不中不能怨别人,只能是自己的问题。因此他说:“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那么如何使人心所向呢?孟子也说了:“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这和孔子的话如出一辙,相当于孔子说的“己之所欲,施之于人;己之不欲,勿施于人”。心里先想着别人,心里先装着别人,这就是仁心。心里装着一屋子人,则一屋子归之,心里装着天下人,则天下归之。


当然,个人不必抱有天下归之的野心。但是,在一个至暗时刻,照顾好身边的人,就是英雄。反求诸己时,不必自责,不必内疚,既便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也应该是坦然的,而不是陷入精神内耗中去。孟子所谓的反求诸己,当然不是为了陷入自怨自艾的泥淖,恰恰是从粪坑中拔起,超然直上。孟子的反求诸己,在于“养己之气”,“养己之志”。他因此还有个“志气之辨”的理论。



原始儒家之要义


他的“志气”理论可以简单归纳为以下六条口诀。一、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二、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三、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四、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五、气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六、心勿忘,勿助长也。这些都是孟子的原话。


我们可以把“志”理解为导航仪,把“气”理解为油箱。志决定走向何方,气决定能走多远。这就像开车,导航要有明确的方向,油箱的油也要加满。气是能量,能量的来源,靠“集义”生成,因为集义可以产生智慧和勇气。使义理时时充斥于胸次,便是善养浩然之气。勿忘勿助,则可以把握住平衡。若是忘了,车就熄火了;若是助了,车就翻了。也可以说忘了是不及,到不了终点;助了是太过,驶过了终点。勿忘勿助才能精妙而正确地把握住精微的含义。虽然志在气先,但不意味着志大于气,而是志壹气动、气壹志动,所以志气是同一的,它们平等而互相转换。


孟子在他的那个时代,自然是受人遮蔽的,也是屡屡碰壁的。他的这些大道理,不外乎内圣而外王之道。天下无道,则走向内圣;天下有道,则走向外王。他被时代湮没,一身本领没有发挥出来。但是他又克服了那个时代,集义于一身,彪炳千秋。这主要是由于他留下了《孟子》七篇,可以看作是七日谈。他一生的绝学,主要发挥于其间。《史记》这样说他:“当孟子之时,天下方务于合纵连横,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孟子是邹国人,他自己在齐国呆过一阵。后来又游历了宋国。没过两年,他又去了鲁国。此后,他返回邹国。又从邹国到了滕国。然后又去了梁魏国。此后又回到了齐国。他见过一些国君,但总是没受过什么重用。大国君瞧不起他的理论,谈什么仁义和民本,打服就行了。小国君倒是不得不虚心一些,然而心有余力不足。他见过的君主有:邹君、滕文公、梁惠王、梁襄王、齐宣王等等。这种游历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应该是他的壮年之游。他的学生有公孙丑、万章、彭更、陈代等人。现在比较一致的看法是他的生年,约从公元前372年至公元前289年,也就是活了约83岁,这个寿命在当时是非常长的。一般认为,他的学术来源是由孔子的孙子子思这一支来的,至于他的授业恩师是谁,没有明确记载,所以只能模糊说作是子思的门人传授。他这一支学说就被称为“思孟学派”。


可见,孟子的一生围绕“学”这个主线进行,除了学习就是讲学,游学。见君王也是传播学说的一部分工作。但是一般君王只会用二流的思想家,二流的思想家懂得权变和机宜,能够被笼络。而像孟子这样一流的思想家是不会苟且这一套想法的。而且,孟子还隐隐约约有向孔子先师学习“丧家犬”这样的心理模型,因此,他必然主动走向不被待见,以不被待见为荣。


这是原始儒家的要义,黑暗时代的微火。并不会苟同于盛世与暴虐,在杀人机器的攻兼之中,仍然心怀民生仁政的外王之道,对自己则秉持反求诸己的内圣之道。儒家的调门起得高,后世跟不上,不免作伪,成为伪君子居多,但不能说明以孔孟为代表的原始儒家是专制的帮凶。其实恰恰相反,以荀子为界,荀子之后的法儒家就变了质,沿着“动物性-恶法”这条路滑向深渊,但孔孟之道还是流传了下来。不肖子孙知道自己境界修为不够,做是做不到,于是只好供着。


我们学孟子的自处,一定要知道的是,在“个人原则”上,当然要“反求诸己”,但在“公共原则”上,则要努力争取权利,否则,就不配当一个现代人。而孟子的“反求诸己”,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成为一个蒙昧的源头。大家要记住,无论是反求诸己还是与世无争,前提是可以争而不去争,也就是我首先有权力才能谈得上弃权。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胡赳赳;编辑:张进;校对:赵琳。封面图出自纪录片《中国》。 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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