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知识付费本来是一个古老的生意模式,免费的知识却是中国互联网过去十几年的常态。过去一年,被认为最缺乏付费习惯的中国互联网用户开始热衷为知识付费,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买的172场知乎live,花了2000多块钱。”郎瀚威边展示着手机,边在纸上画着同心圆,演示知识的半径,最外一圈代表前置性的知识,“比如说某类法律,可能真正遇到的时候就晚了,我需要提前学习,才对未来有用。”郎瀚威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从一开始,知乎live就吸引了郎瀚威。这个内嵌在知乎网站上的产品,有点像线下的演讲,也参考了即时聊天的形式,主讲者就某个话题,用文字、语音或图片分享自己的见解。
自从2016年5月14日上线以来,知乎网罗了900多位讲者,上线2000场知乎live,场均收入1万元,最多的葛巾谈“正装入门”更达到了19万元。
“最受欢迎的内容有三类,”知乎live产品经理郑紫阳对《第一财经周刊》总结道,
“快速了解一个行业,决策参考和自我提升。”
作为一个知识分享的社区,知乎从来不缺这类内容。关键在于如何让分享效率更高,参与者的效率更高。
在郑紫阳看来,80后,有海外教育背景,乐意为知识付费的郎瀚威,符合这个产品面向的主流人群——20岁到30岁,本科以上教育程度背景,付费意愿高。
正是这群年轻人推动了为知识付费的这股热潮。在另一个知名的知识付费平台“得到”上,李笑来发现自己成为了收入最高的知识生产者。李笑来做过新东方的英语老师,也写过书,如今是一个天使投资人。2016年7月28日开始,他受到“得到”创始人罗振宇的邀请,在“得到”上开设了一个付费专栏“通往财富自由之路”,主要以图文的形式为用户讲述一些获取财富相关的经验和常识,标价199元/年。截至今年2月28日,已经有12.7922万人订阅了他的专栏,这意味着他的专栏销售额已经达到了2545.6万元。
李笑来在“得到”上的专栏销售额已经达到了2545.6万元,但他仍不确定自己明年是否会继续在得到上售卖知识。
无论是对于李笑来这样的知识生产者,还是“得到”这样的知识付费平台来说,这都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数字,这也吸引了更多的创业公司和资金涌入知识付费这个热门的领域。
2016年6月8日,分答上线42天后,便引进了2500万美元A轮融资;同样在当年6月完成D轮融资之后,喜马拉雅累计融资已经超过了7000万美元;2017年1月12日,知乎宣布已完成D轮融资1亿美元。
过去的一年,互联网极为顽固的基石——免费经济正在松动,这并非故作惊奇,“免费”早已成了一代人不假思索的想法,由此导致盗版摧垮了通用软件、唱片和图书行业,“知识无用”成了谈论知识时的底色,然而如今,一股为知识付费的热潮开始兴起。
今年2月,当IT评论家洪波(keso)在朋友圈宣布开设36kr专栏时,腾讯CEO马化腾留言说,应该等微信公众号付费订阅功能开通再做打算。洪波回复说已经一两年没见动静,马则回应要加速开发。见识过早期微信付费阅读形态的洪波认为,
微信做付费阅读功能很正常,它从来都是顺应第三方需求的平台。
“我们现在进入了丰腴社会,”keso说,也就是消费能力越来越强,但可供消费的却不多,这是一个矛盾。在丰腴社会中,供给是充足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如同上千万个微信公众号令人无从挑选。如果有人以收费的方式提供有品质的东西,或让有品质的东西出现在知识视野中,自然有人愿意付费。
在北京望京社区边缘的一家咖啡馆里,一个下午keso至少接待了三波拜访者,喝了三杯拿铁。作为IT评论家,他见证了中国互联网一路发展,认为知识和内容原本的界限在今天都没有了,与其叫为知识付费,不如称之为内容服务,而且重点不是内容本身,而是服务。
在另一个知识付费平台“分答”上,有人花3000元问网络红人王思聪“你的人生还有什么买不起”,后者45秒的回答引来2.2812万名付费1元的旁听者,于是王思聪收入1.1406万元,其余的归提问者。这种猎奇娱乐式的玩法,加上网络红人的号召力,令为知识付费、知识经济、知识变现或是内容付费等等称呼,被装配到此类产品头上。
不新鲜,但变时髦了
正如命名的不统一,每个体验或参与其中的人,也有着不同的看法和解答。
在一个宽敞而杂乱的公寓里,李笑来向《第一财经周刊》表示,一切使直觉更为正确,更接近方法论的,都是知识,所以它肯定是很有用的。知识变现一开始就很普遍,他一直都是靠知识赚钱的人。只不过这两年更多人因此赚到钱而已,“写个专栏赚2000万,人家写小说3个亿呢。”李笑来不认为这是个新鲜事。
在一家初创的孵化器里,在内地因《奇葩说》为人熟知的黄执中匆匆赶来,成名后他和节目中其他5位知名辩手如马薇薇一起,创办了米果文化,去年6月推出的《好好说话》,是一档每天6到8分钟的音频付费节目。
坐定后他以最佳辩手思维向《第一财经周刊》搭起了讲述的框架:一直以来,人们都在为知识付费,
而这两年的潮流称之为”微知识付费”更合理,是开心之余也能学到点东西的知识型娱乐,而不是知识。
真正热爱知识的人,会买百科全书、线上资料或者去大学旁听……
李笑来们原本就是靠向大众传播知识获得财富,如今他们出于各自不同的原因,都结束了单打独斗,加入知识付费的平台。他们无一例外认为,
付费是长久以来的惯例而非突变,而学者们则更愿意定义“知识付费”的前半部分,也就是何为“知识”。
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院长张志安对《第一财经周刊》谈到“知识付费”,则偏向于“信息”,他认为这是“网络社群经济语境下,那些具有服务价值的自媒体内容和垂直领域信息,进行的多元化商业模式探索”。
无论对知识的定义如何,过去一年,被认为最缺乏付费习惯的中国互联网用户的确开始热衷为知识付费了。
知识变现时髦了,在李笑来看来,是因为互联网信息的自由流动到了过去无法企及的临界点,令外面的世界显而易见了,大家面对知识有了非常直接的尊重,甚至恐慌。同时,知识早已成了商品,全民都在忙着学习,两者叠加就产生了惊人的金额。
早在2001年,李笑来就加入了新东方,任英语教师,期间他个人出版了与托福考试相关的一系列教辅书籍,这是传统的把自己的学识从讲台到书本传播开来的方式,而以这样的方式获得财富很快就碰到了天花板,结束了教师生涯后,李转向了投资比特币和创办教育机构。
2015年上半年,已经是天使投资人的他发现,微信用户数到了无可比拟的数量,移动支付的习惯已经养成,两者将促成“知识电商”的进步。于是在2015年8月,他开设公众号,订阅数达到5万后,他建了收费群,年费2255元,不定期地提供分享和课程。
移动支付的普及的确是推动知识付费的一个基础动力。“一个条件确实是中产人群的兴起。就是在中产人员解决温饱这样的最基本问题之后,小有余钱,愿意为自己投资。
另外一个特别客观的就是支付的便利性。尤其是滴滴,快的打仗完了后,人们都习惯了用微信、支付宝支付的便利。”
在喜马拉雅CEO余建军看来,知识付费本身是种微支付,是比较轻便的支付。“客单价基本上在200块以内,我们认为通常价格不宜超过红包的价格。大概是这样的逻辑,99、199这样的。就是微支付,就你不需要考虑要还是不要,冲动一下就消费了。”
转年年初,也察觉到知识付费趋势的罗振宇,启动“得到”项目,5月“得到”应用上线,第一批专栏是商业媒体前主编李翔主导的“李翔商业内参”,199元的价格订阅全年专栏,每周推送6篇由李翔和他的团队整理编辑的商业故事、观点和金句。很快就有9万余人订阅,引发了更广泛的对知识付费的关注。
“得到”上的专栏数目也不断增加,目前已经达到19个,涵盖了古典音乐、经济学、职场建议、财富管理等等自我提升的相关主题。
在此前的《时间的朋友》跨年演讲上,罗振宇和李笑来有过合作,对知识付费的趋势也有共识,于是李也在“得到”上开了专栏。
李笑来参与“得到”最初的动机是帮朋友忙,但也收益很多。尤其在专栏设计上,罗振宇给了他很多建议,一定要简单明确,用户界面简单、专栏主题也非常明确,只有一个主题——财富。这无疑更方便忙碌的公司人在手机上收听。对李笑来而言,“得到”每周一次的更新压力并不大,让他有余力尝试其他平台,如知乎live。
李笑来在知乎上发起了3场live,最多一场有12万人参与。而郎瀚威参加了前者所有的live,他收藏了两条消息,第一条就是李笑来谈论自己的读书经验。
然而,郎瀚威并不是“得到”用户,他有自己的学习方法论,定期定量的学习很难做到,所以尽量减少分心,在几个平台上付费的话,他感到很痛苦,于是他把知乎live当作获取新知识的主要来源。
郎瀚威的本职工作是投资公司的研究员,“阅读创投媒体也很好,但会有偏向性,知乎live上的一线经验是很好的参考。”他购买的知乎live,除了投资、创业、职场,最新的还有“德州扑克中如何正确使用数学”“脑科学教你睡个好觉”等等五花八门的东西,虽然郎还没结婚,却也买了一场“如何打赢离婚分房这场硬仗”的live,他觉得看一下没有坏处。
两年前,郑紫阳和知乎创始人周源在一次吃饭中,聊起用户愿意是否为内容付费,两人都没有把握,若对网站上已有的问答收费,用户肯定不接受。这其实是“知识付费”平台都会遇到的问题,
如何让所谓“知识”找到用户,并且,后者愿意为之付费。
于是知乎在2016年4月做了非常小的产品“值乎”,付费的提问能得到一分钟的语音回复,他们想借此验证国内用户对有价值的信息内容到底有没有付费的意愿。稍晚于知乎,5月果壳科技推出了“分答”,一个与值乎模式相同但提问者也能分成的产品,且在一开始便拉入了王思聪、papi酱等网络红人。
鼓动知识付费兴起的,最重要的是付费越来越便捷,平滑得让人没有消费的痛感。很多人都还记得,2015年春节的微信红包是怎样带动了全民热情,而到了2016年8月,微信支付接入线下门店超过100万家,许多人已经有了移动支付的习惯。
此外,“我们国家的民众比较恐慌,由此精神上有两个需求,安慰剂和提升自己。”上海交通大学教师、互联网评论人士魏武挥对《第一财经周刊》说,国内民众焦虑感极强,需要“知识”来缓解,这也是“短期功利型东西”卖得比较好的原因。
知识变现,时机已到
为虚拟产品付费,仍然有一条难以跨越的深壑。在QQ音乐主办的数字专辑庆功会上,即便当时4张数字专辑销售了650万张,面对《第一财经周刊》,歌手李宇春还是说接受数字产品时内心是有起伏的。
她第一次接到羽泉组合送来的U盘专辑时,心里有点难过,觉得传统音乐模式不行了或不适应了。
4张数字专辑销售了650万张,但歌手李宇春对数字产品还是有些不适应。
生产内容的人尚且如此,消费者更难产生为虚拟产品付费的意愿。但趋势已经到来,例如,2016年第三季度,中国超过美国成为全球Apple Store营收最高的市场,达到了17亿美元。
负责爱奇艺会员业务的高级副总裁杨向华,亲历了国内视频网站从免费到会员业务的逐步发展,他总结说,90后比80后、70后的付费意愿都要强。90后、00后加起来付费总量更是超过了70后,前两类人群,有闲、有钱,而后一类是最不愿意付钱的一代,这也印证了所有的知识付费平台都是以年轻人为主的说法。